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人各自安置好,林維和斷諭才一前一後走出了這棟小樓,踏在深灰色的小徑上。
「傍晚的時候,我收到我父親的回應了。」林維忽然道。
「關於格雷戈裡?」
「沒錯,」林維輕輕出了一口氣:「我得等著。」
他回憶起傍晚時分前往送信的飛行魔獸傳回的情景來。
公爵大人在書房中展開信箋,面色沉凝地用目光將信大致掃過,而後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林維,我的兒子,」公爵大人自言自語道:「你還是太心軟了!即使我的動作被皇帝陛下發現——他也未必能把蒂迪斯怎麼樣!」
公爵大人說完這句,卻重又擰起眉來,良久才接著道:「不過,多謹慎一些也未必不可以,我們的家族已經過於強大……」
公爵大人勉強認同了他的做法,但卻也告知了林維另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
年邁的、身體每況愈下的老皇帝,他病了!
不知是因為連綿的陰雨誘發了陳年的積疾,還是長子的失蹤使這位老人心緒沉重……總之,老皇帝現在病得十分厲害,帝國的諸多事務都不得不交予次子伯蘭打理。
皇后在成婚後,許多年都沒有生下孩子,直到兩人都步入中年,忽然在三年內接連誕下了兩位皇子,再後來又生下了一位公主,皇帝的喜悅可以想見。
老皇帝是個勉強合格的帝國主人,沒有什麼大的作為,甚至因為愛好奢侈,大肆修築宮殿、收集珍寶,消耗了國庫不少財力,讓財政大臣很是頭疼,但在他的治理下,帝國一直緩慢但平穩地繼續繁榮著,他是個睿智的老人,但不是個鐵石心腸的帝王——最起碼,他十分疼愛自己的兩個孩子。
老皇帝在上輩子就是因病而死,只不過這次提前了三年罷了,並且,這兩次的病情十分相似。
老皇帝那時是因為對兩個兒子撕破臉皮,全然不顧親情地爭奪皇位而極度失望,加重了病情,現在則非常可能是出於對長子極可能死亡一事的憂慮。
但無論如何,這件事對於蒂迪斯家都極其有利,一方面,伯蘭接掌了大權,帝都大半的勢力都偏向了他這一方,另一方面,病中的老皇帝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精明,這讓家族有機會採取一些手段,使老皇帝追究不到塞壬海「海盜猖獗」消息流出的真正原因。
假如老皇帝挺過這一關,格雷戈裡還是能活著被送到帝都,可惜那時候伯蘭必然早已穩固了地位,他大勢已去,假如挺不過,為免不必要的麻煩,只好把格雷戈裡的性命留在塞壬島了。
「格雷戈裡的弟弟如果成了皇帝,也許帝都就不會對魔法世界如此敵視,我說不準還能恢復家族繼承人的身份。」林維笑眯眯道。
他還有話沒有說——到時候,大陸上,普通人的皇帝是由蒂迪斯家親手推上寶座,而魔法世界未來的領袖,現在正跟自己綁在一起,並且還會繼續綁下去……他在整個大陸都可以橫著走了!
這使林維非常愉快,他現在覺得進入魔法學院是一個極其正確的選擇,碰見斷諭是一件巨大的好事。
「你仍然希望繼承家族?」斷諭長眉微蹙,似乎有些不悅。
「就算不繼承,我也得在家族有個能說得上話的身份。」林維道。
自己的弟弟天資平庸,根本不適合繼承家族,是許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實,即使家族的根基穩固,可伊迪不會像公爵大人一樣擁有帝國幾大軍團的絕對忠心——這才是蒂迪斯最大的倚仗,不能在這一代斷掉。
林維無心把這輩子耗在帝都裡,但他也得對家族擁有掌控才行。
帝國和魔法協會當年有一份《合約》,其中第三條就是:擁有魔法天賦之人自動脫離帝國公民身份,進入魔法學院學習,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絕。
假如有一天公爵大人不在了,那些家族元老們是不會聽話的,他們理直氣壯地會說——連帝國公民身份都沒有的人,怎麼有資格對家族的事情指手畫腳呢?
雖然合約上寫得清楚,但既然伯蘭對魔法世界沒什麼反感,未來魔法的領袖大人又在自己這一邊……修改《合約》簡直輕而易舉。
「它不算是一個具體的職位,不需要我時刻留在帝國,」林維解釋道:「我只需要掛著公爵的頭銜,見一見元老們——家族的事情大多由他們打理,還有定期巡檢軍隊,那些軍團的統領擁護父親,父親也曾帶著我見過他們,這些人認可我,所以同樣不必花費太多時間,而皇帝陛下也樂於見到蒂迪斯家的主人無心政務,這會讓他感到放心……我的大多數時間還會在魔法世界。」
魔法師勉強接受了這個說辭,不過,他同時也想起了林維之前對於帝都的態度:「你曾經說討厭帝都。」
「沒錯,不過呢……」林維笑了起來,彎著眼角,飽含深意地看著他:「如果你跟我一起回公爵府——我就不會感覺討厭了!」
斷諭和他對視,眼神微微困惑——這個樣子讓林維忍不住想撲上去。
他壓下這個念頭,笑著轉過頭去,沒有再多說什麼,兩人一道繼續往前走。
林維知道,這話以斷諭的角度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這傢伙在感情方面是一片空白的,不能指望他現在就明白。
不過呢,時間還長得很——小公爵一想到這裡,心中就充滿了某種奇特的期待感。
路並不長,很快就到了屬於他們的房間裡。
「我們感覺元素亂流並不是那麼強烈,可以深入一些,於是就接著往裡走了……但是天色明明很正常,暴風雪忽然開始了,我們迷失了方向。」
溫斯頓仍然在大廳裡,丹尼爾坐在他身旁,綠袍子煉金師不復往日總是嬉笑的神情,眼神異常冷靜:「然後呢?」
溫斯頓重重地向後靠在椅背上:「我們也不知道到了哪裡,暴風雪越來越厲害,周圍的魔獸也越來越多,它們像發瘋一樣奔跑著,我們根本來不及殺死他們,只是一直防禦著,但也能保住性命…然後,我們遇到了怪物。」
他長出一口氣,狠狠閉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敢回憶那時的情景:「我感覺到了那股氣息,比所有的頂級魔獸都要強大——強大許多倍,塞壬島周圍的所有海獸加起來都不會讓我們產生那樣的感覺。」
「我沒有看清它到底是什麼樣子,只是隔著暴風雪看到一個非常巨大的影子,藍色的,像最冷的冰那樣的藍色——我甚至沒有辦法確認那是不是生物。」溫斯頓停了一下,繼續道:「它朝我們靠近了,陰影蓋住了所有人,我的血液像是結冰了,然後就是忽然變強的元素亂流,再強的魔法結界都無法擋住。」
「只有我逃了出來,」他苦笑了一下:「因為我是個魔法勉強學得不錯的水魔法師,在寒冰之谷裡生存要比他們容易得多。可是…也沒有辦法帶他們一起出來了。」
溫斯頓眼眶發紅,雙手摀住了臉,語調痛苦:「我終究是自私的,我拋下了他們,那時候我的腦袋裡除了逃,已經沒有其它任何的念頭……光明女神不會原諒我,我就該和他們一起死在谷裡。」
丹尼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沒錯……你起碼為我留下了一個同級。」
這句原本輕飄飄的、玩笑般的話這樣說出來,驀然觸動了悲傷的閘門,溫斯頓喉嚨裡發出一聲悲鳴,與丹尼爾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我沒有見過任何與這個東西相似的記載,」丹尼爾搖頭,喃喃道:「連禁咒都不會引發元素亂流。」
「是真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溫斯頓的語氣稍稍平復,同時又添上了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我們本來就對元素之谷知之甚少,能夠殺死任何強大魔法師的元素亂流——誰知道那樣奇怪的環境裡會生出什麼可怕的東西來!」
丹尼爾垂下眼,對這句話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