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鈞直心裡很清楚,括羽帶著她在南越遊山玩水,不理軍中事務,其實也是迫不得已。
於他,仗可以打,政不可涉。
交趾政權未穩,南伐大軍還需駐紮一段時間。
他到底還是背著征夷大將軍的名號,不可以離了大軍,私自同她返京。
萬里雲闊天高,雁過無痕。
她的括羽是長空之鷹,絕不會剪了翅膀,養在籠中做一隻金絲雀。
回了文華殿,朱捷已經搖搖晃晃會走。她去南越後,皇帝命人將左載言和翛翛接入宮中,監視之外,也算是方便他們照顧朱捷。聽著小小朱捷奶聲奶氣喚了聲娘,左鈞直眼淚都要下來。又聽他口齒清晰地叫爺爺、奶奶,還背了幾句笠翁對韻,更是驚得合不攏嘴。原來這孩子竟是早慧,有言語之才,左載言入宮啟蒙之下,未斷奶倒是先會說話了!
弘啟十年五月,南征大軍凱旋。
前一天晚上,左鈞直在房中寫奏章,忽覺燭影忽忽搖晃,一道黑影自窗口掠入。方要驚叫,便被熱熱的唇舌堵了口。下一刻整個人被橫抱起來,直直入了裡間壓上床榻,探手便解她衫子。
她驚呼著推拒他,「別……還有……」
他避開了她隆起的腹,仍壓著她發著渾兒,獰笑道:「我看過了,你爹娘都睡了。那些翊衛的套路我最熟,發現得了我才怪。」
「不是……是……」
「嗷!」
想他括羽武藝高絕,十四歲起至今世間再無人暗算得了他!剛才莫名其妙挨得那一下是怎麼回事!
摸著後腦勺,他惡狠狠抬起頭來,不期然看到一張同樣是惡狠狠的小臉!和他一模一樣的小眉毛,黑水銀般的眼仁兒,圓乎乎的兩隻小爪子抱著個木枕。那枕頭差不多和那小娃娃等高,抱得煞是吃力,小娃娃卻兀自抱得英勇,嫉惡如仇地站在他女人旁邊。
「壞蛋!放開娘親!」
奶聲奶氣的,卻十分有氣勢!
他的兒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他心中在狂笑,一把把那娃娃摟過來,哄道:「乖兒子!叫爹!」
小娃娃呆呆瞪了他一會兒,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掙脫他撲進左鈞直懷中,「爹爹不是壞蛋,壞蛋不是爹爹……」
他傻了眼。
這一夜他悲劇地沒能爬上他女人的床。因為他女人床上的另外那個小男人,一看到他就開始大哭……
左鈞直滿懷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抱著那個小男人睡了……
他淚眼汪汪地咬著被子在窗下的竹榻上輾轉難眠。猶不死心,夜裡幾度試圖把那小東西抱在他女人身上的爪子撥開,卻發現小肥爪子抓得死緊,儼然是防著他這一手!
就這樣被篡權奪位了麼?……他欲哭無淚,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後來父子間的經典對話是這樣的:
朱鏑:兒子,你已經長大了,應該一個人睡。
朱捷:哼,我才一歲半。你二十一歲半,你才應該一個人睡。
朱鏑:……(救命啊,妖孽!)
朱鏑:兒子,你有妹妹了,已經長大了,應該一個人睡。
朱捷:恩,我和妹妹睡,保護妹妹。
朱鏑:(暗喜)乖兒子,你果然長大了!
朱捷:可是娘親說了,妹妹要和她睡。
朱鏑:……
朱鏑:兒子,我們商量一下,你保護妹妹,我保護你娘親,怎麼樣?
朱捷:(玩著九連環,斜睨一眼,鄙夷地笑而不語)
朱鏑:……(淚奔)姐姐,我不和他玩了!
朱鏑:兒子,今天可不可以借你娘親一晚上……
朱捷:可以啊。
朱鏑:(兩眼放光)一定是我聽錯了!
朱捷:不過,你看——
(地上,穿著綠油油的馬面裙、腦袋上用紅絲絛紮了兩個小□□的小女娃用力扯著朱鏑的衣袂)
朱朱:爹爹……朱朱今晚想和爹爹睡……
朱鏑:……
朱朱:嗚嗚嗚嗚嗚哇
朱鏑:啊啊啊啊,別哭,爹爹答應啦!
朱鏑:兒子,我今天過二十四歲生日誒。
朱捷:別跟娘說,她最討厭聽到你年齡。
朱鏑:……不是,你是不是應該表示一下?
朱捷:生日快樂。
朱鏑:……誰?
朱捷:嗯。
朱鏑:……嗯是誰?
朱捷:嗯。
朱鏑:……叫聲爹又不會懷孕!
朱捷:娘又懷孕了,你這個壞蛋!
朱鏑:……
朱朱:爹爹,哥哥又欺負你啦?我去揍他!
朱鏑:嗚嗚,女兒才是貼心小棉襖。
血淚的教訓:第一印象是多麼重要啊!
秘史載,弘啟十年六月,上欲封北齊舊帝第三子鏑為齊王,就藩東北。鏑婉拒。
十月,鏑次女降生,單名朱。上賜金銀宅邸,固辭不受。鏑殊無異志,賦閒於家中,含飴弄子為樂,不復理世事,人皆嗟嘆。
弘啟十一年五月,鏑攜妻兒一夜間失跡於京,上震怒,舉國搜捕。
天山古道。
石峽窄如甬道,松林似海,五色花簇。河水在谷底流淌,淙淙聲峽中迴蕩。
三匹馬兒漫步涉過一條淺淺河流,小娃兒看著馬蹄濺起的水花興奮尖叫。
出得那峽口,天地豁然開朗。粗獷山脊在眼前拉開廣袤原野,雄峻雪峰橫亙天際。山光峰影,壯美無倫。
縱是那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小娃兒,都被這山河壯麗震撼得閉了口。
「捷兒,喜歡嗎?」
小娃兒站在馬鞍上,歡欣鼓舞地回頭,抱著身後膚色如雪的女子響亮地叭了一口。「娘親,原來你講的故事都是真的!」
「娘親什麼時候騙過你?」女子一笑,看似平凡的容顏頓時靈動起來,「以後爹和娘還會帶捷兒去看遍天下美景,但是要走好遠好遠的路,捷兒怕不怕累?」
小娃兒大聲道:「不怕!」揪著馬鞍爬下馬,小小短短的身子竟是十分靈活,「兔子!」歡叫著飛奔而去。
望著小娃兒在山坡上滾來滾去,懷抱著熟睡女嬰的男子輕拽馬韁,向一旁的女子並轡過去。
「累不累?」
女子含笑搖頭。「其實我害怕深水,從陸上走,反而更快一些。」接過男子手中的女嬰,她笑道:「皇上必然是沒有想到,你手握海令,卻帶我走了陸路。」
天朝海令,可號令內庫四海分支,以天朝國使名義,暢行大洋萬國之間。
朱鏑在天姥山,沒有見到雲中君,卻由空蟬女使贈予了海令。
接過海令,實際上就是取代了雲中君在海外的位置。
「過河西走廊,借道西域,不都是你的熟人麼?哼哼,我看那位幫助咱們出關的唐曠唐大人,對姐姐你很是不一般呢。」
左鈞直臉紅,反唇相譏:「誰像你桃花那麼多!隨便吃個飯都不得安寧!」
朱鏑挑著眉道:「嗯,你的是不多,可是朵朵都夠大,還差點成了我舅娘。」
左鈞直垂目不言。朱鏑道:「也許,他是看著我們離開的。」
左鈞直勉強笑了笑:「活著就好。」
朱鏑道:「我們還會回來。」
左鈞直點頭:「就算行遍海內,根還是在中原。爹爹和翛翛不願意和我們一起走,也是這個原因罷。」
望向身邊容俊無雙的男人,抿唇笑道:「你不懂夷語,不怕被我賣了嗎?」
他傾身過去,攬住她的腰身,無恥道:「不會,我是你心肝兒,你的寶貝兒,你才捨不得呢。」
左鈞直大笑:「自作多情!」
他無辜道:「你自己說的呀,第一次送你回家,你就說是撿到寶了。後來向我求婚,你還說要留我做傳家寶。」
左鈞直大窘,揮鞭打去,卻被他捉住了親吻,久久不放。
弘啟十二年,原左相第五子左載言重返朝中,任國子監祭酒,掌天下庠序之教,後加太師之銜,輔弼新君,以其才學品德為世人敬重。
弘啟十五年,皇帝明嚴三十六歲大壽,段昶呈上十捲《萬輿志略》,皇帝閱之,久不釋卷。
弘啟十八年,扶桑國犯流求島,流求王求援於天朝。上命廣寧伯之子莫飛飛率海軍御戰。中得奇人贈予海上戰船及西方火炮圖紙,據堅船利炮,天軍大獲全勝,海師稱雄一方。
弘啟十九年,明嚴帝積勞成疾,重病三月而崩,終年四十。皇后沈慈守靈七日,傷絕而逝,與帝同葬。
同年,太子明德即位,改元鼎治。
四夷定,四海平,四方來朝,萬國賓服。
崇光、弘啟兩代勵精圖治,鼎治一朝千古盛世華章,正徐徐拉開帷幕。
《女官/四夷譯字傳奇》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