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龍出現在了林維眼前,乖順地低下頭來。
拜他身後的某人所賜,林維的靈魂強度已經非常可觀,能夠隨意馭使這類生物。
他並沒有召喚出珊德拉或自己別的召喚獸來,因為它們的魔法能力在這個只有黑暗元素的地方幾乎無效,並且——這已經是一個獨立的世界,要跨越兩個世界的壁障召喚魔法生物只能用難度極大的靈魂投影,消耗非常劇烈。
他想邀請斷諭一起上來,卻看見巫妖的後背上展開巨大的黑色翼翅來,翼翅緩緩收攏又張開,充滿力量的凌厲美感,使人微微目眩。
林維:「……好吧。」
這種人,似乎到哪裡都是高等級生物,實在是讓人生恨。
他們一前一後,遙遙飛在天際。
斷諭沒有問要去哪裡,或許他也並不在意。
低低從空中掠過,林維俯視地面上荒原中偶爾出現的城鎮,骨架森白的骷髏和紅色眼睛的夜魔在街道上行走、遊蕩,黑色的藤蔓上閃爍幽微綠光,爬滿牆壁,掛著蝙蝠。
這就是卡塔娜菲亞的世界了。
他又想起女神在殿堂門口所說的那句「我將自由」,毫無疑問,她確實得到了自由——還有什麼比身為一個世界的創世神,所有規則的持有人更具自由的權力呢?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束縛她——在這裡,她比光明女神更加高高在上。
他操控著骨龍飛往西方,時而用餘光看一下與自己同行的斷諭,有種茫茫天地只剩兩個人的錯覺。
卡塔娜菲亞在死沼,所以阿德里希格也會去往那個地方——他必須找到這個傢伙,問清楚斷諭的靈魂到底是怎麼回事。
飛至死沼所在地邊緣的時候,骨龍忽然停下了,落在地上,不肯再飛。
巫妖也同樣落在了這裡,收起翅膀。
林維與骨龍靈魂交流,得到的答案是「君王所在之地,禁飛。」
他想讓骨龍行走向前,它卻伏在了地上,不敢再進一步。
龍族靈魂尚且如此,其它亡靈生物更不必想。
他們只得步行。
看到死沼的一切與大陸上別無二致,又想起這個世界幾乎是大陸的倒影,林維忽然覺得女神的自由也不是那麼真實——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回憶卻還是擺脫不掉的回憶,一切都要原原本本復刻下來。
一路上兩人無話可說。
從死沼的邊緣到中央,有將近兩天的行程。
漫長的路程後,林維走累了,停下。
遙遙綴在身後的巫妖這時才走近了。
「不走?」
「你死了,」林維語氣很糟糕:「但我還活著,人需要睡覺。」
巫妖沒有什麼表示,倚在身邊一棵枯樹旁,閉上了眼睛,開始冥想了。
林維並沒有露宿野外的打算,他消耗了不少力量,把傑拉爾的靈魂投影放了過來。
元素精靈的第一反應卻不是幫自己的主人開闢地下宮殿,林維還沒來得及阻止,它就飛快振翅朝著一旁的巫妖飛了過去。
它喜悅地圍著這個許久未見的人打轉,伸出手來想碰碰斷諭的臉。
巫妖閉上的眼睛忽然睜開。
連元素精靈都能感到其中深寒的冷意——像是看著敵人或獵物時的眼神。
周圍的黑暗元素蓄勢待發,氣氛繃緊,是攻擊的前兆。
它瑟縮了一下,動作凝固了,轉頭看向林維。
回來。
林維用靈魂交流對它道。
——離他遠點。
傑拉爾垂下頭慢慢地飛了回去,中途還小心翼翼回頭看了幾眼。
直到把地下宮殿復原完成,元素精靈也沒能理解為什麼變成了這樣。
從主人處傳來的情緒也影響了它,原本歡欣的精靈低落起來。
林維拿出阿貝爾果實的稀釋汁液來,飲了一杯,迷幻的感覺蔓延至全身,讓他暫時放鬆下來。他望了一會兒天花板,用力克制住自己不由自主往外面那人處伸去的靈魂觸角,閉上眼睛。
那汁液的催眠效果也僅是讓他淺淺睡去,夢境紛亂。
傑拉爾感覺到了自己主人的不安穩,在床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待林維終於睡得深了些,它悄悄從階梯與走廊裡飛了出去,在宮殿口,探出頭來,打量著不遠處的巫妖,確認他的容貌與靈魂都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人之後,再撲著翅膀飛近,拉了拉華美的黑色衣角,發出撒嬌與討好的叫聲。
卻見那人仍是一臉無動於衷的淡漠,黑暗魔法用出,元素精靈的手被迫鬆開,跌跌撞撞滾落到了地上。
它哀哀叫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巫妖看著精靈艱難飛起來,消失在地下宮殿入口的身影,心中卻忽然漫上一絲黯然,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直覺下的舉動。
醒來後的林維感受到了元素精靈滿心的委屈與難過,看到它身上殘存的魔法痕跡,猜出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伸手捉住小小的元素精靈,動作很輕。
傑拉爾乖乖與他對視。
論起身體接觸,傑拉爾與林維的並不多,反而是與斷諭更多些。
林維對這些小東西有時是不太耐煩的,而斷諭則比較縱容——它可以隨意坐在那人肩膀上,不會被拿下來……除了剛剛發生的那一次。
「傑拉爾,你聽著。」林維認真對元素精靈道:「我們不去纏著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他與這小東西額頭相貼,閉上眼,彼此都是涼的,近乎相依為命的模樣,淡淡道:「他現在是壞人。」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上了顫抖:」可是我……「
——他再說不下去了。
傑拉爾摸了摸他的頭髮,是安慰的動作。
林維走出宮殿,巫妖睜開眼睛。
他們繼續向前走。
離中央再近一些,靈魂上的震懾遙遙傳來,林維抬起頭,看見遠處天空巨大的灰色漩渦,靈魂碎片如同抖落的星芒,或飄飛的雪花從漩渦處飛出。
——這大概就是星海中漩渦的另一邊了。
他們終於說了再次上路以來的第一句話,林維開口問斷諭:「你從那裡來?」
巫妖嗯了一聲,語調平淡。
看著漩渦,林維心中有隱約的不安。
那漩渦是攫取,是劫掠——偷竊原本屬於大陸的靈魂,實在是不帶有任何善意。
「漩渦在奪取大陸上的靈魂碎片,碎片重新變成死靈生物,塑造這個世界。」他對斷諭道:「這個世界原本不該存在,是黑暗女神創造了它。」
他們到底還是能說得上話,進行一些必要的、對於目前狀況的交流。
「我為什麼靈魂完整?」巫妖問召喚師。
「有人保護了你的靈魂。」
「有些事不適合由我來向你解釋,」林維的用詞十分審慎:「過一會兒,你會遇到魔法世界的人,也許他能告訴你。」
兩天的行程結束,他們確實見到了阿德里希格。
——但是與想像中相會的場景大相逕庭。
「你們終於來了,」阿德里希格被黑色的藤蔓吊在樹上,有氣無力:「我要被凍死了。」
林維:「……」
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預知一切籌劃一切的塔主人這麼狼狽的模樣,只覺得解氣極了。
「女神?」
「她說自己不需要任何信徒的打擾,也不想回到大陸。」阿德里希格十分沮喪:「然後把我丟了出來。」
林維打量著不幸的阿德里希格,並沒有要把他放下來的樣子:「嘖。」
斷諭看著這兩個人交情不淺的樣子,微微蹙起了眉來。
阿德里希格見狀心虛地咳了一聲:「斷諭,我有必要向你介紹一下林維。」
巫妖看著他。
「他現在是我們的朋友,」阿德里希格換了鄭重其事的語氣:「你不要打他。」
林維:「……」
吊在樹上的阿德里希格繼續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可能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關係重大。」
他邊說,邊用目光示意林維控制藤蔓,把自己放下來。
林維在最後那一戰時被他算計的氣還沒消,看向別處,不為所動。
塔主人只好繼續道:「你知道,我們為了推遲神靈覺醒,犧牲了許多魔法師的生命,然後我陷入了沉睡,沉睡前把魔法世界交給了你。」
「然後,發生了很多不可避免的事情——我醒來時,魔法已經幾乎覆滅……我不是要責怪你,你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到的,當我們選擇壓制神靈那一刻,就注定了會把魔法世界推向這樣的結局。你的老師總是那麼固執且保守,認為只要我們繼續發展,終有一天可以正面對抗神靈。可魔法天賦一年一年減少,即使沒有和帝國的戰爭,魔法也會逐漸衰弱——連再次拖延神靈甦醒的力量都不會再有。」
斷諭看著他:「所以?」
「我回溯了時光,將時間推回了我的力量所能達到的極限……恰好是你進入魔法學院那一年。」
「時間回到原點,一切重新開始,而其中發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我們可愛的小公爵——他由於靈魂的特殊之處保留了這些回憶,認識到了自己之前錯誤的選擇,從而進入了魔法世界,和你——」
藤蔓猛地鬆開,阿德里希格姿態極為不雅地摔在了地上,打斷了未說出口的話。
可憐的吟遊詩人抬起頭來,看見林維眼裡滿是警告。
他嘆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和衣襟,銀袍子被月光下映照出朦朧又神秘地色澤,接著道:「……所以說,他現在是我們的夥伴,並且幫助另一個時空裡的你激發了聖槍的全部力量,在光明女神還未恢復全部力量時徹底殺死了她。」
「解決了光明女神,我們要設法平息元素風暴,自然就需要找到黑暗女神。在這件事上,林維又幫助了我,所以我們一起出現在了這個卡塔娜菲亞創造的世界裡。」
斷諭想起一路上發現的種種異狀,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但他同時也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我的記憶?」
「我很抱歉,」阿德里希格道:「我和林維以實體跨越時間與空間,得以保留了全部的記憶,但你是通過靈魂星海抵達這裡。嚴格來說,我們不屬於這個世界,而你屬於。我改變了另一個世界的時空,但並沒有影響到這裡——那個世界的一切在這裡相當於從未發生過,當你進入靈魂漩渦的那一刻,所屬的規則改變,記憶消失。」
斷諭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表示接受。
林維問:「所以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女神為什麼這樣對你?」
「很不幸,你之前的猜測是對的,」阿德里希格嘆了口氣:「她已經不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與世無爭的女神了。」
「她確實在主動掠奪大陸的靈魂?」
阿德里希格點頭:「黑暗時代的歷史確實值得重新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