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知妾意,感君憐

恍恍忽忽睜開了雙眼。

床邊坐了一人,容顏清婉秀美,此時卻雙目紅腫,淚光盈盈。她一見我醒來,驚喜的喚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可醒過來了。」

「真兒。」我輕輕喚她,喉嚨卻開裂般的嘶啞乾渴。「姐姐,你別說話,你好好躺著,要不要喝水?」真兒關切的問。我點了點頭。她立即起身走至桌前,取了杯子,給我盛了一杯水。

「姐姐,你喝吧,這水一直用暖壺燙著,還是溫的。」她將水送至我脣邊,我就著她的手滿飲一杯,一時飲得太急,差點嗆進氣管,不禁連連咳嗽。「慢點,慢點,別嗆著了。」真兒一疊聲的急急叮囑。我喝完水,微微喘了口氣,四下環顧,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看得出來,這是一間男人的臥室,屋子寬敞整潔,不遠處,火爐中燃燒著白炭,案幾上堆著卷宗,筆筒裡插著狼毫,劍鞘裡藏著鋒刃,墻壁上懸著長弓。屋內的陣設雖然簡單,卻簡單中不失典雅,粗獷中又顯豪邁。

而我,此時正躺在一張黃花梨木雕工精美的古樸木床上。

我不是在周軍大營中嗎,這是哪兒?腦子裡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記憶的碎片裡滲著宇文邕狂戾的恨意,冷冷的浸入人心。我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渾身上下如遭車輾,散了架一般的酸疼。我這是怎麼了?

仿佛看出我的疑惑,真兒答道:「姐姐,這是在長安,是在大周的皇宮內。」她扶我坐起,用軟枕墊在我腰間,問我道:「你知道你躺了多久嗎?」

我搖搖頭。

真兒道:「你已經暈睡七天了。」

「七天?」我訝然!

「是的,七天!七天前,你突然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當時,你身子一會兒火燙,一會兒冰冷,軍營裡的醫官們一個個束手無策,四公子氣極之下用劍指著那群醫官說,如果你死了,他們全都得給你陪葬!!」

「是的,七天!七天前,你突然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當時,你身子一會兒火燙,一會兒冰冷,軍營裡的醫官們一個個束手無策,四公子氣極之下用劍指著那群醫官說,如果你死了,他們全都得給你陪葬!!醫官們沒有法子,於是紛紛舉薦宮裡的孫太醫。孫太醫在長安,一來一去肯定是趕不及的,四公子於是冒了大雪,親自駕著馬車,兩天時間,就將你送回了長安城。你剛送回來那會,已經奄奄一息,四公子以為你救不活了,姐姐,我從來沒見過四公子那麼悲傷絕望過,那天晚上開始,又飄起漫天大雪,第三天清晨,孫太醫告訴我,你終於熬過去了。我跑出去通知四公子,當時,我站在廊下,四公子筆直的立在院子中央,原來,他竟然在雪中站了一天一夜,他身上積了厚厚的雪,眼睛、眉毛、頭髮都被雪沒了。我哭著喊了一句,四公子,姐姐活過來了!!他朝我望過來,剛要邁腳,身子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姐姐,你知道嗎?四公子是想用他的命換你的命啊!」真兒的眼角,兩行滾珠子般的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我伸出手,替真兒拭去掛在腮邊的淚珠,輕聲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四公子那晚受了涼,就一直病著,如今歇在東邊的暖閣裡。這幾日,他衣不解帶的陪著你不肯離你半步。今晨,實在是皇上怕他撐不住,下了嚴旨一定要讓他好生休息,他這才去暖閣躺下了。姐姐,如今你醒過來了,我這就去稟報四公子。」

「不用!」我伸手拉住真兒,道:「真兒,你扶我起來,我想去看看他。」

「可是你身子還虛著………」真兒急忙阻止。

「沒關係,你扶著我就好!」我一邊說,一邊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真兒沒辦法,只得幫我換上衣衫。病中幾日,早已雲鬢散亂,真兒幫我仔細輓好頭髮,這一間男人的屋子,我四處環顧卻找不到一面銅鏡,只得問真兒道:「真兒,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特別難看?」

真兒勉強笑道:「姐姐本就是美人胚子,如今雖略帶病容,卻另有一番風情。待休養幾日,病好了,仍然月貌花容,此時又何必擔心?」我臉微紅,淺笑而嗔:「真兒,你如今嘴越發巧了。」

雙腳一著地,卻如同踏在綿絮之上,輕飄飄軟綿綿。真兒一手提著宮燈,一手撐扶著我,暖閣離得很近,不過十數步腳程,卻仿佛走了許久許久,心裡想見他,又怕見他,想著他對我的好,又想著他對我的恨,心思糾結,一時便邁不出腳步來。

一進去,一眼便望見了他。

他靜靜的躺在床上,斑駁的燈影跳躍著,映在他俊朗的側臉上。

不過幾日不見,他的臉色卻變得黯淡憔悴,下巴上微生出青匝匝的胡碴。

真兒剛想張嘴喚他,已被我用眼神制止。冰雪聰明的真兒靜靜的退出暖閣,屋子裡於是隻剩我和他。我輕輕的走近他,坐在他的床前,只是想好好的看看他。此時的他,恬淡而安靜,仿佛仍是我熟悉的俊朗男子,眼睛清亮,立在雪中對我微笑。

此時,仿佛回到人生初見之時,曾經也是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此時,我靜靜的看著他,心思婉轉,不知有幾多百轉千回?

此時,怎能想到今後?

今後,他傷我,我亦傷他,我與他之間的糾葛只怕有萬縷千絲,生生世世也牽扯不清。

然而,此時,我的心中只有淡淡的暖意。望著他,想著他,想著,終究,我還是先遇見他的!

輕輕的在心裡對他說,雖然我的心曾經偏離,陷入對另一個人萬劫不復的思念,但是,宇文邕,我還是會伴在你身邊!

仿佛心中住著靈犀,仿佛真有感應,他睜開了眼睛。

「翎兒?」他怔忡的望著我,喃喃道:「我是在做夢嗎?」

我搖搖頭,道:「你不是在做夢,我醒過來了。聽真兒說你也病了,所以,我過來瞧瞧你!」

他卻仿佛仍然不信,撐著坐起身來,緊緊攥著我的雙手不願鬆開,燈影搖曳,屋子裡靜悄悄的,我微笑的望著他,任他將我擁入懷裡,他抱得那麼緊,緊得我骨骼仿佛擠碰在一起,我吃疼輕哼了一聲,他立即鬆開,扶著我的雙臂,緊張的望著我,看著我再度微笑,他似乎才松了口氣,重新又將我擁在胸前。

「翎兒,我以為會永遠失去你!!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摩挲著我的臉頰,在我耳邊喃喃細語,他下巴上微硬的胡碴,刺得我微微發癢。我俯在他胸口,聽著他胸膛裡強有力的心跳聲,仿佛一下子,靜下心來。

就這樣罷,我怎能辜負了他的愛?!!

宇文邕到底是年輕,細細調養了四五日,病就好了六七成。然而,因他擅離職守,大將軍宇文護震怒,連降三級以示嚴懲,並令他速回邊營。

臨別時,我親自送他出宮門。宮墻外,數株紅梅開得正艷,疏影橫斜,淡淡梅香盈縈於風,雪已經停了,因病中縈弱,我圍著貂鼠風領,穿白狐皮短襖,鵝黃色步步搖曳長襦裙,絲繡牡丹白絨大披風,全身上上下下裹得十分密實,亦沒有輓髻,只用了一根鵝黃絲帶輕束秀髮。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宇文邕眼中充滿黯然不捨:「翎兒,留在長安等著我回來,好嗎?」

「好!」我輕輕點頭。

他扶著我的雙肩,仔細的端詳,那雙墨玉般的雙眸,似乎想望進我內心深處裡去。

我淺然微笑,道:「還記得嗎?你曾經說我似一陣輕霧!今日,我以一句短詩來答你,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只希望,你的愛不會轉移,而我的心堅韌如絲!!」

「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他喃喃重複,雙眸裡有熠熠的光。

「翎兒,這是你的承諾嗎?」

「是的!」

他此時略帶病容,卻依然霸氣未減。遠處,有數十名隨從將士正騎馬侯著,一路上,他總作出少年老成的模樣。然而,當聽到我的回答,他是如此欣喜如狂!他將我抱起,攬著我的腰,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在白色的雪地裡旋轉。

「翎兒,翎兒,我好開心!我好開心!!我好開心!!!」

眼前的世界在轉動,高高的宮墻,怒放的胭脂紅梅,白雪掩映的宮殿,遠處轉過臉偷笑的侍從。耳邊,宇文邕歡快的笑聲在雪地裡迴盪,風中,暗香浮動,飄來縷縷梅香,我的脣角微微揚起。

你的愛不要轉移,而我的心會豎韌如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