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春意情濃若水。
左鈞直沉沉掀開眼皮,窗外淨月蒙紗,繾綣月華無微不至,流瀉在身邊熟睡男人輪廓挺秀的側臉上,浸潤出涼玉一般的色澤。
也不知是幾更天。熨帖的肌膚沁著清潤涼意,比枕側的竹夫人靠著還要舒適。
這炎熱夏夜中的難得涼爽令她混沌的腦子漸漸沉澱出清明之境。
這男人,又有事情瞞著她了。
可望著他沉睡中稚氣無害的容顏,她只能輕輕一嘆,抬手去撫他如鋒斜起的眉,幫他緬起垂落頸邊的墨發。
明明見過他鐵血悍烈的沙場雄風,明明知道他決斷剛明無人可匹,還是每每在看到他純淨澄澈如孩童般的睡顏時,心口一陣陣悸疼。
赤子丹心湛如鏡,奈何生在帝王家。
細密如羽的長睫輕顫,枕在她頸下的胳膊勾了回來,將她往懷中緊了緊,含糊道:「還不覺得累麼?……看來是大好了。」
她的掌心柔柔滑過他肌理分明如大理石般的胸膛,撫摸他勻實有力的腰背,輕輕道:「你……內力恢復了?」
括羽曾同她講過,他自幼在軍中習練武藝,博取百家之長,然而最厲害的一門功夫,卻是傳自雲中君的雪山煉氣之術。
習武之人講究內外兼修,內家真氣,積蓄在丹田。然而雲中君這門煉氣之術與眾不同的是,它蓄氣之所不在丹田,而在後腰雪山。所蓄者,並非後天真氣,而是先天精氣。
雪山不過督脈命門與陽關之間的一處過道,真氣循脈環流,過而不留。
雪山煉氣之法一般人亦可習練,然而若非定力極強者,往往在第一關「凝氣」之法上就鎩羽而歸,真氣流竄,根本無法停留在雪山。
可是括羽一歲開始習練箭術,五歲學習盲射,心聚神凝,靈台空明,定力之強,絕非常人所能及。
雲中君目盲而耳聰,能夠依自然萬籟之聲辨方位、曉障礙,來去自如。然而括羽初入宮後獨自在校場練箭,收斂精神,竟是避過了雲中君的耳力。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括羽也因此得以成為雲中君唯一一名入室弟子。
當真氣能夠在雪山停留,收放自如,便可以開始聚煉先天精氣。
人乃萬物之靈長,秉天地日月之精華而生,初生時,先天精氣最盛,然而慢慢成長衰老,先天精氣終於瀰散殆盡,盡則人亡。
聚煉精氣,便是要聚斂人之散於自然的靈魄,歸化於雪山之中,蓬然博大,沛然莫御。
只是這聚煉之法好似沙中淘金、百草聚丹,千辛萬苦,方得毫釐。需得日積月累,勤苦不輟,方有所成。所煉之氣,至剛至柔,至陰至寒,能夠凝水成冰,化霧生霰。
倘是內力未復,他今日豈能憑空凝出冰塊兒來?又豈能現在涼沁沁地讓她抱著避暑?
可若是三花封穴解了,他為何還是乖乖待在這裡,任著皇帝監視軟禁他?
括羽埋頭在她發裡蹭著,甕聲甕氣道:「嗯。」
「什麼時候?上次來莫飛飛給你解的?他哪來那麼大膽子?」
括羽抱著她,打了個呵欠:「你從詔獄走後的那個早上,君上來了。」
左鈞直愕然至極。
雲中君。
雲中君竟然會這麼做。
括羽是北齊皇帝朱昀之子,按道理最恨他的當屬雲中君和女帝。
女帝當年流亡北齊曾接近尚為親王世子的朱昀,為長公主時將他一擒一放,後又被朱昀設計擄獲……這二人之間的愛恨糾葛,恐怕絕非外人所能想像。
括羽模樣多少與其父其母肖似。恐怕當女帝得知括羽的身份後,便再不願多看他一眼。
只一眼,就會令她想起朱昀,想到他日夜對著一個酷似自己的女人意淫自己的情景。
這種羞辱是個女子便難以忍受。
而雲中君作為女帝的男人,又會怎麼想。
可雲中君居然會親自解去了靈樞針法對括羽的禁錮。
解去禁錮,意味著給了括羽自由。詔獄的鎖鏈再堅固、牆壁再厚,以他括羽的本事,都是來去自如。
她清楚的記得,當時雲中君和女帝都在彥親王的封地。雲中君當是知曉了明嚴打算殺括羽的計畫,連夜匆匆趕回京城。
「雲中君怎會……」
「他讓我自己選擇。無論我怎麼做,他都不會出手。倘是我殺他,他亦不會抵抗。」
「那你……」
「君上待我如父。」
左鈞直無聲一嘆。括羽笑道:「他說我隨時可以去天姥山尋他。」
「既然早就恢復了內力,為何不走呢?」
括羽靜靜地看著她,瞳深似海。
「我的心沒有那麼大。你就是我的江山。」
左鈞直伸手攬住他的脖頸,二人緊緊相擁。
良久,左鈞直問道:「那個灰衣女子呢?」
括羽道:「我同她長聊過一次。安排她同那幾位舊臣故將一同出了海。」
「為何要裝作內力盡失的樣子騙路插刀和莫飛飛他們?」
括羽手掌流連在她凝脂般的肌膚上,絲滑如雨的觸感令他愛不釋手。「皇帝雖留我性命,心中芥蒂終是難消。」
左鈞直默了一默,接著問第三個問題:
「你那些手段都從何處學來?」
括羽愣了愣,失笑:「我在關外兩年多,天天和那些男人混一塊兒,難道成天就只聊打仗的事兒?」
男人在一起,最終的話題都是女人。
左鈞直微微發窘,括羽又正色道:「我數了下,你的四本書中,不同的風月姿勢共有八八六十四種。其中以浪蕩詞為最,三十二種,嘲哳曲八種,呻/吟賦十一種,浪蕩詞十三種。一個月三十天,算你月事五天,休整九天,剩餘十六天我們每天實踐兩種,這樣正好兩個月試完,你意下如何?」
左鈞直破口大罵:「無恥!下——」不知是要說「作」還是「流」,被他修長一指深深探入,在皺襞處時輕時重地按壓,頓時令她酥作一灘春水,抖得不能自已。只聞他頗帶了些起床氣恨恨道:「大半夜的把我叫醒,你以為我會只陪你談人生談理想嗎!」
幾粒桂子打落肩頭,幽香撲鼻。
左鈞直在硯台邊兒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筆頭,將那浸滿了濃墨的羊毫趕得攏聚纖細。一堆桑皮紙寫就的國書鋪散在石桌上,飽滿的朱色璽印鮮豔欲滴。
拈了筆,遲遲落不下去。不是因為不知如何來寫,卻是因為心神不寧。
陸挺之等護送陳天平至交趾國境邊上,黎季犛派了大臣來迎,自己卻告言抱恙在身,備嘉宴候於王城。
入境十里,滔天山洪驟至。五千人馬猝不及防,霎時被沖得七零八落。混亂中,陳天平和裴太師被殺,羅漢力護陳天平而身亡。最後艱難倖存者,只有陸挺之、關嬰及數百名官兵。
黎季犛羽扇金冠,居高臨下立於陸挺之等人返還南越必經之崖谷上,翩翩然道:「遠夷不敢抗大國,犯王師,緣天平實疏遠小人,非陳氏親屬,而敢肆其巧偽,以惑聖聽,勞師旅,死有餘責,今幸而殺之,以謝天子。」
狀似謙恭,實則猖狂至極。
十五天後,明嚴方收到陸挺之等人的表奏,勃然大怒。左杭、林玖請兵伐夷,誓誅黎季犛。
明嚴奉享太廟,思慮再三,終於決定出兵。遂登殿點將,命林玖、左杭分別佩左、右征夷將軍印,統率大軍四十萬,遠征交趾。
左鈞直名義上賦閒在家,卻在段昶的軟磨硬泡之下,重拾了對交趾的外務政事。
她很清楚明嚴是默許的,甚至很可能是他授意的。畢竟她曾許諾,若明嚴能饒括羽不死,她甘願唯天子之命是從,盡犬馬之勞。她對明嚴還有用。這是她還活著的理由。
背上裹來融融暖意,兩隻胳膊環了過來。下巴擱在她肩上,暖暖的鼻息拂過她細嫩敏感的耳垂,癢得她微凝了眉。
「姐姐,你兩個時辰沒同我說話了……」
左鈞直心中酸澀一喟。她既希望他一直這般地戀著她,細水長流地在這一方天地中偕老,又覺得倘使就此將他束縛在了這方寸小院,他空有白羽滿翼,不越滄海而棲矮木,那是她的罪過。
「想什麼這麼出神?」
括羽輕輕抽去她手中筆,將她撥正到自己面前,居高臨下細細端詳她的柔白秀靨。
「真細……想來定是很吃墨罷……」
拈了素淨無紋的筆桿兒,作勢向她頰上描去。左鈞直想他向來說到做到,不說亦做到,連忙抬手去擋。試圖引開他的注意力,便道:「我在想小鐘夫人好像快生了。」
括羽果然住了手,秀挺的眉微微攏了些,道:「還有一個月吧……這次有二哥親自照看著,不會有事。」
當年葉輕出征時,韋小鐘已經有孕在身。中間幾次擔心受怕,竟落了胎。後來葉輕受傷,韋小鐘去督軍照料期間又有了身孕,卻在顛沛流離中再次流產。今年過年時韋小鐘方又懷上。交趾的事兒出了,葉輕本欲請戰,明嚴卻無論如何不再同意讓他去。只道他已然封王,軍功在身,也該讓其他人歷練一下。加之韋小鐘好容易安安穩穩一胎護到今日,萬萬再大意不得,便點了林玖和左杭二人。
朝中其實力主括羽率兵出征的人更多。儘管朝中對他劫獄之後的去向揣測不一,更對他、左鈞直和皇帝三者之間的關係浮想聯翩,然而軍國之事,到底不是這些瑣碎花邊所能干擾的。且不說括羽謀略過人、驍勇善戰,單憑他出身於南越這一點,便足以令群臣聯名舉薦。
左鈞直聽段昶、莫飛飛和林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心中只覺五味雜陳,又覺得萬分諷刺。括羽卻似是只當個笑話聽了聽,折了根樹枝,畫沙為陣,列豆成兵,告訴了林玖南越和交趾一帶何處山險,何處澗深,何處兵不可入,何處城池奪而據之必勝。末了,仍是囑咐林玖萬莫輕信黎季犛,更不可輕敵。段昶和莫飛飛面紅耳赤。之前倘是聽從括羽之忠告,何至於陳天平和羅漢慘死,兩國兵戎相見?
括羽揉了揉她緊鎖的眉心,嘆道:「有什麼事不能同我講的?」
左鈞直別著頭躊躇了半晌,抱住他的腰把頭靠了過去,低低道:「皇帝讓我歸朝——」她吐了口氣,兩個字從牙縫中擠了出來:「入閣。」
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她苦笑:「我開蒙讀的是聖賢濟世之書,嚮往的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小時候常羨慕男子可以科舉為官,一展胸中抱負。所以當年皇帝誘引我入朝,未嘗不是我心甘情願。閣官……我何曾沒有豔羨過?不是為了風光,只是想做一些事情……」
她沒有直說,想表達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
括羽摸著她的頭髮,磨著牙道:「你這說得,倒是讓我有點想做皇帝了。」
左鈞直大驚失色,手上失措掐了括羽一把,「什麼?!」
「宰相和皇后都給你做。這樣白天能見到你,晚上也能見到你。」
內閣豈是那麼容易進的。天機中樞,至今也不過六部尚書、五大學士罷了。誰不知一入內閣,無論品秩,便是天子近臣,可左右軍國要策。多少人兩眼紅通通的,就盯著那閣臣的位置。
左鈞直是女人,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別說入閣,女子為官,自古未聞。
可那一日起,天下的人都知道風向變了。
有言官奏表曰,既然女子可為帝,為何不能為官?時勢劇變,豈可泥古?撫定四夷,舍她其誰?
綱常之辯、倫理之爭,整整持續一月之久,天下書院州學,無不激論此事。
明嚴冷眼旁觀,這一場論戰本就由他授意挑起,他並不介意多看些熱鬧,看看這些臣子,平日端正恭敬的外表之下,都是怎樣心思。他更想看一看,這朝政若是再一大變,著意維新,哪些當是順時之臣,哪些會是逆勢之眾。
交趾硝煙既起,界限紛爭更是不斷被提上朝會。十二封《與交趾辨明地界書》被抄做百餘份,金殿之下雪片般飛落。
滿殿緘口。
「誰寫得出,便入閣罷。」
冷冷淡淡,十數年如一日。一月未出一語,一語便定乾坤,駁無可駁。
文武百官百味雜陳的眼色中,左家子嫉恨帶酸的目光裡,淡雲寬袖長衫粉白裙裳的年輕女子素面朝天,從容入殿下拜。蝶鬢翠髻已挽作婦人模樣,絲絡綰束,素雅莊重。唇噙一點硃砂色,眉描兩縷黛螺光。
眾人都看得呆了,一時間竟忘了方才唇槍舌劍都爭辯的是些什麼,只在想這數月不見,竟是已經嫁了人。原以為不過蒲草質地,恁地如今平空生出十二分亦莊亦媚的風流韻致?難怪皇帝當日一襲黃袍罩了她身,可瞧她一身庶民裝束,分明又不是與了皇帝。
當下更不明白皇帝的莫測心機,卻見這女人不卑不亢,不謙不讓,磊磊落落將皇帝的封擢一一領受。
「臣既以女身入朝,當服女官朝服,不作男裝。」
好生囂張!此前與她共事過的禮部、兵部官員只當她溫柔謙和,哪知她一朝罪名盡洗青雲直上,倒像是性情大變了似的,不但要開女子為官入閣之先河,還大言不慚地向高高在上的天子無理索求,恰自從未製備過的女官朝服開始,這不是奸臣之態是什麼!可恨的是皇帝卻漠然應允,雖未善顏相待,卻也是縱容!
時勢所迫、天道不彰,竟讓這等狡獪媚佞女子得勢!
左鈞直看到大路末處遙遙停著一輛青簾油壁小馬車,車上車伕打扮的一人雙臂枕在後腦勺下,仰靠在車壁上睡覺。臉上蓋著一頂羊皮氈帽,兩條長腿交並擱在車轅上,姿勢悠閒自適,頗有幾分大隱隱於市的味道。
左鈞直的嘴角勾了起來,將行時,馬嘶鬃揚,蹄踏塵飛,數匹高頭大馬攔在身前。看清了馬上數人,左鈞直漸冷了臉色。
「左鈞直,莫以為籠絡了太子,勾引了皇帝,就可以為所欲為。」
錦織官袍紅得耀眼,端著一身滾金刺銀的肅重官威,高高坐在棗紅大馬上,像是要讓眼前秀致如柳的素衣女子低至塵土裡
。
「這算是一記殺威棍麼?」左鈞直揚唇一笑,「左大人如今和我品秩相當,卻坐在馬上同我說話,未免與禮制不合?」
左載賢官居太常寺卿,乃是九卿之一,向來說一不二,哪曾想左鈞直竟針尖對麥芒地毫不相讓,不由得氣道:「論輩分我也是你的大伯,別說不下馬,讓你下跪都是天經地義!」
然而左鈞直連皇帝都敢不放在眼裡,那一通鞭子早就打掉了她對左家僅有的一絲敬畏,又豈會再如以往,多少顧及三分情面?
「大人認錯人了罷?我出身貧寒,可不記得有大人這般的貴戚。」
旁邊的老三大理寺丞左載文壓著聲音道:「左鈞直,你其他的罪名都算是一筆帶過了,可那裡通外國的大罪,倘是傳揚出去,別說朝廷,整個天朝都沒有你的立足之地!」
左鈞直眉尖兒微挑,有左杭在,括羽那北齊遺嗣的身份,自然是瞞不住左家。只是拿這事兒來威脅她,未免太不明智了些。皇帝緊鎖了這個消息,自然是考慮到若是讓世人知曉北齊朱氏皇室尚有後人留存,不免人心不穩。八英中誰敢傳出這個消息去,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寺丞大人不妨放出個口風兒去,再摸摸自己項上人頭還在不在罷!」
銳利目光掃過這幾個人,想起過往他們對父親的種種冷漠,想起那一通自私無情的鞭笞,心中頓時生出厭惡。偏了頭,口吻中頭一回帶了譏諷:「聽說侍郎大人在琅琊閣養了個鹽道的女兒,生得好一副銷魂樣貌。寺丞大人在西郊亦方收了千畝田地,今年的收成甚是不錯。」
戶部侍郎左載道尖著嗓子道:「你胡說八道!」
左鈞直冷笑道:「二爺小聲兒些,滿街的人都聽見了!」
話語未落左載道身後一騎突出,袖子底下露了棱光耀目。
只是左鈞直而今哪還是以往天真無邪的少女,若不是有恃無恐,哪會這般尖刻地挑釁?
那悄無聲息路人般走過來的人只是撩足一踢,左承煥座下駿馬痛極長嘶,連帶著他一同翻滾在地。狼狽不堪地撐身而起,恰對上一張俊中帶煞的臉。方才還在手中的那把明晃晃的匕首,不知何時掉了個頭,鋒利尖兒沿著他的頸脈走過,揚起生冷纖細的疼楚。
「我的女人,也是你動得的?還記得那幾個偷狗賊罷?明兒把你掛城頭去,何如?」
括羽冷眼瞅著街道末處騰起又落下的蓬蓬塵土,「幸好你爹被逐出家門,倘是你生養在那些人手中,我斷斷看不起。」
左鈞直悵惘道:「他們就是怕我報復罷……我又豈是那樣的人。只是他們還是逼得我做了不想做的事。」
括羽道:「刻薄得好,換作我,我還能刻薄十倍!」
左鈞直含怒踹他:「你怎麼這麼不善良!」
括羽不悅道:「我還不善良?我再善良些,早被左杭和陸挺之給弄死了。」
左鈞直悚然一驚,忽想起他出關前的那次射獵中的駑馬和冷箭……難道真就是左杭和陸挺之下的手?想起前後許多事情來,心頭霎時雪亮。
天朝歷來的規矩是:無軍功,不王侯。
陸家和左家,官位再高,權勢再大,究竟不能世襲,家祚綿長與否,全憑子孫本事。世世代代要想保住高位,子孫便得拚死拚活地唸書、科舉、攀爬官場。這哪裡比得上莫飛飛這等家中有爵位的活得輕鬆快活?
若無軍功,最靠譜的法子莫過於攀龍附鳳。偏生皇家人丁不盛,就鸞郡主一個是條捷徑。陸挺之和左杭都是一心往上爬的好勝之人,難怪會為鸞郡主搶破了頭,更是不惜下手陷害被鸞郡主看上的括羽。
眼看著葉輕北伐被封了王,陸挺之和左杭想必是眼紅極了罷?難怪趁著交趾事起,先後請命南下。這般急功近利……左鈞直有些憂心地看向括羽,「南征交趾……能勝麼?」
括羽眸如寒星,「那得看他們沉不沉得住氣。」
左鈞直搖頭輕嘆:「我擔心……唉,其實也就是看林玖壓不壓得住左杭。可林玖是個淳樸性子,並不愛與人相爭。但左杭不一樣。左家一門四人在朝,皇帝從左相開始就有意削奪左家權勢。左家的未來,全系在左杭一個人身上。這一次的軍功,他勢在必得。」
看著括羽淡泊的模樣兒,彷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左鈞直卻放不下心,又道:「其實皇帝讓我入閣,就是因為我是個孤臣。任何人都不會親附我,我亦不會親附任何人……正好讓我去和左家還有其他葉茂根深的老臣們抗衡罷……我越是驕橫無忌,他大約越是高興……」
括羽把她塞進馬車裡面去,趁著簾子遮著,懲罰似的咬了口她沒個止歇的淡紅嘴兒,「真是會揣摩上意,皇帝想這麼多就罷了,偏生你想得比他還多。」探手摸了把她柔軟扁平的小腹,「照這樣下去,啥時候生兒子?」
左鈞直面如火燒,瞧他似又來了勁兒,忙把他搡了出去。可他出去了,又止不住地有些兒想念。近一年的朝夕相處,今個兒不過白日幾個時辰沒見,怎的就這般不習慣?勾起簾子來,看到他挺拔如蒼松翠竹的背影,心頭方覺得紓解了些。她猶自發著痴,聽見他道:「風大,收了簾子作甚?」
左鈞直哪好意思同他說隔了層簾子都覺得想他想得不得了?心口不一地道:「我入了朝,你卻被禁在家裡……總覺得委屈了你……你沒有不高興罷?」
括羽趕著馬兒,慢吞吞道:「我也覺得吃軟飯太丟人。」左鈞直心尖兒像被揪了一把,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見他又道:「不過我現在又當馬伕又當保鏢的,夫人你就賞個雙份的月錢唄。再算上陪吃陪喝陪睡,我這相貌身板兒怎麼算都是個京城頭牌罷?夫人你不再多打賞些?」
左鈞直被他逗得笑了,呸道:「原來你也是個臭美的,淨貧嘴!」
車外冬日寒風凜凜,車內卻暖意融融。這男人這樣疏朗乾淨的心性兒,讓她怎能不愛到心坎兒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