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窗外,天濛濛微亮。一名侍衛推開了廂房的門,大聲問道:「哪一位是鄭翎姑娘?」我站起身來,數名皇宮侍衛立即一擁而入,將我團團圍住,一名老太監閃身而入,尖著嗓子道:「鄭翎姑娘,柱國大將軍有請。」
真兒頓時緊張,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不肯鬆手。我淡然一笑,對真兒道:「真兒,我去去就來。」真兒眼眶微紅,連連搖頭,那老太監卻不耐煩了,細聲細氣的說道:「鄭姑娘,快請吧,不要讓大將軍等急了!」
我輕聲對真兒道:「真兒,別孩子氣,你放心,他不會把我給怎麼樣的。」
真兒聽我這般說,淚水反而如滾珠一般滴滴墜落,她哽咽著喉嚨,卻執意不肯鬆手。那老太監面色不耐,一個眼色,其中兩名侍衛親自上前,硬生生將真兒的手強行掰開,其餘人則將我拉了出去,一屋子的宮女妃嬪皆面帶凄色,倉惶而立。
門「呯」的一聲重重關上,我聽到真兒一邊捶門一邊凄聲叫喚:「姐姐,姐姐。」
我強忍住淚意,轉身隨著那太監靜靜走去。大周宮苑依然春光明媚,拐角處,一株高大的櫻花,不久前還是花團錦簇,如今花瓣漸漸凋零,遠遠望去殘紅鋪地。春天總是那麼短暫,展眼又到暮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花謝花又開,可離去的人呢?卻再也不能回來!
沿路走來,各宮各殿皆高懸素白的招魂幡。臨近大德殿,遠遠地就聽到了皇室宗親朝堂大臣抑揚頓挫大聲哭泣之聲,伴著哀樂聲聲。這嗚咽哭泣,不論表達的是否為哭泣之人的真情實意,聽到的人總會在心裡平添幾許凄涼!
還未行至大德殿,便遠遠望見了竇穎,她全身素縞,雪膚冰肌,身後攜了六名侍女,正沿著迴廊迤邐而行。
「穎兒。」我大聲喚她。
「翎兒姐姐。」竇穎回過頭來,望見是我,快步向我走來,欣喜道:「姐姐,這幾日進宮來,一直找不到你,你這是要去哪兒?」那太監一路催我快行,此時見到竇穎,態度倒也恭順,竟然垂手側立,並不為難阻撓。
「穎兒,你有沒有瞧見雲妃娘娘?」顧不上寒喧,我一把抓住竇穎的手,急聲問道。
穎兒搖頭道:「雲娘娘在朝暉宮內,聽聞連日傷心,飲食不進,不願見任何人!」我心中一涼,果不出我所料,雲妃被宇文護監禁了。又懷了一線希望,按時間上推算,宇文邕今天應該能夠趕回長安!我問道:「那麼,四公子,他回來了嗎?」
竇穎仍搖搖頭,答道:「不過,四公子今日定能趕回。」她安慰我道:「姐姐放心,禮部尚書已經奉命掌管喪儀,為先皇料理後事。國不可一日無君,四公子趕回來後會于先帝靈前繼位,待先帝靈柩下葬之後,就舉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此時,那老太監終於按捺不住,尖細著嗓子催促道:「翎兒姑娘,快走吧,大將軍等著您呢!」
穎兒臉色一白,捉住我的手,問道:「是大將軍要見姐姐嗎?」
我點點頭,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道:「我去尋嫂嫂。」
但是,若宇文護真容不下我,只怕襄陽公主也救不得的。如今,我只能寄希望宇文邕能夠盡快趕回來,只有他,才救得了我,不止是我,還有雲妃娘娘。
我輕聲叮囑道:「穎兒,不必連累襄陽公主,如今唯有四公子才能救我,記住,等四公子回來後,請他一定速速前來大德殿,好嗎?」
竇穎緊握著我的手,點頭答應,雙眸卻充滿擔擾,我淺淺微笑,示意她,不必為我擔心!
那名太監一路將我領至大德殿側殿,道:「鄭姑娘,大將軍仍在正殿,你自己先進去侯著吧。」我輕輕頷首,走入殿內,側殿內莊嚴富麗,是皇帝退朝後召見親信大臣的地方。
我一進去,欣喜的發現雲妃也在裡面。只見雲妃花容憔悴,烏鬢白花,縞素的衣裙更顯得面色慘白如紙。此刻,她正端坐椅上,身側立了一名喚做銀屏的侍女。
「翎兒。」她見我進來,眉頭微展,我上前施禮,她一把扶住我,雙眸含悲,道:「翎兒,皇上,皇上……」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娘娘,我知道。」我凄楚的望著她。我知道她心中的悔恨及痛苦,必百倍於我。
畢竟,宇文毓是他的夫君,是她一生的摯愛。
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宇文護持劍而入,他身襲鎧甲,外罩素縞,仍是武將打扮,四十七八歲的年紀,正值盛年,面容威儀,雙鬢卻已花白。他的身後,文臣武將約七八名,紛紛魚貫而入。我目光瞄去,分別是大丞相元欣,魏國公李弼,大將軍於謹,梁國公侯莫陳崇,隴西郡公李虎之子大都督李炳,廣平王元贊、淮安王元育、齊王元廓。
眾大臣進殿後,紛紛向雲妃行禮問安,雲妃端然而坐,笑容凄清。我亦上前俯身行禮,一一見過諸位大人。最後來至宇文護身前,宇文護雙眼微眯,目光如炬,將我上下打量,半響,舉手免道:「起身吧。」
我站直身,問道:「大將軍召翎兒前來,所為何事?」
宇文護並不回答,卻問:「鄭姑娘,你是何方人氏?」
我一怔,小心答道:「我沒有家鄉,因為戰亂,也失去了親人。」
宇文護探究的盯著我,並不相信我的回答,他冷然一哼,說:「一個人不可能沒有家鄉,鄭姑娘,莫非你是北齊人?」我微微失神,我的家鄉是北京,在如今,北京既不屬齊,亦不屬周,我是從現代洛陽穿越而來,那麼,我應該屬於齊人了嗎?
宇文護見我久不答話,聲音陰冷,道:「四弟曾經跟我提起,他想要娶你為妻。」我一驚,抬首望他,只見他眼中隱含殺機,那份暴戾讓人不禁硬生生打個寒噤。
這時,端坐一側的雲妃出聲道:「大將軍與四弟同在軍中,四弟待翎兒的情意,大將軍應當很清楚罷?」她這句問話雖輕描淡寫,卻暗藏璇璣,宇文邕即將繼皇帝位,讓眾大臣知道他對我之情,才不至於對我毫無顧忌。
宇文護臉色暗沉,冷哼一句,道:「四弟即將繼皇帝位,娶妻當娶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我已經與皇太后商議,神武公竇毅的胞妹,竇家的千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又道:「四弟少年性情,迷戀一個女子,不過是貪一時之新鮮罷了。但如今,他身邊豈能再留下這種來歷不明的女子?」
他轉向我,聲音冷若冰霜:「更何況,她還是齊國派來的細作!!」
齊國細作?!
聽聞此言,大臣們紛紛面面相覷,並交頭接耳開始小聲議論,
「當日,你突然出現在邊營附近,我就已對你心存疑慮。之後,你又與北齊蘭陵王私逃出營,四弟身負重傷才將你追了回來,四弟雖不肯說自己為何受傷,他身邊的兵士卻親眼見到,你與北齊蘭陵王關係匪淺!高長恭甚至當著眾人之面承諾,他會在洛陽等你回去。」
宇文護咄咄逼視著我,道:「鄭姑娘,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迎著宇文護銳利的目光,我反而冷靜下來。我淡然一笑道:「不過,事情的經過與大將軍剛才所述有所出入!第一,當日軍中之人皆親眼所見,我是被蘭陵王強行擄走,並不是與其私逃出營。第二,只因小女子四處流浪之時,曾經去過洛陽,故借此與蘭陵王周旋!我不過一弱質女流,當時,為求自保才出此策!我想,這並不為過吧?」
我頓了頓,環視眾人道:「何況,四公子待我的情義,鄭翎一直謹記於心,一絲半毫也不敢忘記。」
「看不出來,你倒也能言善辯。」宇文護冷冷的望著我,高聲下令:「把人都帶進來。」
這時,侯龍恩攜侍衛押了三個人走進來,一名御醫、廚子李安、最後進來的竟然是涵凌殿的宮女香允。香允雙手托盤,盤內裝有一個藍花白底葫蘆形小瓷瓶,一個青色碎花小錦囊。
侯龍恩呈上瓷瓶,稟道:「大將軍,這瓷瓶就是雲妃娘娘寢宮尋到的。」
聽聞此言,雲妃臉色一沉,赫然起身,脣邊卻浮出一絲洞悉的凄清微笑。宇文護陰沉著臉,將那錦囊拉開,往盤中一倒,一把血紅色的紅豆‘呯呯’滾了出來,在托盤中滴溜溜的旋轉。侯龍恩望了我一眼,繼續稟道:「紅豆是在涵凌宮鄭姑娘房內找到的。而瓷瓶內裝的劇毒,正是用此相思子提煉而成。」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紅豆,又稱相思子。
紅豆在我屋內翻出,瓷瓶在雲妃娘娘處尋到。結果,顯而易見,一場並不高明的嫁禍!!
雲妃和我都沒料錯,宇文護早已疑心我們,今日,他將朝中重臣都請來,不過是要當著眾人之面,在宇文邕回來之前,撥去我與雲妃這兩根眼中釘、肉中刺罷了。
「御醫!還不說清楚先皇所中何毒?」宇文護目光如炬,望向正跪在地上哆嗦發抖的御醫。
那御醫嚇得搗蒜般磕頭不止,一邊拭汗,一邊哆哆嗦嗦念經般回答道:「回大將軍話,先皇吃了雲妃娘娘所呈的糖餅之後,立即出現嘔血不止,搶救不及,終至五臟潰爛而崩,經御醫院眾人共診,先皇確實是中了相思子之毒。」
此時,跪在一側的香允亦爬過來,磕頭道:「稟大將軍,瓷瓶是翎兒姑娘吩咐奴婢送至雲妃娘娘處的,翎兒姑娘與雲妃娘娘一向親厚,平日裡相互饋贈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這青瓷瓶內裝有毒藥,奴婢實在不知情,大將軍饒命呀!!」
我冷冷的望著香允,憶起宇文毓出事那晚,我和真兒從御花園回來,撞見她匆匆從我臥房方向出來,如今看來,這栽贓的紅豆就是她放入我房內的吧!!她在我的目光下,到底還是有幾分心虛,哀求了幾句後,就俯在地上不敢吭聲了。
此時,群臣已經開始大聲議論紛紛了。
大將軍於謹走出列,於謹武將出身,銀發似雪,雖年事已高,卻依然聲如洪鐘,他高聲問道:「雲妃娘娘、鄭姑娘,你們可有話要說?」
雲妃‘呵,呵呵,呵呵呵’的笑出聲來,她的笑裡含著無限的諷刺,笑容凄清,脣色慘淡,她笑道:「投毒弒主?哈,好個罪名!」她目光如劍,狠狠掃向宇文護,又淡淡的笑了,輕聲問道:「堂哥,小妹想問你,三年前,孝閔皇帝亦死於毒藥,當時,又是誰投的毒?」
宇文護面色鐵青,隱含怒意,道:「如今且說今日之事,你提什麼當年?」
雲妃毫無懼意,反而笑道:「堂哥怕提當年,小妹就不提,至於孝武帝、恭帝、這些皇帝嘛,不提也罷。」她脣邊一絲淺笑,道:「小妹自幼由姨母扶養長大,與表哥自小感情深厚,我誓要與他一生相隨的。他如今去了,我亦不想苟活,只是,我背不起這投毒弒君的罪名下去見他。」
注:西魏孝武帝元欽、西魏恭帝元廓、周孝閔皇帝宇文覺、周世宗明皇帝宇文毓、一共四位皇帝都是被宇文護所殺。故宇文護成為歷史上獨一無二的殺皇帝第一。
這時,雲妃身側的侍女銀屏跪倒在地,哭泣道:「諸位大人,娘娘與先帝伉儷情深,宮裡宮外皆有目共睹,且娘娘已經懷有身孕,她怎麼可能做出投毒之事呢?」
銀屏一言既出,眾人皆驚。宇文護橫眉一挑,怒問:「雲妃有孕,怎麼太醫院沒人稟報?」
銀屏回稟道:「是在三日前皇上駕崩後才發現的,御醫劉文盛親自把的脈。」
宇文護令跪在地上的太醫,道:「再替雲妃娘娘把脈。」
那太醫膝行向前,替雲妃細細把脈,回道:「娘娘果然懷有身孕,已經兩月有餘。」
御醫此言一出,大臣們相互私語,宇文護神情冷峻。雲妃沉著臉端坐不語。
群臣相議良久,臣相元欣出列,元欣五十歲開外,身寬體胖,面容憨掬,慢條斯裡言道:「呃,雲妃宮中侍女太監眾多,保不準就有別有用心之人混跡其中。呃,雲妃與先帝自幼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又懷有身孕,微臣認為,呃,雲妃斷然不會做出這投毒弒主之事。」
元欣話語遲緩,言談間,喜用呃來停頓。宇文護早已不耐其煩,微眯雙眼,道:「元大人,莫非你認為在雲妃宮中搜出毒藥,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
元欣臉色漲紅,欲言又止,終還是道:「呃,這個,微臣亦不過是揣測。這栽贓嫁禍嘛,古來有之。事情的真相,自然是要徹查的!不過,如今雲妃身懷有孕,此子乃先帝遺腹子,先帝英年早逝,為了先帝,為人臣者無論如何也要為先帝保存這縷血脈才是!」他一氣說完這段話,到了最後,聲音哽咽,於是,有一兩位大臣也隨聲附和起來。
這時,梁國公侯莫陳崇出列,侯莫陳崇一臉正氣凜然,對宇文護道:「大將軍,這鄭氏女子與雲妃一向交好,又有齊國細作之嫌,且在她房中搜出相思子,保不準,那毒藥就是她用相思子做成,然後再嫁禍給雲妃娘娘。」
於是,眾人的目光皆如針芒般集中在我身上。
我微微一笑,對侯莫陳崇道:「侯莫大人,小女子剛剛聽到元大人方才有提到,‘栽贓嫁禍,古來有之’。然而,此次的嫁禍卻並不高明。如若是翎兒用相思子制毒,那麼毒已製成,也栽贓給了雲妃,試問,我為何還要留著這相思子在自己房中?莫非是要等著事發後,讓大將軍抓個現形?」
侯莫陳崇頓時被我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廣平王元贊望著我,若有所思道:「這位鄭姑娘,面相倒有幾分熟悉。」
宇文護道:「廣平王說得不錯,此女長相酷似前魏絳英公主。」
「哦!」眾人皆恍然,看來,在看到我之後,他們心裡都存了疑問。
宇文護眼中閃過一絲陰騭道:「只是,諸位大人是否還記得,絳英公主之母柔然公主還有一個妹妹?」他嘴角一絲冷笑,繼續道:「柔然公主的這個妹妹,先嫁齊主高歡,後嫁高歡之子高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鄭翎姑娘應該即是此公主之女,也就是齊國逝帝高澄的女兒。」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宇文護繼續道:「這樣一來,絳英公主與鄭翎姑娘還是姨表姊妹,相貌生得有幾分相似,也不足為奇了!」
高澄?
高澄。高歡長子,與其父高歡一樣,被其弟,即後來的齊主高洋追封皇帝。
而且,他是高長恭的父親。
只是?他怎麼可能會是我的父親?
眼前的事情,荒誕無稽,讓人覺得可笑至極!!
眾人此時望見的我,只怕也是痴痴傻傻的,只因,我實在忍不住,大聲的笑了起來。
宇文護聲音陰沉,道:「鄭姑娘,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此時,你要置我於死地,無論我怎麼說,又有誰人信?連齊國高澄之女如此牽強附會的罪證都能找來,我又何必多說?我收斂笑容,脣邊一絲冷冷的諷刺,道:「大將軍一心想要我鄭翎死,我說得再多,也不過是浪費口舌罷了。」
只,希望有人推開緊閉的殿門,希望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有他會信我,只有他會救我,只有他,可是,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宇文護怒道:「你不想說?即是默認!來人!將這投毒弒君的齊國細作給我拿下。」
「且慢!」雲妃站起身來,她的雙眸清亮冰冷,如浸在冬日的雪水裡,溢出絲絲涼意,她冷笑道:「大將軍,臣妾當日與絳英公主感情甚好,聽說她姨母柔然公主膝下雖有一女,細細算來如今也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何來鄭翎是公主女兒之說?何況,莫非齊國沒人了?一個細作,派什麼人不好?偏偏要派一個尊貴的公主來?」
宇文護眼中一絲狠意一閃而過,語氣是威脅的警告,道:「雲妃,你一再替這女子辯說,莫非,你真與她是同謀?」
雲妃還待要說,我一把握緊她的雙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說。我知道宇文護今日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雲妃身懷有孕,他一時還不能為之奈何,只是,若雲妃一再惹惱了他,只怕他誰的情面都不會顧!我又怎能讓雲妃因我而受累呢?
「看來你倆都並不服氣。」宇文護冷然道:「來人,將真兒帶上殿來。」
真兒?我臉色瞬時蒼白。殿門開了,真兒亭亭立於殿前,陽光落在她身後,隱入她纖弱的身影裡。她緩步進入殿來,清婉秀美的瓜子臉,因著少少嬰兒肥而略顯嬌憨,她臉上淚痕已乾,眼睛卻仍然紅腫。
「真兒!」我心疼的望著她,恨老天為什麼要將可憐的真兒也牽扯進來?
「姐姐!」她恬淡的望了我一眼,清亮的眸中有一絲凄艷。繼而,她向宇文護行禮道:「奴婢見過大將軍!」宇文護冷冷的點點頭,道:「真兒姑娘,你就將你所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真兒低垂著頭,一聲不吭。宇文護不耐道:「你還不快說?」真兒沉默良久,突然行嵇首大禮,道:「大將軍,真兒可以證明,鄭姑娘是無辜的。」
「放肆!!」聞她此言,宇文護震怒,手中利劍霎時出艄,明晃晃的劍尖直指著真兒,道:「你也敢護著她?」
「真兒!!」我大驚,幾乎不加思索攔至真兒身前,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宇文護的劍。
「姐姐!」真兒跪在地上,伸手來扯住我的胳膊,她微笑著仰望我,一滴清淚,從她頰邊緩緩流下,「姐姐,你本就是清白的,你放心,任何人都不得冤枉你!!」
「好妹妹!!」我的心疼得無以復加。
她脣邊泛起一絲絕然的冷笑,望著宇文護道:「大將軍若執意讓我冤枉我姐姐,真兒寧願讓這張嘴,從此以後再不能言!!!」話語未落,她已經將一粒早已握在手心的藥丸吞入嘴中,眾人驚呼之餘,卻已阻攔不及,這番突生的變故,讓殿中眾大臣皆驚,一時面面相視,心存疑惑,議論紛紛。
「真兒!別嚇姐姐,快把藥吐出來!!」我哭泣著跪至她身前,想要讓她張開嘴,她卻笑望著我,一絲鮮紅的血自脣邊溢出。
宇文護神情冷凝,對一旁跪著的太醫道:「掰開她的嘴,看看她吃的是什麼?」
幾名侍從將我拖至一邊,其中兩人強行掰開了真兒的嘴,太醫細細看過之後,回稟道:「大將軍,真兒姑娘吃的是一種苦萸草根製成的啞藥,此藥藥效極強,人一旦吞服,今生都將口不能言了!!」聽完太醫的話,宇文護臉色鐵青,冷哼道:「將此賤婢拖下去,杖斃!!」
「慢著!!」我拼盡全力掙脫了那些侍從的手,膝行至大殿中央,叩首道:「我承認,是我下毒毒殺了皇上。那些相思子確實是我從宮外帶回,那瓶藥確實是我親手調制!!」
「翎兒!!」雲妃大驚。
真兒被人押住倒扣雙手,只能哭泣著搖頭,示意我不該承認!!
「我確實是齊國派來的細作,一切,都是我的犯下的罪,不幹其他任何人的事!!」
我清冷的笑了,笑望向侯龍恩端著的那托盤,托盤裡一支小小的青花瓷瓶,紅布裹木做成的瓶塞,跟那相思子一樣的鮮紅,是血一般的顏色。據說,喝下這藥,會死得很快,雖然痛苦,卻很短暫!
我本就不屬於這個時代,何苦在此處流連呢?
眼中浮現出宇文邕那俊朗的笑容,劍眉朗目,鼻梁高挺,脣邊總有一絲慵然淺笑。他抱著我在雪地裡轉圈,一圈,一圈,又一圈,風中迴盪著他的笑聲,他對我說,翎兒,在長安等我回來。
眼中又浮現出另一個白袍銀鎧的男子,狹長的丹鳳之目,絕美無瑕的微笑,那是面罩下的絕代風華,世間怎能有這般男子?仿佛早已相識,卻又無緣相識。一聲輕嘆,一句話語,我會在洛陽等你。永成遺憾!
我本是千年之後的一縷魂魄,原本就不該屬於這兒。
「娘娘,珍重!」我站起身來,對雲妃道。又微笑望著真兒:「真兒,記住,我們永遠都是好姐妹。」說罷,我突然伸出手,侯龍恩離我那般近,我一伸手,那瓶子就落在我手裡。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我已經將瓶中的藥盡數喝下。
殿前忽然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一身玄青色鎧甲,挺撥的身姿,俊朗的面容,熾烈如火,狂野如風,不是宇文邕又能是誰呢?
是死神來臨前的幻境吧?不知為何?我感覺不到一絲痛楚。
躺在他懷裡,聽到他嘶心裂肺的呼叫:翎兒。
宇文邕,忘了我吧。
注:苦萸草,是攬明月杜撰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