場景來來回回變幻,沒有時間的順序,只有外貌的變化。
林維在這些夢境的碎片裡沉沉浮浮,雖然腦袋昏沉,但意識勉強算是清醒。
場景裡時常出現的是一座空曠的殿堂,殿堂的穹頂上繪著一隻巨大的眼睛,也時常出現一隻雪白的骷髏頭顱,眼眶空洞,被她抱在懷裡,或是放置在身邊。
殿堂來來往往走過又走出許多黑袍子的人們,有著模糊不清的外貌,說著各式各樣的語言,而安靜的時候,她在地板和牆壁上刻寫下許許多多凌亂的印跡,不論晝夜——林維艱難地回想,發覺這似乎是契印的圖案。
精靈…這是一個精靈,挽起長髮後露出的雙耳暴露了她的種族,可她時刻神情冷漠,身處黑夜與陰影之中,身邊飄蕩著濃綠或深藍的細碎幽焰,完全不像是那個傳說中的神奇種族。
在某一天的夜裡,殿堂的門被從外面叩響。
她緩緩停下手中的刻寫,大門像是隨著她的心意而動一般緩緩打開,露出來者的身影。
「客人,」她說著人族的語言,聲音疏淡,像是冬日裡樹梢上薄薄的白霜:「你從哪裡來?」
來客拉下兜帽,露出如冰雪般色澤淺淡的眼瞳:「我從北方來。」
「北方與西方相距遙遠,」她道:「熱愛生命的人不會踏足這裡。」
「恰恰相反,女神,」那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我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吟遊詩人,我珍惜我的生命,並且在戰火中穿過整片大陸,前來向您尋求庇護。」
「我沒有理由向一個吟遊詩人提供庇護,而沼澤也不會始終安然無恙。」她淡淡道。
「您終會答應我,因為光明女神的劍鋒同樣指向我的咽喉。」
場景再度變幻,吟遊詩人已經走出門外,對門框旁漆黑長袍的精靈遙遙行了一個禮節。
她道:「北方的高塔將成為她無法踏足之地,只要你願意犧牲吟遊詩人與性命同樣珍貴的自由,有生之年便不必擔憂她的長劍。」
「沒有人擁有自由,女神」吟遊詩人最後向她道:「吟遊詩人沒有,光明的女神沒有,您同樣沒有。」
他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重重樹影中。
環繞的歌唱聲忽然變大,她抬頭望著灰沉的天空,伸手將幾縷垂落的發絲拂到而後,一向冷漠的臉龐泛起一絲微笑,那笑意森寒且意味深長,她語氣篤定,說出一句簡短的話語:「我將自由。」
話音落下,歌聲戛然而止,林維的意識猛地拔高,來到了灰暗的天空之中,
他俯視著這片死氣沉沉的沼澤,發現這裡四處散落著微小的白色光點,緩慢地四處飄蕩著。
方才看到的一幕在他腦海中的記憶格外清晰,也許是吟遊詩人色澤淺淡的眼瞳讓自己感覺似曾相識的緣故。
他在沼澤的上空遊蕩著,觸摸那些飄蕩的光點,每一個光點帶來一個與黑袍精靈相關的夢境,當他經歷過那些場景,這光點就會從他的指尖沒入,帶來一種溫和的感受,像是全身浸泡在了溫暖的泉水中。
林維起先的昏沉一點點散去,完完全全地清醒過來,他仔細體會著光點帶來的感受,認出了它——這是靈魂力量的碎片,這碎片攜帶著原本主人的記憶,而當記憶散去,它便融入了自己的靈魂中。
純粹而強大的靈魂力量,也許是屬於那位已然不知所蹤的女神。
林維現在知道——她還活著,不然這力量早已消散,可她同樣也不應該活著,不然這力量不會四處散落。
她說她將得到自由,可她已經被誓約束縛,永生不得踏出沼澤半步。
林維看到自己的靈魂光團在這力量的融入之下愈發瑩潤緊實,與之一同增長的是與靈魂力量相輔相成的精神力。
他輕盈了起來——他向另外那些散落的碎片看去,而它們彷彿是得到了召喚一般,飄蕩著聚在一起,像是塞壬島上的夜晚仰頭便能看見的浩瀚星河。
這星河此時環繞著林維,向他的靈魂光團湧去,然而等一切終於結束,林維的靈魂力量增長到前世的數倍,精神力也終於不算是那麼拮据之後,他還是無法從零落的記憶裡拼湊出女神卡塔娜菲亞完整的一生來。
他看過了她在沼澤裡度過的漫長、寂寞、寒冷的歲月,看到她在牆壁上刻下層層複雜的契印,看到她在幽綠的磷火下書寫《契約書》的側臉,看到她親吻雪白的骷髏頭顱,卻始終沒有看到她成為少女之前的時光,也沒有看到她最後的結局。
這已經足夠了,林維告訴自己——他對女神的生平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只想走出這個鬼地方。
他好像也已經知道了怎麼走出這個鬼地方,就像那些在殿堂裡來來往往的黑袍子魔法師一樣。
他得回到身體裡,也許現在離自己昏睡過去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他的同伴會擔心自己。
他將女神回憶中那股冷寒之感從腦海裡壓下去,卡塔娜菲亞的確是孤身一人,可他不一樣,有人在等著他,他知道只要自己醒來,便會看到那個人好看的眼睛——所以他永遠不會像女神那樣徹夜清醒,也不會像上輩子的自己那樣在漆黑的夜裡難以入眠。
沒錯,有人在等著他——這個認知讓他愉快起來,飄飄浮浮朝著那片山頭而去,他現在對死沼的一切瞭如指掌,這得歸功於在此處不知生活了多少年,連殿堂外有幾棵樹都清清楚楚的女神。
山外正發生著激烈的戰鬥,戰鬥的雙方體型巨大,看樣子是兩個頂級魔獸感受到了藤蔓死去時逸散出的濃郁魔法元素,被引來這裡,然後毫不客氣地開始了爭鬥,它們都是火系,整個山頭在猛烈的魔法攻擊中搖搖欲墜。
戰鬥已經接近尾聲,其中一隻的皮毛已經焦黑,脖子上有個巨大的裂口,看來他昏睡的時間已經不久了。
林維的意識輕而易舉地沉入山中,找到了被封閉住的地下宮殿的廊道。
他沿著廊道前行,進入了淺灰白色的圓形房間,一眼就看見了想看見的人。
自己還是像初睡過去時那樣躺在床上,而斷諭坐在床邊,睡著之前林維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確認了他在之前的戰鬥中確實毫髮無傷。
雖然自己的靈魂就好好懸在這裡,可本體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不知在夢境裡看到了些什麼。
斷諭在看著自己,他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伸手緩緩觸向自己蹙著的眉頭,像是想要撫平它。
莫名地,看著斷諭的側臉,以及認真投向自己的眼神,林維很是嫉妒自己——他現在非常想在那裡躺著!
他有些氣憤的靠近了自己的身體,試圖讓自己的意識及時回去,也許還能趕著斷諭的指尖沒有離開的時候體會一下——但遺憾的是,意識乍一觸碰到自己的身體,他就又沉入了另外的場景——這回是自己的夢境了。
這才是由毒霧營造出的幻覺——而不是女神的夢境那樣真正的記憶。
拉維斯小姐的臉龐美麗又驕傲,在帝都繁華的街道上與自己擦肩而過,格雷戈裡站在臨街的窗前,俯視著來往的人群——天上是正在墜毀灼燒的浮空之都,美麗的五色雲石被烈焰燒的通紅,如同巨大的流星,重重地與帝都相撞。
皇城,以及蒂迪斯的宅邸,盡數變成廢墟——拉維斯美麗的面龐爬上猙獰的灼傷,恍惚間又與自己母親的樣貌相合。
他在在巨龍的背上,凜冽的風在身旁吹過,暗金色長髮的魔法師穿著雪白的長袍,冰銀色的昆古尼爾直直向自己刺來,並且在他一個愣怔間,帶著冰涼的寒氣刺穿胸膛。
巨龍不知何時沒了蹤影,他本能地閉上眼睛,向下跌落,要被廢墟之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吞沒,過往的一切支離破碎的光影劃過腦海——他忽然間又被接住了——被半抱在一個人懷裡,那人冰涼柔軟的發絲拂過自己的臉頰,讓他感覺十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