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吃過午飯不多時,雪就慢慢下大了。

程勉晚飯前要回部隊銷假,再加上怕天黑了何筱路上不好走,趙素韞早早地讓程勉送她回了家。

地上已經鋪了一層積雪,踩上去吱呀吱呀地響,何筱跟在了程勉後面,走得很慢。忽然就想起上一次她提起從大院回家不久後得了關節炎,他沒頭沒腦接上的「有緣」兩個字。

原來是這個意思。原來在她疼得走不了路的時候,他也並不太好過。

何筱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難受,慌忙用手擦了擦,一抬頭,看見程勉正站在前方,靜靜地等著她。於是她快走了幾步,跟上了他。

兩人一路無言,走到了公交站。程勉陪著她等了會兒公交,忽然扭過頭,對她說:「笑笑,下星期我們就去東北拉練了,年前可能回不來。」

東北,那得有多冷?何筱於是幾乎是脫口而出地:「那你要多帶些衣服。東北,太冷。」

程勉一怔,笑了,很是燦爛:「沒事,當兵的怕什麼冷。」他看著她,猶豫了下,伸手拍掉了落在她肩頭的雪花,「我就是想提前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免得困在東北山頭,沒有信號聯繫不成。」

何筱看著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動動嘴唇,似是要說些什麼。只是她等的公交已經快要到站了,她看了程勉一眼,說了新年快樂四個字,迅速地上了車。餘光瞥見程勉跟著她向前走了走,但終究是沒有上車,腳步一頓,退回原地,隔著玻璃窗向她揮了揮手。

笑容明亮,眼神清銳。

何筱直視著那雙眼睛,直到公交駛出了站,才慢慢地轉過身來。

車廂裡人並不多,雪也越下越大了。因為車座下有暖氣,何筱並不覺得冷,只是覺得這回去的路途比來時彷彿長了些,慢了些,她整個人都有些累了。而腦子卻是不受控制的,反反覆覆,回想著從前。

還記得,她與程勉的相識並不怎麼美好。

那時,部隊要千里迢迢換防到另外一個城市,她起了個大早,又是滴水未進,到了新大院之後,早已經撐不住了。軍卡駕駛室的大門一打開,她迷迷糊糊地抓住一個人的胳膊,吐得昏天暗地。

後來她被送進了衛生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醒來時陪伴她的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兒,就是一個陌生的男孩。他正趴在床邊睡著,被她的動作驚醒,盯著她愣了一會兒,忽而露出燦爛的笑容:「你醒了?」

那時她看著他,又打量了下這個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這是在哪兒?我爸我媽呢?」

「叔叔阿姨在忙著收拾新家,這是衛生隊,你暈車了,還記得嗎?」程勉起身給她倒了杯水,看著她懵懂的模樣,笑了笑,「真忘了?那吐我那一身不是白吐了?」

她被他說得臉紅了,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接過水杯,小口小口地喝著。程勉就坐在一旁削蘋果,等她喝完水,蘋果也削好了,直接遞到了她的手裡。

她握著大蘋果,咬了一口,細細咀嚼著。然後看著程勉,說了句:「不甜。」

程勉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抓抓後腦勺:「那什麼,這是我從衛生隊炊事班給你拿的,可能不好吃。等你好了,我請你上我家去,我家的蘋果甜。」

看著他緊張的神色,不知怎麼,她就笑了出來。兩眼彎彎的,煞是好看。程勉看她開心,也跟著笑了。

後來她一邊吃著蘋果一邊跟他聊天:「我不喜歡這個大院,你喜歡嗎?」

「我也不喜歡,搬來這之前,我跟我媽一起住在首都,比這可漂亮多了,而且,我在那兒還有一堆小夥伴呢。」

程勉滔滔不絕地給她講著遠在首都的軍區大院,她時不時被他那搞怪的表情和語氣逗得大笑,兩人就這樣玩了一下午,直到老何來衛生隊帶她回家。臨分別時,竟有些依依不捨。

程勉揉揉她的腦袋:「我有個辦法,能讓你喜歡上咱們這個大院。」

「什麼辦法?」她眨著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找個好朋友!」程勉大聲說,白淨的臉上竟有些激動,「有了朋友,你就不愁沒人陪著你玩了,也就不會不開心了。」

她看著他,臉頰忽然就紅透了。

真是年少輕狂啊。

想起那時候的自己,何筱笑了笑。淡淡悵然,微微酸澀。

週日下的這場雪搓綿扯絮地持續了整整兩天,何筱週一上班的時候,地鐵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平時基本空著的二號線,也開始人滿為患。

毫無疑問上班遲到了,中心張主任正背著手站在大樓門裡等她,見她過來,話裡有話地說了幾句年輕人就是吃不得苦,就安排她跟大樓物業一起去掃雪了。

何筱心知張主任對自己有意見,因為她和褚恬這兩個新人都太沒眼力界兒,不懂得討領導歡心。不過對於這種給自己穿小鞋的行為,何筱雖嗤之以鼻,卻也無可奈何。本來基管中心用這棟大樓,就有協助物業搞好環境衛生的義務,張主任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一腳就能把她踩死。

於是何筱廢話不多說,換了衣服,套上羽絨服就開工。這一掃就掃了一上午,所以中午吃飯的時候何筱才有空找褚恬算賬。只是沒想到,褚恬一張口,就把她的話堵回去了:「我現在不想提部隊,尤其是跟徐沂有關的一切人和事!」

徐沂。

這個人何筱微微有些印象,畢竟常聽褚恬在耳邊叨念。她嚥下一口糖醋小排,饒有趣味地問:「徐指導員怎麼招惹你了?」

「不想說。」褚恬狠狠地搗著餐盤裡的米飯。

何筱忍不住笑:「這麼生氣?那我可越來越好奇了,說說,怎麼回事?」

褚恬看了何筱一眼,表情悲憤又難過。

事情是這樣的。

自從上次軍地聯誼活動結束之後,褚恬就會時不時地「騷擾」徐沂一下。不過徐指導員很有原則,一般無聊的短信都不予理會,除非必要的時候會回復。何筱相親的消息就是她透漏給他的,後來又幫程勉出謀劃策。

程勉為了表示感謝,滿足了她的願望,特意邀請她來營區玩一天。褚恬為此激動了好久,週日起了個大早,收拾妥當就往部隊去了。只是到了營區大門口,發現來接她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並不是徐沂。

褚恬一怔,就問小戰士:「你們徐指導員呢?」

小戰士就把她帶到了徐沂的宿舍,褚恬推開門一看,徐沂赫然端坐在桌子後面,手裡捧著一本書正在看。

褚恬輕咳了兩聲,揚聲問道:「指導員看什麼書呢,這麼認真?」

在宿舍看見褚恬,徐沂有些意外。轉念卻又明白過來了,心裡暗罵了程勉幾句,面上卻是悠悠然的:「隨便看的。」

見他隨手合上書,褚恬撇撇嘴:「指導員不要看不起人民群眾嘛,我也是讀過書的,應該能看得懂。」

說著,伸手拿了過來。定睛一看,封面上有三個大字:裝甲戰。

褚恬瞬間就傻眼了。

徐沂給她倒了杯水,打量了下她的表情,淡淡道:「下星期政治教育講空地協同,先做做功課。」

褚恬聽了,厚著臉皮迎難而上:「既然是下星期,那還有時間嘛。今天週日,指導員不休息休息?」

徐沂搖了搖頭,笑了笑,說:「托你的福,我們程連長出門解決個人問題去了,所以我就得留在這兒看家。」

褚恬頗為氣惱:「那你就陪我在營區逛逛,也不行?」

徐沂猶豫了下,估計著再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就答應了。只是兩人才出了偵察連的大門,值班的戰士就把他叫了回去,說是參謀長找。徐沂當即就叫來一個戰士陪褚恬逛營區,自己迫不及待地走人了。

「你是沒看見,徐沂跑得那叫一個快,好像我能吃了他一樣!」

現在想想,褚恬還是氣得夠嗆。

何筱聽了,倒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被褚恬瞪了一眼,才微微收斂:「咳咳,你可能想多了,他只是不想讓領導久等。」

「才怪!他就是不喜歡我,討厭我,想躲著我!」褚恬氣急敗壞,「笑笑你怎麼向著他說話,你到底哪撥的啊?」

何筱正想說這不跟你學的麼,兜裡的電話響了,她比了個暫停的姿勢,接通電話。

電話是老何打過來的,說是遠在老家的奶奶上個月生了場病,恢復之後腦子有些不大靈光,記不得許多事了,別人跟她說話反應也很遲鈍,卻偏偏記何筱記得清,昨天早上醒來,一直說想她。

何筱有些意外,因為她自小並不討爺爺奶奶的喜。一是老何從小沒跟在她身邊,二則是因為她是個女孩子。沒隨軍之前,母親田瑛沒少因為這個受氣。老何也是知道的,所以跟何筱說話就有些商量的語氣:「我跟你大伯說了說,看看你是不是能請幾天假,回家看看你奶奶?不為別的,就寬寬老人家的心。」

何筱直覺著母親田瑛並不想她回去,而且臨近年底,中心工作忙,也不好請假。可她不想見老何犯難,猶豫了下,還是答應了下來。

老何聲音明顯輕快了不少:「好好,那我趕緊給你訂票,趕上春運了,往北的票特不好買。」

掛了電話,旁聽的褚恬適時地湊了上來:「要回老家啊?」

何筱點了點頭:「就這幾天。」

褚恬突然笑了,很是狡黠:「哎,我記得程連長他們是去東北拉練來著?現在你也要北上,真是……緣分啊!」

何筱一愣,反應過來迅速回嘴:「你不是不想提跟徐沂有關的人和事嗎?」

褚恬癟癟嘴,低頭吃飯去了。

而何筱卻覺得雙頰微微有些熱,這也算是——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