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什麼結婚報告?

何筱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程勉你少胡說,什麼結婚報告,誰跟你鬧彆扭!」

程勉卻不理她了,轉而對陳成傑說:「見笑了,何筱是我女朋友,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因為結婚報告還沒批下來她有些著急,所以——」

陳成傑一聽還有這麼一出,不由得看了何筱一眼,後者連忙搖頭否認,正要解釋,卻見程勉十分誠懇地跟她說:「你放心,政治部主任已經向我保證,週一一上班就立馬審批我的結婚報告。」

「有意思嗎?程勉!」何筱怒瞪著他。

程勉只是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陳成傑看著陣勢,也明白了。他會心地笑了笑,拍了拍何筱的肩膀,先走了。

何筱一直隱忍著,等到陳成傑啟動車子走了,一把甩開程勉的手,大步走遠。程勉原還鬆了一口氣,見狀連忙追了上去。

「何筱!」

按照以往的經驗,何筱此刻絕不會理他。然而這一次出乎意料的,她陡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什麼罵人的話也說不出口,只一味地怒視著他。

程勉盡量做出一副底氣很足的樣子:「聽褚恬說你今天要相親,我想了想,也只有這樣幫你了。」

沒錯。徐沂就是從褚恬那裡聽來的消息,而後「無意」透漏給程勉的。

何筱現在已經稍微冷靜了一點:「這麼說,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

程勉低頭看著她,幽黑的眼底蘊著一層溫潤的笑意:「那就太客氣了。」

「客氣你個頭!」何筱徹底爆發了,「我都已經跟他說清楚了,我們兩個不是那種關係,他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好不好?」

程勉收起了笑,略略思考了一會兒:「可能我得到的情報有誤。不過我軍一向是目的達成即可,不管採用什麼方式。」停了停,又說,「即便是起到點威懾警告作用也是好的。」

何筱簡直是欲哭無淚,她放棄跟他溝通了,轉身就走。程勉在背後叫她:「何筱,我沒開玩笑。」

程勉站在原地,只猶豫了幾秒,一個箭步擋住了何筱的去路:「我錯了!」

何筱抬眼看他,那張經歷過八年軍旅生活歷練的臉已不像記憶中那麼白皙了,少了稚嫩,多了磅礡和朝氣,襯得整個人英姿勃發起來。何筱看著他,就這麼看著他,看得程勉有些不好意思。

他鬆開何筱的胳膊,不大自然地看向別處:「其實,我是來找你幫忙的。」

突然地轉換方向,讓何筱愣了下。她抿了抿唇,不帶什麼情緒地問:「幫什麼忙?」

「小事。」程勉摘下帽子,捋了把頭髮,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表示此刻有些心虛。眼神打了個彎,最終才落到何筱身上,「還記得那次在幹休所見到的那兩位老前輩嗎?」

何筱想了想,想起來之後看著程勉的眼神明顯就警惕了幾分:「怎麼了?」

「是這樣。」程勉清了清嗓子,說,「那是我爺爺的老戰友,兩人時常聯繫,無意間就說了咱兩的事。老爺子就打電話問我媽,趙老師也不太清楚,於是就來問我,所以——」說到最後,他看向何筱的眼神明顯帶著討好,「我媽那人你也清楚,她聽說你在B市之後,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帶你去家裡吃頓飯。」

何筱不解:「我跟你能有什麼事?」轉念,她卻忽然又明白了過來,「是不是你跟老前輩胡說了什麼,讓他們誤會了?」

何筱心想這人怎麼能無賴到這種地步,一切因他而起,到頭來摟不住了還得她去幫他圓場?

「那不是胡說,是真心話。」程勉認真地看著她。

何筱瞪他一眼,又轉身走了,一點餘地也不留。

程勉好生怔了下,看著她的背影越走越遠,感到有些挫敗。渾身也不像來時那樣充滿了力量,左右張望一番,也顧不上軍容了,扣上帽子就坐在了一酒店外面的台階上。

看著陽光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程勉簡直想給他一巴掌。然而還未待她真正付諸實施,一道陰影擋在了他的面前。帶著點兒不可置信,他驚喜地抬頭看著去而復返的人。

她顯然是有些懊惱自己怎麼又回來了,可面對他,語氣還是硬撐著,問:「什麼時候,幾點?」

何筱有時候很想把自己心軟這個毛病改改。

雖然她之前一直認為心軟的人都善良,可現在不得不同意母親田瑛說過的一句話:心軟的人容易吃虧。

因為程連長出來一趟不容易,所以當即就把時間定在第二天,也就是週日上午,很有打閃電戰的意味。何筱這一夜是注定睡不好,索性早早起床,洗漱一番,來到梳妝台前,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有化妝。

鏡子裡的她皮膚白皙,眉目生動,長髮簡單地紮了個馬尾,看上去乾淨清爽。

就這樣吧。她對鏡子裡的人說。

基地大院裡住的都是家屬,所以地理位置臨近市區。週末的B市是慣常的堵,何筱沒讓程勉來接,自己乘車前往。在正式上班前她和褚恬一起在市局培訓了半個月,每次乘公交都會路過一個部隊家屬院。像這樣的院子是不會標明自己的單位名稱的,所以每次經過的時候何筱只能看見那塊「衛兵神聖不可侵犯」的牌子以及門口站崗的哨兵。

現在,她終於知道了。

這裡隸屬第二炮兵某基地的司令部家屬院,而該基地在整個二炮部隊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下轄的某導彈旅是最先配備DF系列某型號洲際導彈的部隊,作為國家核力量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戰略地位可想而知。

何筱下了公交,就見一個人站在路邊向她招手。除了程勉,還會有誰?她不讓他接,他便就在這門口等著。在這零下幾度的天氣裡,他上套一件深色毛衣,下穿一件松枝綠軍褲,雙手插兜腰背挺直,來回走動,彷彿是個流動哨。

看著他,何筱莫名有些想笑。

程勉從何筱下公交時就看見她了,看著她款款向自己走來,克制了再克制,才壓抑住跑向她的衝動。直到她走近,他才微微一挑眉,眉眼間落滿了暖意:「來了。」

相比之下,何筱就顯得不那麼自然。她緊了緊圍巾,低頭嗯了一聲,越過他往大院裡頭走。程勉側頭看她的背影,扒了扒頭髮,笑容輕快地跟了上去。

這時候程勉只恨自己家怎麼沒住大院最靠裡的位置,這一路能多與何筱相處一會兒,不像現在,走幾步就看見他家的大門,趙素韞趙老師,就等在裡頭。

這就是何筱為什麼會答應來這裡的原因,因為她在院裡子弟學校上初中的時候,趙素韞當了她三年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她則當了趙老師三年的語文課代表。感情,自然相當深厚。

何筱跟著程勉一前一後進了家門。

接過她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程勉往廚房探探頭,正要叫趙老師出來,就聽見趙素韞在裡面喊他:「帥帥,趕緊幫我從櫃子裡拿瓶醬油出來,我這騰不開手,快點!」

程勉一愣,特尷尬地看了何筱一眼,閃身進了廚房,一片炒菜聲中只聽見他抱怨了一句:「不是跟您說了,別老叫我小名。」

「叫了二十七年,改不了口了。」

程勉有些無奈,決定先把這問題放一邊:「媽,何筱來了。」

「什麼?」廚房各種聲音混雜,趙老師一時沒聽清。

程勉索性拿一鍋蓋把排骨燜上,扳過趙素韞的肩膀,把她推出了廚房。趙素韞正要訓斥她,看見客廳裡站著的人,愣住了。

何筱也正一人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聽見廚房的動靜,轉過身來,正好看見從廚房出來的趙素韞。四目相對,她很快調整狀態,扯動嘴角,露出溫柔大方的笑容:「趙老師。」

趙老師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兒,在她心目中,何筱一直都十七八歲時的樣子,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如今竟出落得這樣亭亭玉立。她有些不太相信地回頭低聲問兒子:「這是,笑笑啊?」

程勉失笑地看著母親。

趙素韞也笑,她走過去,拉住何筱的手,打量了片刻,說:「可不是不敢認了,都長成這麼大的姑娘了。阿姨心裡記得的,還是你上高中時的樣子呢。」

何筱反握住她的手,低下了頭。

「來來來,快進來坐。」趙老師拉著何筱進了客廳,「外面下雪了吧,瞧你這手涼的,冷不冷?」

何筱看了程勉一眼,只見他雙手插兜站在一旁,淡笑著向她揚了揚下巴。何筱立馬轉過頭,在沙發上坐下,笑著回答趙老師:「還好,不算太冷。」

趙素韞看著她,是越看越喜歡。還想再聊幾句,突然聞到一股糊味兒,趙老師一撫額頭:「壞了!我的排骨!」

為了迎接何筱,趙老師做了一大桌子菜,程勉幫著端菜,忍不住提醒她適可而止啊,也不怕她兒子吃醋。趙老師才懶得理他,吃過飯就打發他洗碗收拾廚房,自己帶著何筱上了二樓,在她和程建明臥室外面的那個小客廳坐了下來。

「程勉這小子,見不著人了我是想,一回來了淨惹人煩。讓他在樓下待著,咱們在這兒說會兒話,清淨。」說著倒給何筱一杯茶。

何筱接過茶杯,沒有說話。

趙素韞在她對面坐下,看著她乖巧地低頭喝茶,慢慢地說道:「從老何轉業那年,我就沒再見過你了。別的軍轉幹部多多少少還能知道一點消息,就你爸,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要是部隊安置還好吧,偏你爸是自主擇業,都沒地找。」

「我爸那人就是那樣,習慣過自己的生活了。」

「那叫踏實,你爸就是那麼老實一個人。」

何筱笑了笑:「我媽也常這麼說他,說他老實人做生意,賺不了大錢。」

趙老師忍俊不禁,又拉著她說了不少以前在部隊大院的事兒。身處在這個環境,聽著那些往事,何筱幾乎有種錯覺,她彷彿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軍歌嘹亮的小時候。

「笑笑,你跟程勉是怎麼回事?那天我在電話裡聽程勉爺爺說了半天,老人家說不清楚,問程勉吧,多說幾句他就煩。所以,阿姨只能問你。」

何筱回神,一時間有些尷尬。

「您是說——女朋友那事吧?」何筱有點兒不好意思,「那是程勉開的玩笑,老人家當真了。」

趙素韞笑了:「我也覺得不能那麼快。」

何筱嗯了一聲,低下了頭。

「不過,以我對程勉的瞭解,他是從來不開這種玩笑的。」趙老師握住何筱的手,眉眼溫暖,「他這麼說,就是喜歡你。」

「趙老師——」何筱驚得想縮回手來。

「你放心,他什麼都沒跟我說。」趙素韞安撫她,「是我自己看出來的。」她說,「那年你爸轉業轉得太突然,一說走,兩天就聯繫好了車,還把東西裝了箱。走的那天還下了雪,我心想等雪化了走也不晚,結果你們當天就走了。我記得,是你爸押車,你跟你媽坐火車?」

何筱點點頭:「就是因為下雪,我媽一路都在擔心我爸。」

「所以我說你們走太急了。」趙老師輕輕感歎,「你們走了沒多久,程勉就回來了。半年沒回家了,可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敲你家門,知道你們走了,發了狂一樣跑去了火車站,我跟他爸都攔不住。」

何筱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說:「我沒,我沒看到他。」

「我當然知道。」趙素韞苦笑,「程勉這個傻小子啊,他跑得精疲力盡也沒追上你,自個兒在雪地裡躺了半天才回來的,之後就發了好幾天的燒。」

——還險些感染中耳炎。

後面這半句,趙老師猶豫了下,還是沒說出口。

何筱的臉色變得刷白,她腦袋懵懵的看著趙素韞,週身有些發冷。她不知道,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