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序幕或開端

  ——他們死了!

  林維正拿著杯子的手頓了一下,他目光掃過一圈,看見最開始問話的那位魔法師顯而易見地愣住了,而周圍的其它人也驚愕而又茫然地睜大了眼睛。

  原因無他,「死亡」對於年輕的魔法師們實在是太過遙遠,他們的認知裡,死亡就只是遠方傳來的某位老魔法師安詳去世的消息,或是某位有名的魔法師在羊皮紙上寫下留言,然後在一次大陸邊緣的歷險後失去所有蹤跡。

  魔法的世界裡,死亡被稱作「永生」,是有預兆的、有準備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數十天前還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同伴,忽然間被宣告不會再出現,只剩下一句短促的「死了」——當他們第一眼看到溫斯頓狼狽的樣子時,所能做出的最糟糕的設想也只是「在寒冰之谷裡凍壞了」。

  「溫斯頓,你在開玩笑嗎?」那個魔法師醒過神來,怪叫道。

  溫斯頓有氣無力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塞納爾,你該慶幸我現在沒有力氣用魔法……我想把你打一頓。」

  與此同時,桌上的海緹也蹙起了眉,小聲道:「溫斯頓從來不愛開玩笑…可他們只是去了寒冰之谷的最外緣,赫伯特老師也在,他可是岩系的高階魔法師——還有,丹尼爾要怎麼辦?」

  「他們的世界可真危險。」林維旁邊,剛剛從大陸來到這裡的魔法學徒洛克斯對他小聲嘀咕了一句。

  蒂姬狠狠瞪了他一眼:「愚蠢的大陸人!」

  「出島的幾級已經都回來了,」西珀的語氣仍然溫和冷靜,但臉色已經凝重了起來:「我們回去。」

  「魔法師老爺,這裡晚上很冷,我來為您們點燃壁爐——用最好的花楸木!」

  酒館老闆正從側面一個小門裡出來,滿臉慇勤笑容地抱著準備放進壁爐中的花楸木塊,卻驚訝地看見魔法師們已經差不多走完,只剩一個亞麻色頭髮的少年把腦袋又從門裡探了進來:「花楸木誒……我家裡從來不捨得用這個。」

  ——他很快就被一個漂亮但又帶著凶氣的魔法師少女拉走了:「原來在大陸上,你也是個窮鬼!」

  只有一個黑袍子的魔法師禮貌地對他微笑了一下:「感謝您的招待。」隨即也與自己的同伴轉身離開了,他樣貌十分俊秀,有一雙使人印象深刻的深紫羅蘭色眼睛,讓老闆依稀覺得有些熟悉。

  老闆不解地撓了撓腦袋:「待了一整個下午,說走就走了——魔法師老爺們真是古怪得厲害!」

  他晃晃頭,自言自語:「這樣也好,省下了我昂貴的花楸木……嘿嘿,沒想到我老查理也有招待魔法師的一天,還是這麼多個!回家要好好講給我的莉莉絲和小查理聽——他們倒是也不像睡前故事裡那麼可怕!」

  天色已經完全昏沉,不同於白天的陰暗,別有一種使人喘不過氣來的灰黑,風平浪靜的航行季會出現的負有盛名的「塞壬灣日落」景象完全被陰雨和悶雷聲取代。

  海獸巨大寬闊的黑色脊背站上了魔法師們,雖然人數比來時有所增多,但仍然顯得十分渺小——他們與海獸相比渺小得很,海獸與整片塞壬海比起來也不值一提。由於魔法師之間氣氛沉重,行程顯得十分漫長,使人錯覺自己正飄蕩在起伏不定、無邊無際的命運汪洋上。

  海緹坐在邊緣,將雙腳浸在海水中,托腮看向遠方。

  「在想什麼?」林維在她身旁坐下。

  「丹尼爾的同伴,」海緹抱起自己的膝頭:「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她眼眶紅紅,林維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安慰她,但海緹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就又自顧自說了下去:「還有丹尼爾,他會很悲傷吧?」

  少女原本清脆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沙啞:「父親離開的時候,我在房間裡哭了整天……可丹尼爾只會比我更加悲傷,我的父親也許還有回來的一天,但他們不會了。」

  海緹曾說起過她的父親,是個浪漫的吟遊詩人,在她很小時便離開了——與她的母親微笑告別,去「追尋一些有意義的東西」,她的母親則長久地留在占星塔中,理由也是「追尋一些有意義的東西」。

  「悲傷都會過去。」林維淡淡道。

  他曾在戰場上度過了許多時間,也失去過親人與下屬,雖然這一年中極力嘗試使自己不受那些回憶的影響,但有些東西還是存在的,所以死訊沒有激起太大的心緒起伏。他沒有說別的來撫慰女魔法師柔軟的內心,而是望著夜幕,想著魔法世界發生的這些異象——季潮與死亡,以及阿黛爾老師的憂慮,還有自己曾經的猜測,當目光重新回到海緹身上時,輕輕嘆了口氣。

  他並不想說些安慰或鼓勵的話,她還會遇到更多,丹尼爾也會,還有身邊的所有人,因為這也許只是個序幕——林維想。

  他從前就猜測過魔法世界在他未知的時候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而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這件事情已經開始發生——年輕魔法師們生命的消逝,就像宮廷樂團演奏開始時第一個鼓點,而豎琴與風笛也即將開始彈奏。

  但自己還毫無頭緒……他有些沮喪地半倚在了斷諭身上,這傢伙對於自己的接近已經習慣了,不會像上半年那樣出現片刻不自然的僵硬——現在他還會微微側一下身體,以使自己能靠得更加舒服。

  他繼續與海緹說著話:「溫斯頓暫時不願開口,你覺得寒冰之谷會發生什麼——占星塔裡有關於這些的記載或是預言嗎?」

  雖然毫無頭緒,但這件事情顯然會與占星塔有關。

  「占星塔裡我能看到的典籍和學院裡的沒有大的區別,至於預言……」海緹答他:「其它人的預言都不是那麼可信,我之前也說過那些經场執的預言師,他們宣稱自己能通過星辰或是葉脈走向…甚至雪花的細節看見命運的軌跡,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預言,甚至會完全相反,但是我們相信只有塔主人的預言是最正確的。」

  「塔主人?」林維好奇道。

  「我母親是他的學生,占星塔裡還有幾個也是他的學生,但他非常神秘,極少露面,我從小到大也只遠遠望見過他的背影,」海緹眼中有仰慕:「母親說,他能看到時間。」

  又過了很久,塞壬島終於露出綿延的黑影來,西珀對溫斯頓道:「我們立刻去見西爾維斯特先生?」

  溫斯頓疲憊地搖了搖頭,看向了林維三人的方向:「丹尼爾和你們在一起?」

  海緹點頭。

  溫斯頓笑了起來——雖然眼神仍然悲傷:「他怕冷,沒有和我們一道……真好。」

  西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去見丹尼爾吧。」

  溫斯頓點了點頭。

  林維並沒有與溫斯頓一起回去,西珀指派他和斷諭把三個新的魔法學徒送到這一級房子裡。

  水藍登上島嶼的第一步就差點摔倒在地——所幸就站在他身邊的蒂姬扶了一把。

  「我感覺我的腿已經不屬於我了,」水藍喃喃道:「我的腦袋也是,我好像飄了起來,我還看見了星星。」

  蒂姬放開他,一隻手掐著腰,蹙起眉嘆了口氣:「一想到要和你們兩個愚蠢透頂的傢伙做同級,我就對未來充滿絕望。」

  「他可能只是喝醉了。」林維聳了聳肩。

  這三個人的以後生活可不會太平——洛克斯還好一些,迷糊的火魔法師水藍和高傲又脾氣不小的蒂姬小姐,林維已經能想像到兩個魔法學徒被蒂姬小姐命令得團團轉,時不時還會被質疑、譏諷、指責的樣子了——女魔法師可不用像貴族小姐一樣時刻小心翼翼維持端莊的儀態。

  林維想到這裡,酸溜溜地瞟了斷諭一眼,假如他沒記錯,蒂姬小姐在斷諭面前可是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