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是一口氣走回去的。
到了小區門口,才感覺到小腿的酸痛。停下來緩了緩,擦了把額頭的汗,卻摸到了臉頰上的淚水。愣了愣,何筱使勁抹了抹臉,直到看不出任何異樣。
鎮定下來之後,何筱有些後悔下那麼重的手。可一想到過去發生過的一些事,又覺得即便是過去七年,他某些方面還是笨得讓人牙根癢癢。
包落在了幹休所,何筱按了門鈴。母親田瑛給她開的門,看見是她,禁不住問道:「幫人搬完家了?」
何筱點點頭,正要往臥室裡走,被田女士一把拉住:「先別走,我正好有事跟你說。」
說完,急急忙忙地進了書房。
何筱一臉茫然地看向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老何。察覺到女兒的注視,老何抻了抻手裡的報紙,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鏡,假裝不經意地說:「今兒上午人民公園又舉辦了什麼相親會,你媽替你去湊了個熱鬧。」
何筱精準地領悟到了這話中的含義,向老何拱了拱手,轉身欲走,被剛好從書房出來的田女士截了胡。
「幹什麼去?」田女士瞪了老何一眼,攔住何筱不讓她走。
何筱有些無奈:「媽,我還年輕,又不是嫁不出去!」
「就是趁著年輕才能找到好對象,等你年紀大上去了還由得你挑?」田女士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何筱摁倒了沙發上,「笑笑,你聽媽媽說,這次我可替你相了一些不錯的,這兒有照片,你看,一個一個多精神!」
老何也笑瞇瞇地開導她:「你就看看,你媽可替你忙活了一上午。」
何筱只好接過照片。
好在之前她應付這種事很多次,已經成功積累了很多經驗。好不容易打發了田女士,何筱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外面的陽光正好,何筱關上了房門,慢慢來到書桌前,彎下腰,打開了最下面的那層抽屜。
因為長時間沒有碰過,所以在拉動的時候費了些力。抽屜裡放了不少東西,何筱耐心十足的翻著,終於在見底的時候找到了一張照片。因為裱了層塑膠封套,所以照片保存的還算完好。
何筱輕輕地拍掉了照片表面並不存在的灰塵,露出了它本來的模樣。
那是一張她在換防後的新大院照的相片。新的大院並不像老大院那樣古樹叢立,綠蔭遮天,明晃晃的日光打下來,照的她睜不開眼,只好微瞇著。站在她身邊的男孩兒表情比她自然多了,看著鏡頭,笑得很陽光。在這個男孩兒身邊另一邊站著的是程勉,同樣也是微瞇著眼,不知在想什麼。
攝像師就將這個瞬間捕捉了下來,她因為覺得難看,從來都是把它壓箱底。現如今,終於再翻了出來。
何筱躺在床上凝視著照片中的程勉好一會兒,聲音沙啞地:「程勉,你可真是個混蛋。」
作為程勉的御用軍師,徐沂在第一時間得知他出師不利的消息。
那天,看著程連長「負傷」回到了連裡,徐書記暗自笑了半天。原本還想再給他出謀劃策支幾招,只是師裡突然安排下來了工作任務,兩人忙得腳不沾地,連說廢話的功夫都沒有。
先是軍裡來了一撥領導蒞臨檢查,好容易應付完,師黨委又開會決議,要分批次在全師開展野外拉練,地點是東北某地。命令一級一級傳達下去,到程勉這裡的時候,幾乎全師的人都知道了。
野戰部隊出外拉練是常事,再加上T師近兩年換了新的領導,在新一屆的領導班子所奉行的「聚精會神抓訓練,一心一意謀打贏」的指導原則下,戰士們的訓練沒有最嚴,只有更嚴。對此,程勉早就習慣了。只是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犯嘀咕。
兩星期,東北,人員還是靠軍列托運。依照軍列遇車就讓的優良傳統,從B市晃蕩到拉練地點,怎麼也得幾天幾夜了。
開完會,看了眼剛下發的文件裡的具體安排,徐沂就忍不住笑了:「還有一個月就到農曆新年了,還上東北搞拉練?太迂迴了。」
程勉站在會議室的窗戶邊,看著窗外。今天陽光大好,他抬頭,瞇眼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慶幸罷,我們是第一梯隊,最早出發。再往後,說不定就要在東北山頭圍著篝火過年了。」
「我可沒聽出你有多高興。」
「個人問題解決不了,高興不起來。」
徐書記悠悠一歎,又給程連長參謀上了,「有時候,你願意向領導匯報思想,還得看人願不願意聽,否則一切白搭。人常說謀定而後動。誠然,謀勢而動是很重要,但你還得順勢而為。」
程勉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一隻手的手肘抵著窗框,另一隻手捋捋板寸頭,自嘲一笑:「有沒有可能,她一直不願意接受我?」
「如果是,你會放棄?」
「當然不會。」程勉斬釘截鐵,」我只是怕她為難。」
「這個時候就需要拿出你的男人氣魄了。」徐沂正色,點點了桌子,說,「就如同發射單兵導彈,現在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鎖定何筱這個靶機,只要不出射程範圍,可以允許人家有一定的反應和接受時間嘛。正所謂,沒有打不落的靶機,只有發不出的導彈!」
「什麼破比喻?」
程勉微哂。單兵導彈那是用來幹什麼的?擊落靶機的!再說了,導彈發射不出去的話可是要棄彈的。這麼一分析下來,不是他死就是她亡。沒一個好結果!
「這就把火點著了?」徐沂笑了笑,「那我是不是要準備個滅火器,才能告訴你另外一件事?」
「撈乾貨!」
徐沂清了清嗓子,說,「我聽褚恬說,何筱這週末要去相親。」
相親?
程勉愣了愣,反應過來第一個就是抓起帽子扣到頭上往外走。徐書記笑得十分欠練地衝著他的背影喊:「提醒你一句,這週末可是該我請假了!」
程勉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相親。
聽到這個詞兒時,何筱著實也愣了一下。
田女士一邊往豆漿裡泡油條一邊強調:「你沒聽錯。時間地點已經訂好了。到時候你好好打扮一番,別像在家一樣隨便,見了面也好好表現,聽見沒?」
何筱簡直太佩服田女士這速度了。
「我一點準備都沒有,怎麼就要相親了?」
「怎麼沒準備,前幾天不是讓你看過照片了?」
何筱語塞,她當時的注意力是完全不在那上面的,連照片裡的人長得什麼樣現下也想不起來了。緩了緩,還是找出了拒絕的理由:「看是看了,可我也沒答應要跟人相親吧?」
「又不是讓你現在就嫁出去,只是見個面,覺得好了可以長期相處看看嘛。」田女士瞪她一眼,想起給何筱安排的相親對象,又喜上眉梢,「這回這個我覺得挺不錯的,自己創業開了家公司,年輕有為。就是因為一心撲在工作上遲遲沒結婚,他媽著急了才安排的相親,不然哪裡輪得到你。」
「可沒您這麼說自個兒閨女的。」
何筱不滿,可話說到這份上,她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田女士讓她相親的決心了。何筱向坐她對面的老何求助,可人一看形勢不對早低頭吃早點避開了。得,非去不可了。
來到中心,褚恬一聽說她要相親的消息止不住就樂了:「知道什麼叫自作自受嗎?你要早答應程連長,哪還用的著相親?」
何筱瞥她一眼,沒吭聲,悶頭繼續換衣服。
褚恬像是來了勁,繼續說:「其實我有點兒不明白你媽媽是怎麼想的,你又沒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幹嗎這麼著急啊?說起來我還比你大一歲呢,怎麼沒見我爸媽催我?」
「你這樣的,用我媽的話說就是不孝。」
褚恬撇撇嘴:「誰知道我等的兵哥哥還在哪兒站崗放哨呢。」
何筱笑了笑,過後,心裡卻仍是掩不住的煩悶。褚恬見狀說:「別鬱悶了,你媽說得對,又不是讓你現在嫁給他,見一面,就當交個朋友。」
何筱並沒有寬慰多少,只是幽幽歎息一聲:「你不懂。」
這不是母親第一次安排她相親了,之前她要麼推掉,實在不行見一面應付了事,根本談不上所謂的感情。這兩個字已經被她忽視的太久了,直到有人再次出現讓她再次意識到它們的存在,讓她再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相親安排在了週六。
何筱向來守時,雖然極不願意,可還是提前十分鐘到了事先約好的咖啡廳。出乎她的意料,相親對像比她來的還要早,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低頭擺弄手機。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在注視她,他慢慢地抬起頭,看到了何筱,而後笑著衝她擺了擺手。
態度大方,動作流暢,壓根看不出來是第一次見面。見何筱向他走來,他即刻站起身,拉開椅子請何筱坐下。
「謝謝。」何筱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然。
「不客氣。」那人隨著她落座,「喝點兒什麼?」
「隨便,我不挑的。」
於是那人招來侍應,點了兩杯紅茶。待侍應走後,他微笑著對何筱說:「想必伯母已經介紹過我的情況了,我叫陳成傑,現年三十一,手底下有個小公司。」
何筱理了理頭髮,也簡短地介紹了下自己。陳成傑安靜地聽著,明亮銳利的眼眸有一絲波動:「何小姐還這樣年輕,怎麼也會來——」
似乎是對這種方式不太贊同,陳成傑避諱著沒有說出相親二字。
何筱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反應了幾秒,才說:「怎麼?」
陳成傑接過紅茶,轉而又拋出一個問題:「何小姐怎麼看待相親這種方式?在我看來,這顯得過於刻意了,目的性過強,反倒有些欲速則不達。」
何筱聽罷,隱隱覺得好笑,陳成傑不愧是在商場混跡已久的人,說起話來總是愛把自己放在先發制人的位置。可惜她既不是他的合作對手,也壓根沒打算跟他有什麼長遠發展,所以實在不必太過客氣。
何筱想了想,說:「實話說吧,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這次來,純粹是迫於無奈。」
所以就算先生你再不情願,也不要將怨氣發洩到我身上。
聽出了何筱的潛台詞,陳成傑意外地挑挑眉,繼而緩緩一笑:「原來是同病相憐。」
何筱露出一個「你終於明白了」的表情。
陳成傑有些尷尬,整個人卻忽然輕鬆了下來,也坦誠了許多:「不瞞你說,最近兩年是我的公司發展的關鍵時期,我很難分出多餘的精力將家庭和事業兼顧,所以不是不想結婚,是分身乏術。」
何筱的壓力沒他那麼大,於是便好心的幫他出主意:「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訴伯母。」
「沒有用,我們家老太太很固執。」陳成傑搖搖頭,又說,「而且我也極不喜歡這種方式,何小姐,在我看來,這種一見面只問對方家境收入如何的方式是很難幫你找到理想的另一半的。」
何筱給他豎了個大拇指,表示英雄所見略同。
撇開相親對像這個身份之後,兩人倒是相談甚歡。
中途陳成傑去了次洗手間,何筱有空獨處,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幾乎是有點兒慶幸陳成傑態度這麼堅決地「看不上她」,否則回去還真不好找理由應付田女士。
何筱端起杯子,喝了幾口茶,說了那麼多話,還真是渴了。眼睛四處張望著,今天天氣大好,外面有不少人,何筱正尋思著結束之後要不要叫褚恬出來逛街,一輛吉普車就向她這個方向開了出來。
何筱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褚恬的車,是她考上公務員之後遠在四川的父母特地買來送她的,只是平時B市交通太擁堵,她很少開出來。
何筱禁不住就笑了,只是等車門打開,看清下來的人之後,她笑不出來了。
何筱看著那個穿著一身軍裝的人,呼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兩眼睜得老大。程勉?!他,他怎麼過來了?
何筱下意識第一個反應就是往外走,然而此刻陳成傑也埋了單,看見她,便說:「何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何筱看了眼陳成傑,不用兩個字還未說出口,那邊廂程勉已經推門而入了。他似是早已做好了準備,一進門就拉住何筱的胳膊往外頭,對陳成傑那是看也不看。
何筱愣住了,反應過來之後已經被他拉出了大門外,她努力掙脫程勉的手,可憑她那點兒力氣怎麼能抵得過當了八年兵的人。於是何筱怒了:「程勉,你放開我!」
陳成傑見狀不對也趕了上來,正要出手幫忙,就見程勉鬆開了何筱的手,英俊的臉面無表情,語氣分外平和的對何筱說:「笑笑,你不能這樣。」
何筱一聽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我怎麼你了我?
程勉看了眼陳成傑,又轉過頭看著何筱:「不是跟你說了嗎?結婚報告很快就能批下來了,你還鬧什麼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