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臨近八一,師裡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慶祝活動上去了。張立軍的事不再有人提起,只是偵察連兩位連首長覺得過意不去,私下裡又找他談了談。
偵察連的微話劇已經反覆練了好多次,程勉忙得一直沒有時間去看,正式演出的前一天,話劇男一號江海陽江排長向他提出了抗議,要求連長觀摩把關。
程勉抽了個時間跟徐沂一起到場看了,而男一號卻因為領導到場,過度緊張,踩掉了主演女一號的小段姑娘的裙子,最後不得不以小段姑娘罵了小江排長一句流氓,提裙逃跑而告終。
在場觀看的戰士們送江排長一道齊整整的噓聲,程勉坐在後面,也忍不住笑了,陰霾多日的心情微微好轉。
散場之後,他負手來到後台,對江海陽說:「你這還能行麼?我提醒你一句,明兒可就上台表演了。」
江海陽愁眉苦臉地扒頭髮:「頭一回,連長你相信我,我這是頭一回發揮失常!」
程勉挑挑眉,那表情明顯在說:信你才有鬼。
徐書記擱後面歎了口氣:「這可代表咱們全連甚至全營的臉面,不能掉以輕心,請個人來指導指導吧。」
程勉看他:「請誰?」
徐沂假裝思考了下:「哎,這劇本誰寫的來著?」
程連長只用了一秒鐘就懂了,拍了拍徐書記的肩膀,轉腳就去向副營長老周請示了。
江海陽看著他們連長背影,嘖嘖兩聲:「這領悟力,真該讓連長來演這男一號!」
徐沂聽了,只是笑笑。
何筱接到程勉電話的時候正在跟卓然逛街,聽他說完,頭又大了。敢情她當完編劇,還得去當導演?
「你們就找不到別人了嗎?」何筱小聲抱怨,「不能什麼都是我一個人吧?」
「不行。」程勉很正經地拒絕,「我們徐指導員說了,這最諳原著精髓的,莫過於原作者。」
何筱忍不住訓他:「你能放過徐指導嗎?別老拿他當擋箭牌,都千瘡百孔了!」
程勉笑了,只要一跟她說話,他心情就很好。「過來吧,單間都替你申請好了。這可是首長特批下來的,沒結婚的享受不了這待遇。」
「不稀罕。」何筱咕噥了一聲。
「就這麼說定了。」程勉清了清嗓子,「明早九點,我在營區門口等你。」
說完,第一次主動撂了何筱的電話。
何筱睜大眼睛瞪著手機屏幕,卓然卻在一邊笑開了:「這程帥帥膽肥了啊,竟敢掛你電話。」見何筱有轉移目標的跡象,她連忙又說,「真打算去啊?不好吧,你這麼隨叫隨到,會把某些人給慣壞的。」
何筱現在已經不是隨意讓卓然取笑的人了,她收起手機,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剛說到哪兒了?哦想起來了,你剛剛說,這幾天準備去趟西北?」
卓然立馬否認:「我可是去旅遊,不是去看葉紅旗!」
何筱不說話,只看著她。
卓然被她看得臉燥起來,連忙舉手發誓般地說:「我說真的,誰騙你誰是小狗。一天時間,誰有空往大沙漠裡跑,我忙著呢!」
似是要驗證她說的話似地,卓然一說完,手裡的電話就響了。她愣了下,立馬接了起來,神色也隨之慢慢凝重起來。
何筱在一旁站著,用眼神關切地詢問:「怎麼了?」
卓然有些緊張地掛斷電話:「我得趕緊回去了,我姥爺生病住院了,得回老家去看他。」
這麼巧?
愣怔間,卓然已經提起屬於她的東西,準備走了。
「我先走了啊,你自己慢慢逛吧。哦,對了——」想起什麼,她又跑回來,拉住何筱的手說,「我剛才開玩笑的,你可別因為這個不去,讓程帥帥知道不得砍死我,我最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了。」
何筱失笑:「知道了,你趕緊走吧,路上小心。」
送走卓然,何筱一個人也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早起,只跟老何說了聲,就出了門。老何也沒多問,只囑咐了句注意安全就揮揮手讓她走了。最近讓何筱倍感輕鬆的是母親田瑛不再動不動就提她跟程勉的事兒了,她不提,何筱也樂得不提,免得還要吵架。
坐上直通郊區的公交,何筱下車後又走了幾百米才看到營區的大門。程勉正在大門口站著,一身夏常服穿在身上,她只能看見他那張笑得很淡的臉和兩截露在外面的精壯小臂。那雙黑潤如水的眼睛,在看到何筱的時候,微微一亮。
何筱今天穿了件顏色靚麗的雪紡裙,襯得她小腿愈加纖細白嫩。那天跟卓然出去的時候還微修了下頭髮,一層薄劉海搭在額前,長髮披在肩上,末梢打了個彎兒,隨意地鋪在胸前。
「我來晚了?路上有些堵車。」
即便是撐了把遮陽傘,可還是擋不住這悶熱的天氣。何筱臉被曬得紅紅的,鼻尖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程勉看著她,感覺自己也跟著燥熱了起來。伸出的手猶豫了下,還是一把把她拉過來摁到了懷裡。
何筱臉更紅了,使勁推他:「大熱天的,還在營區門口呢。」
程勉低聲說的也有些咬牙切齒:「我誠懇地給你提個建議,這種衣服留著你嫁給我以後再穿!」
何筱微怔,醒過神之後狠狠踩了他腳一下:「流氓!」
被罵流氓的某人飛快地在她臉上吻了下,之後鬆開了手,一臉坦坦蕩蕩地帶著何筱進了營區。
在遍地都是雄性的地方,女人的回頭率自然超高。何筱能理解,可被注視太多次了仍是臉紅,連忙用套在手腕上的發圈把頭髮箍了起來。
程勉回頭看她一眼,笑了:「知道我是為你好了吧?」
何筱惱羞成怒地催他:「趕緊走!」
兩人一起進了偵察連活動室,歡慶八一的條幅已經掛了出來,裡面圍了不少人,大都在看小江和小段在演戲。何筱生平第一次寫劇本,又是第一次看見別人演自己寫的劇本,還真是有些好奇和期待。
因為故事背景放在了八十年代初,所以小江和小段還穿著八四年換裝前的軍裝,兩人扭扭捏捏地坐在一起,本來按照劇本的發展應該是談著純情的小戀愛,可看小段姑娘憋紅著臉使勁往一旁躲,小江排長舔著臉可著勁地往她那邊蹭,氣氛頓時就變得猥瑣了。
何筱忍不住側頭問程勉:「這姑娘哪兒找的,挺有意思的。」
程勉輕咳了兩聲,頗為不好意思地答:「有個嫂子在營區開了個小賣部,小段是她老鄉,在這兒幫她兩年多了,缺人手,就請過來了。」
還別說,小段這姑娘還是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請來的。本來營區的女兵就少,到了這種時候更是香餑餑,為了請小段出山,程勉特意派出了江海陽這一毛二的軍官級人物,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把人姑娘忽悠了過來。
當然,有件事程勉是肯定不會告訴何筱的。那就是曾經徐沂提議讓何筱來扮演女一號,被他嚴詞拒絕了。現在程勉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何筱,越發覺得這個決定英明無比。
「幫我在這兒看看,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一下。」程勉扶住她的腰,低頭在她耳邊囑咐了句。
何筱不自在地往旁邊躲了躲,耳根瞬間就紅了。程勉看著笑了笑,鬆開她,轉身離去。
說是來指導的,但何筱站在後頭看了一會兒,發現其實他們並不需要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演繹的方式,她不懂,也不需要去打亂他們自己。
老吳一個扭頭看見了她,忙招呼她過去。何筱擺擺手,還是被人圍到了最前頭。何筱已經習慣了被戰士們圍觀,漸漸地也能放開手腳了,她笑了笑,說:「我看了下,演的挺好,是一部合格的輕喜劇。」
正劇演成了輕喜劇,這還算好?戰士們都笑了,也沒人在意,大家就是圖個樂子。每年八一節T師都不放假,幹部和戰士一視同仁,如果沒有文工團下來演出,就只在晚上會個餐,放部電影。這一次正巧是建軍八十五週年,所以師裡面才辦了個慶祝活動。機會難得,大家都很珍惜。
正式演出是在晚上八點開始,何筱留在偵察連食堂一起吃了晚飯,而後跟大家一起去了八一禮堂。
家屬院裡也過來了不少人看節目,禮堂裡特意給她們留了幾排位置,何筱想坐到那邊去,卻被程勉拽到了最後排的位置,視野不好不說,他們兩個人單坐在這裡,倒還顯眼了。
何筱坐不住,硬是要走,被程勉給攔住了:「不許去那邊,人多鬧得慌,都沒法跟你說話。」
「誰跟你說話,我是來看節目的。」何筱撇撇嘴。
程勉笑了,他發現自己現在特別喜歡看她不情不願又反抗不了的樣子。
「哎,現在這兒要是只剩下你跟我就好了。」程勉突然感歎一聲,一臉遺憾的表情。
何筱一下子就聽懂了他的意思,使勁地掐了他腰一把。程連長絲毫不在意,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裡。
演出開始的時候,程勉總算安分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何筱感到自己的肩膀越來越沉,回頭一看,某人竟然就在這嘈雜的氛圍中睡著了。她傾過身,拍了拍他的臉,被他一手制住了,之後毫無阻礙地繼續睡。
何筱哭笑不得,索性由了他去。
來晚了的徐沂恰好也看到了這一幕,眉頭一挑,也不往前走了,就在何筱的身邊坐下了。台上正在演的就是他們連的話劇,徐沂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說:「這節目排練的時間不算短,只是這一個月來連裡也發生了不少事,我跟程勉都忙得沒工夫看。」
何筱心裡有些遺憾,卻仍表示理解:「工作為重。」
徐沂帶著淺顯的笑意說:「不過我看過這劇本,寫的很好,人物鮮明,感情——也表達的恰到好處。」
何筱的臉一片熱燙,幸虧禮堂裡現在是滅了燈。為防徐指導不經意地再說出一些讓自己尷尬的話,她及時轉移話題:「最近沒跟褚恬聯繫嗎?」
徐沂一頓:「沒有。」
何筱有點兒不理解,同時也為褚恬委屈:「就算沒有緣分,當個朋友總是好的吧?你不能一直躲著她啊!」
徐沂偏過頭與她對視一眼,明亮的眼睛無奈地很明顯:「現在哪裡是我躲她,是她不想見我。」
何筱忍不住一噎:「怎麼回事?」
徐沂低歎一聲:「大概是我前段時間矯枉過正,現在反作用到自己身上了罷。」
何筱聽了有些同情他,但是想起褚恬的性格,又開口寬慰徐沂道:「恬恬的性格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要是生氣,只要你哄一哄就好了。」
徐沂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希望如此,我沒追過女孩子,還真得向程勉學習。」
何筱無語地瞅了眼睡得跟豬一樣的某人,學習?學習他的厚臉皮,耍無賴?
節目結束的時候程勉醒了過來,各單位正在組織散場,他走到偵察連的隊伍裡跟徐沂交代了下,折回身對何筱說:「走吧,我送你過去。」
何筱看了眼紛紛離席的家屬們:「我還是跟著她們一塊走,在這住,不太好。」
雖然她來時已經做好了留宿準備,但老何和田女士大概都知道她去哪兒了,夜不歸宿的話,後果大概有些嚴重。
程勉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尖:「那是回家屬院的,跟你不同路。」
何筱有些猶豫,低聲問:「那我怎麼跟老何說?」
「已經這麼晚了,回去也不安全,何叔叔會理解。」人流匆匆從她背後走過,程勉攬住她的腰將她往前拉了拉,帶到離人行道較遠的地方。
何筱倉促間抬頭,看見他那雙近在咫尺的幽黑雙眸,心頭猛地一跳,幾乎是脫口而出:「那我給老何發個短信。」
程勉笑了,帶著她回了招待所。
T師的招待所在幹部宿舍樓後面,外表看似很簡單,但裡面的裝修卻是普通的不能比的。因為這是很多未隨軍幹部家屬來隊的臨時住處,通常一住就是一兩個月,所以每一間的標配就是一室一廳一衛。程勉前天已經來過一次,簡單打掃了下,屋子裡挺乾淨,就是外面的熱氣浮了進來,讓人覺得悶得慌。
何筱一進屋,就直奔衛生間。匆匆地沖了一個澡,套上程勉的軍用短袖和短褲,又把衣服洗乾淨晾了起來。
洗完澡,何筱頓時感覺清爽多了,擦著頭髮回到臥室,發現程勉正靠在床邊看她上午來時帶在身邊那本用來打發坐車時間的書。
「你怎麼還不走?」
見她催他,程連長頗有點兒傷心:「怕你認床,等你睡著了我再走。」說著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我替你擦擦頭髮,趕緊弄乾趕緊睡。」
何筱斜他一眼,走過去把毛巾遞給了他。程勉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躺上來。
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何筱還是有點兒怕程勉的,因為有時候這人耍起流氓來還真是無所顧忌。程勉哪會兒不知道她那點兒小心思,提前點明:「別想歪了啊,純粹是幫你節約時間。」
「誰想歪了?」何筱臉漲紅地瞪他一眼,二話不說地躺下了。
還真好騙啊。程勉感歎一聲,拿起梳子和毛巾幫她打理頭髮。
「感覺如何?」
笑笑同志回:「你的小腿太硌得慌了。」
程連長深受打擊,伸手就把她腦袋挪到了大腿上。何筱反應過來掙扎著就要坐起,程勉制止了她:「別亂動,小心拔下來頭髮。」
何筱渾身發燙,乾脆閉上眼別過臉,任由他擦拭著她的頭髮。
慢慢地,程勉的動作越來越輕緩,何筱幾乎都感受不到了,全身心地放鬆下來,已經快要睡著。恍惚間她感到程勉把她挪了個位置,猝然睜開眼,對上程勉略顯促狹的眼神:「睡著了?」
「沒有。」她低下頭,小聲回答。
「睡吧。」程勉摸摸她的腦袋,「頭髮已經乾了。」
何筱迷迷糊糊地嗯一聲,想起什麼,踢了他一下:「你也快走吧。」
都快睡著了還不忘攆他走?程勉失笑地彈了彈她的腦門,側躺在一旁,看著她睡覺。
洗過的臉就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白皙粉嫩,長長的眼睫毛時不時地顫動一下,呼吸也漸漸均勻了。程勉視線往下,不自覺地又落在平緩起伏的胸前。
這種能看不能碰的日子,程連長發現自己真是過到頭了。
心有靈犀一般,一直沒睡沉的何筱唰地一下睜開眼睛。四目相對,距離又是這樣的近,程勉感覺呼吸一滯。
何筱一眼就看透他的想法,剛動了動嘴唇,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被他鉗住下巴,吻住了。
這不同於他們之前的任何一次接吻,從一開始程勉就處於明顯主導的位置,將她的雙手扣到頭頂上方,吻住她的唇滾燙而熾烈。
何筱喘不過氣來,眼裡很快就浮出一層水光,胸前起伏也越來越劇烈,程勉感覺到了,鬆開了她。何筱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還沒緩過勁來,就感覺程勉握住她的腰,沿著下顎慢慢向下吻去。
她終於有點兒害怕了,帶著顫音叫他:「程勉……」
程勉不為所動,她只好使勁推了推他:「程勉!」
程勉有些洩氣地抱住她,將她緊扣在懷裡,用沙啞的聲音說:「何筱,我想結婚,從來沒有這麼想,從來沒有。」
一直以來他都想慢慢來,可是當現實的阻礙越來越多的時候,他這個念頭就變得越來越迫切。
何筱聽到這句話,眼淚刷刷就流下來了,透過一層夏常服,沾濕了他的胸膛。
程勉不知何故,正要安慰她,就被她給捶了一下:「你怎麼能這樣?」
程勉沒說話,只是抱著她。
「你先鬆開我。」何筱見他沒反應,只好甕聲甕氣地又說了一句。
這回程勉倒是鬆開她了。何筱坐了起來,內衣和短袖都錯了位,她側頭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一直手已經伸過來了,替她理好了衣服。
何筱看向程勉,許久,才低低說:「我,我不是不願意,也不是,非要結婚。只是還沒準備好。」
程勉手一頓,抬眼看她。
何筱越發顯得不好意思,低頭小聲解釋:「我怕疼。」
女孩子第一次都是很疼的,這點兒程勉雖沒實踐過,但部隊裡混那麼多年,該知道的臥談會的時候都知道了。
聽完何筱的話,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壓在程勉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渾身都輕巧了許多,好像困擾他的問題都已經不在了。
「我知道了。」他抱住她的頭,在額前留下一個吻,「都是我不好,我站這兒不動,你隨便打。」
何筱嫌棄地瞥他一眼:「皮糙肉厚,打你我還嫌手疼。」
程勉嘿嘿笑了兩聲,又很快恢復嚴肅:「趕緊躺下睡覺,熄燈號響了,要嚴格遵守我軍的內務條令。」
「你先滾蛋吧你!」
何筱拿枕頭掃了他一下,程勉也沒躲,挨了一下才心安理得地走人。
聽到關門聲,何筱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才關燈躺下。許久,還能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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