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故人別後,竟日空凝睇

清冷的冬日暈出淡淡的陽光,映在他的身後,他將手伸給了我,將我從深陷的雪裡拉了起來,我的全身上下都是白雪,大約連頭髮眼睛都沾上,睫毛稍微一眨上面的雪便簌簌而落,他望著我,眼神迷離,終於還是笑道:「才堆了一個雪人,自己就變成了雪人。」

他總是那麼淡然,並無一絲尷尬,仿佛剛剛的短暫碰觸並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也鎮定下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雪花,一邊偏頭瞧他,他的身上依然潔靜,只沾了少少的雪,好不公平,雪大概都跑我身上來了吧?

我奇怪道:「好好的,皇上怎麼就停了下來?也不打聲招呼,害我摔得這麼狼狽。」他笑了,笑容有如曇花一現,說道:「忽然想到一件事,想要問你,所以停了下來。」

我問道:「什麼事?」他沒有回答,頭卻微微一偏,手往自己頭髮上一指,示意我頭上有東西,我呆呆的往頭髮上一抓,果然,一片乾枯深黃的樹葉從發絲上帶了下來,暈,不知這樹葉什麼時候竟然跑到我頭上去了?

宇文毓清朗的大聲笑了起來,我臉一紅,卻又被他的俊逸笑顏所吸引,在這之前,我可從來都沒有看到他這麼笑過。開心,爽朗,自然,這種笑容真好!

「想不到你也會這麼笑?」我由衷的嘆道。

宇文毓的笑聲停了下來,輕聲道:「從前,我也一直喜歡大聲笑的,她還在的時候,我時常都會被她逗笑。」宇文毓喃喃自語,他痴痴的凝視著我,墨漆般的雙眸卻仿佛失了焦距,心,也不知飛去了何方?

「她?」我輕聲問他:「是獨孤皇后嗎?

宇文毓神情一怔,望著我,問道:「你知道明敬(注:獨孤皇后)?」我微微一笑,說道:「曾經聽四公子說起過,他說,你與獨孤皇后少年結發,夫妻感情和睦,情投意合。只是可惜,皇后盛年早逝,而你因為對皇后一往情深,所以至今宮中再未立后。」

宇文毓眼中有一抹清晰的傷痛,道:「明敬是因我而死。」

我凝望著他,柔聲勸慰道:「皇上。皇后與你真心相愛,她雖然走了,卻一定希望你能夠繼續開心地活著,如果因為她的離開,你的笑容也跟著失去,那麼她泉下有知,定不會快樂。」

宇文毓怔怔的望著我,喃喃道:「也許你說得對。」復又長嘆一聲,道:「但是,很多事情你是不會明白的。」

此時,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立即接口說道:「或許有很多事情我不明白,但是,我卻希望你能夠忘掉過去的事,不要再沉迷於回憶,我希望你能夠快樂。」

宇文毓恬淡的雙眸,有一絲動容。他怔怔地凝視著我,眼中有一絲疑惑,在他眼中,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我是另一個人?忽然,他輕聲問道:「你,是靈兒嗎?」

我點了點頭。宇文毓抬手輕輕撫向我的額心,他的指尖冰涼刺骨,我仰望著他,不由得微微顫抖,卻如中了魔咒般難以離開。

然而,他卻輕輕的搖搖頭,眼中的激動漸漸平息,雙眸依然如夜空般清冷,撒滿孤寂。

遠遠望見宇文憲正走來,他的身後跟著真兒。有很多想說的話,我知道已經來不及說,因為宇文憲看到了我們,迎了上來。

「皇兄。」宇文憲親切的喚道,宇文毓淺笑道:「五弟,你來了?我正要找你和四弟。」

「四哥一早已經帶軍出營了。」宇文憲笑道:「皇兄若有事,請與臣弟入帳中詳談。」

宇文毓點頭道:「好。」

於是,我連忙上前幾步幫他們掀開簾子,宇文憲進帳之時,忽然想到什麼,又停下腳步,對我和真兒說道:「翎兒,真兒,你們在外面守著,不要讓人進來。」我和真兒一齊點頭。

他們進去後,我獨自呆呆的站著,想到宇文毓之前奇怪的舉動,不由自主的撫向自己的眉心,實在有些疑惑。隱約感覺,宇文毓,宇文邕,宇文憲,他們兄弟心中仿佛裝有一個共同的秘密,而這個秘密也許跟我有關。

為什麼他們從一開始就對我無條件接受,待我亦如同相識已久的朋友一般,我剛從現代穿越,之前與他們未曾謀面,又怎麼可能會有糾葛呢?而每次當我想要探究這個秘密時,他們卻同時都變得諱莫忌深,也許因為,我對於他們來說,仍然是陌生的吧?

「在發什麼呆呢?」一雙小手在我肩膀上輕輕一拍。我轉過頭去,是真兒。她嬌憨可人的站在我身後,白雪映襯,笑容甜美。真兒好奇問道:「我在你身旁站了這麼久,你一聲都不吭,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

我亦笑了,回答:「一些瑣事罷了。」然後又問她:「今早醒來,我發現前兒個我倆堆的雪人都腫得不成形了,所以,我又重新修整了一番,你見著了沒有呀?」

真兒笑著蹦到雪人旁邊,道:「早見著了,我還正想誇你呢,你可真能想,竟然把自己的帔巾給它披上了,這樣一來,確實漂亮了好多呢。」

說到帔巾,我這才想起來,我身上還系著宇文毓的披風,厚而柔軟的皮毛,讓我全身暖意融融,忽然想到宇文邕回來時,也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想了想,我還是將披風解了下來,對真兒道:「妹妹,你在這裡守著,我把披風拿進去給皇上。」

真兒點了點頭,並不多問,道:「好,你去吧。」

我走近帳邊,剛想要掀簾子,卻聽到宇文憲的聲音:「昨兒一早議事時,堂哥再次大發雷霆,怒罵皇兄你不懂軍事,又事事過於干涉。他已下令陳將軍,於將軍,李將軍,說如若以後你再插手軍中事務,讓他們可以一概置之不理。」

我不由得停駐腳步,宇文毓一直沉默,帳內安靜無聲。過了一會,宇文憲又接著說道:「四哥昨晚與我相議時,說如今一切仍需忍耐,他能體諒你憐恤皇嫂,想為皇嫂報仇的急迫心情,但是,如若操之過急,只怕反而誤了大事。他讓我務必提醒你,想想三哥的前車之鑒!!」

我輕輕的走開,知道,此時,我實在不適宜去打擾他們兄弟二人。

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後悔得最多的是自己的歷史沒有學好,讓我對這個朝代的發展進程人物所知甚少。所以,我只能盡力的留心各種消息。只是,這個時代的人要避諱不言的禁忌太多太多,我不能探知具體過程,卻勉強還是知道了一些已經逝去的結局。

南北朝時的中國,歷史風雲變幻,朝代更替頻繁,戰火連年,能者輩出。北方在這幾十年中出了兩位蓋世英雄,分別是漢人高歡與鮮卑人宇文泰。這兩人本是北方魏國重臣,魏主不能轄治,反被他們將魏一分為二,而他們的兒子則乾脆建立了自己的王朝,這就是齊與周的來歷。

宇文泰軍事才能出眾,首創府兵制,建八大柱國,自己身為柱國之首,轄六柱國,合周禮治六軍之意。六柱國,各督二個大將軍,所以有十二大將軍了。每個大將軍督兩個開府,每個開府各領一軍,共24軍,這就是府兵的系統了。因宇文泰生前並未稱帝,所以,仍尊崇魏元氏家族而掛名柱國,共八大柱國。

宇文泰死後,16歲的兒子宇文覺(宇文泰第三子)於兩年前即位,當時,權力已經開始掌握在他的堂兄宇文護(宇文泰的侄子)的手裡。宇文覺對專權的宇文護十分忌憚,而叔伯輩的幾位柱國也深有同感,於是,風起雲涌的宮庭政變就發生了。

當時,同為八柱國之一的趙貴不但對宇文護專權不滿,多少還有幾分為舊主魏帝抱不平,他聯絡八柱國之一的獨孤信,想要除掉廢魏帝又專權的宇文護。誰知事機不密,被開府宇文盛告發。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北周開國後僅兩個月,趙貴就被處死,獨孤信在國中聲望極高,宇文護不敢公然判罪也不敢株連他的家族,但是也仍然在一個月後逼他自殺了。獨孤信死時五十五歲。

兩位柱國先後被害,孝閔帝宇文覺更覺得大事不妙。他畢竟年青心急,不久又策劃第二次誅殺宇文護。結果還是失敗。雖然此後孝閔帝宇文覺試圖與宇文護搞好關係,但是宇文護已經容不得他了。當年九月,孝閔帝被宇文護廢為略陽公,一個多月後被殺。

然後,宇文護選中了宇文毓為帝。宇文毓乃宇文泰之長子,卻為庶出,在他十四歲時,就已經受封為寧都郡公,大概就在他封郡公後不久,柱國將軍獨孤信的女兒獨孤氏就嫁給了他。獨孤信選婿的眼光是很準的,宇文毓雖是庶出,但是人品出眾,不但文采斐麗而且性情溫柔敦厚。因此,獨孤氏出嫁後,和宇文毓情投意合,夫唱婦隨,感情深摯。

宇文毓成為北周第二任皇帝,誰能當皇后?宇文護心中有鬼,自然不敢也不願讓獨孤信的女兒做皇后。然而在這件事上,宇文毓卻異常的堅持。

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波瀾,最後獨孤氏終於在丈夫稱帝第二年正式成為皇后。

然而獨孤皇后並不因為自己成為皇后,就忘卻了宇文護的殺父之仇,也許加上自己的丈夫又處在宇文護的陰影之下隨時有性命之憂,她就更是滿懷憤懣。

不久,獨孤皇后就郁恨成疾,去世之時,她僅僅當了兩個月皇后,謚明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