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第二天一早,何筱坐最早一班公交回了家。

昨夜睡得不太好,何筱腦袋有些沉,悄悄地打開家門,正準備溜回房間去睡覺,卻看見母親田瑛和父親老何表情嚴肅地坐在沙發一側,面前的茶几上擺著的正是老何的手機,上面有何筱昨晚發給他的一條短信——爸,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回家。

何筱有些意外地睜大眼:「怎麼起這麼早?」

田瑛硬梆梆地甩給她三個字:「沒你早!」

何筱看了她一眼,換了鞋就要進房間,被田瑛跟著叫住了。

「你給我站住!我話還沒問完你就著急走,怎麼這麼沒禮貌!」

何筱無奈地回頭:「那您問。」

田瑛站在何筱面前,梗著脖子問她:「昨晚去哪兒了?」

何筱眼神也沒躲閃:「我去程勉他們部隊了,昨晚有慶祝節目。」

「看節目能看一夜,當你媽我是傻子?」

「他們部隊在郊區,那邊遠,那麼晚,回來路上不安全。」

田瑛哦一聲:「你住在他們部隊就安全了?誰知道那小子對你安沒安什麼好心!」

沒安好心四個字一下子就觸動了何筱的神經,想起昨晚上那差點兒失控的一幕,臉色不受控制地漲紅,田瑛看在眼裡,不禁臉色大變。

「你跟我進來!」說著拽著何筱的手進了她的房間。

何筱被她弄得生疼,皺紋說道:「您幹嘛呀?」

「坐下!」

田瑛一把把何筱按到了梳妝台前,將她裙子的拉練拉了下來,何筱被她這動作嚇了一跳,驚叫一聲就要躲開,卻被田瑛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將裙子扒下,前前後後打量了一番才放下了心,鬆開了手。

何筱飛快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站到一旁,渾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湧到了頭部。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田瑛,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樣的侮辱,更讓她覺得難過的是,給予者竟然是她的母親。

田瑛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可被女兒這樣瞪著,她說不出來軟話:「沒有胡來最好,否則吃虧的永遠是你自己!」

「我還沒那麼不要臉!」何筱大聲喊回去,淚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此刻她內心由衷地後悔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麼昨晚會讓程勉停下。

「說的什麼話!」田瑛的氣性也上來了,「我告訴你何筱,就是你跟他那樣了,我也不答應。沒得商量!」

何筱四肢不受控制地打著哆嗦,看著母親,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外面輕輕地響起了老何的敲門聲:「行了行了,大清早的不要動氣,讓鄰居聽見了笑話。」

田瑛喘了幾口氣,瞪了何筱一眼,轉身拉開門出去了。老何站在門口,看著妻子的背影,歎了口氣。之後他進入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看著和藹的父親,何筱感覺前所未有的委屈。

「爸——」何筱開口叫他,止不住地哭聲,「我沒那樣,我知道分寸,我——」

「好了。」老何將她的長髮攬到背後,拍拍她的肩膀,「你媽就是這樣個脾氣,說來說去,她是為你好。你們還沒結婚,沒定下來,真要出了什麼事,那吃虧的還不得是你?」

「不是這個。」何筱搖了搖頭,「她根本就不同意我跟程勉,她不會讓我跟程勉結婚。」

老何也是有口難言,望著女兒,好半晌才說:「好了,不談這個了,你也累了,先休息會兒。」

何筱擦乾眼淚,緩緩地點了點頭。

之後幾天,何筱都沒怎麼跟母親說過話。一來是田女士根本就不理她,二來是何筱心裡也有氣,雖然不能像母親那樣擺在明面上,但冷戰總是避免不了。老何夾在其中,左右為難。

週末的時候,何筱去諸恬家過,為免田瑛起疑,她讓老何親自送她過去,出發前特意給田瑛說了下,田女士悶在屋裡頭,沒說話。

諸恬現在是不敢輕易接收她了,盤問了老半天:「怎麼回事啊?說不清楚了不讓住啊。」

何筱白她一眼:「怕你一個人太孤單,我來陪陪你還不行?」

諸恬揶揄地笑:「怎麼,我又失戀了?」

要擱往常,何筱被這麼說肯定是會有些不好意思地。可跟某人時間長了,臉皮厚度也見長:「恬恬,要想失戀,你得先談戀愛,你談了嗎?」

看著何筱笑盈盈的臉,諸恬克制了半天才沒捏上去。

大熱天的,兩人一起出去酣暢淋漓地吃了頓火鍋,回來之後洗了個清爽的澡,躺到床上,一身輕鬆。

諸恬不由得感歎:「想想單身生活是真他媽好啊,我決定,這輩子都不結婚了!」

「那徐沂怎麼辦?他也打一輩子光棍?」何筱悠悠地問諸恬一口氣喘不上來,憋在了那裡:「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何筱扭過頭來,看著她笑。

諸恬被她笑得發毛,卻猶是嘴硬:「我是說真的,笑笑,我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也許,跟一個徐沂那樣的軍人在一起,會很累。」

「為什麼?」

「心事太重了。」 諸恬輕輕說,「他會是個很好的聽眾,有時候也會跟你說兩句,但有關他自己的事,從來都是閉口不談。其實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只是這樣,讓我感覺不到被他需要,很糟糕。」

何筱靜靜地聽著,不知道要怎樣安慰她。

「對了。」諸恬突然興致勃勃地扭過頭,「我曾經去過他家,在他的房間裡看到他收藏有一屋子的飛機模型!」

何筱看著她的神情,樂了:「你都上人家裡去了,還說沒關係?」

諸恬撇過臉含糊其辭:「那是偶然巧合,而且你知道麼,他自己一個人住。」

何筱說:「我聽程勉說過,他跟家裡關係不太好,所以一個人住也不奇怪。而且,徐指導有個哥哥,曾經在空軍,後來因為事故意外犧牲了。他收藏飛機模型,大概也是因為這個。」

諸恬用極其古怪地眼神看了她一眼,之後洩氣地趴了下來:「你看,你比我還瞭解他呢。」

何筱失笑,兩人頭碰頭安靜地趴了許久,她握住諸恬的手:「恬恬,不要輕易放棄,徐沂是個好人,也值得你愛。而且,他是喜歡你的,我能感覺出來。」

諸恬聽完,愣了下突然把手抽了回來,腦袋埋進枕頭裡,過了一會兒,聲音暗啞地說:「我知道。」

自八一節之後,何筱就沒見過程勉了。只聽他說要演習,其餘的沒有多說,看了電視才知道,這是一場跨軍種的演習,邀請有外軍觀摩團,地點就在內蒙古朱日和合同戰術訓練基地。

新聞播出時老何就坐在一旁,看到那場面時忍不住霍地感歎了聲:「程勉他們部隊還是挺不錯的嘛。」

田瑛瞥一眼:「也就一個連,能有多大本事?」

「田瑛同志,你可不要小瞧一個成建制連在戰鬥中的作用。別說一個連了,就是一個班、一個兵,那也是不容小覷的。遠的就算了,咱就說老山——」

「行了行了。」田瑛不耐煩地打斷他,「一說這個你就來勁,難不成你還真上過戰場?」

「嗨,還真別說,我要是當兵第一年就走了,就去程勉他們軍,那我真可能就去南邊打仗了!」

老何共參加了兩次徵兵,第一年是T師所在的軍,老何因為身體問題沒能通過體檢。第二年做了個手術,身體康復之後又遇到二炮部隊來徵兵,這一次可算是選上了。

「那說這還有什麼用?我倒真盼著你上陣殺敵立功呢,就跟老程似的,老山下來之後還能上軍校進修,也不至於早早就轉業了。」

老何無奈了,沖何筱擠擠眼,感歎道:「就這我也知足。」

何筱一直很佩服老何的一點,就是他生性樂觀、豁達和寬容,正好和母親田瑛的脾氣互補,對她很是包容。這不僅僅是因為年輕時的虧欠所促使的,更多的,是他對她的愛。老何帶給她的幾乎全部是正能量,受父母這二十幾年相濡以沫的幸福生活的影響,她也特別渴望一份這樣的愛情,也因此,更不能理解母親對程勉的反對。

何筱暗歎一口氣:還是慢慢來吧。

八月末,B市的天氣終於不再那麼熱了。週一何筱一上班,就接到下基層宣傳的通知,這對中心許多坐慣科室的人來說算是個苦力活,大都不願意為之。而對何筱而言,卻是個放鬆的好機會,好不容易能在上班時間脫離張主任的監視,她巴不得呢。

幾天時間,她跟另外兩個同事走訪了B市好幾家企業。最後去的是一家文化公司,一進大廳就看到擺在正中央的一摞書,何筱停下腳步翻了翻,發現大多是軍事科技類的。

隨行的一個產品經理介紹道:「這是我們公司近兩個月上市的新書,市場反應很好,很是暢銷呢。」

「是嗎?」何筱笑了笑,不由得多翻了幾頁。

「你要是喜歡,就拿幾本回去看!」產品經理大方道。

何筱連忙拒絕:「這就不用了,我只是看兩眼。」

之後放下書,快步地趕上了同事。本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可等到宣講結束,一行人準備離開的時候,產品經理果真一人送了好幾本書。何筱推拒不得,唯有再三道謝,收了下來。

晚上下班,何筱抱著一摞書回家。剛走到樓梯口下,就聽見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下,還是按下通話鍵,接通後傳來的並不是誰的聲音,而是一陣斷斷續續的沙沙聲。

直覺告訴何筱這電話是程勉打過來的,可仍是有些疑惑,便喊了他幾聲,許久才終於聽見說話:「笑笑,能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程勉。」

何筱站在原地,握緊手機,過了一會兒說:「能,我能聽見。你現在在哪兒呢?」

電話那頭的程勉笑了笑:「我還在內蒙。現在這裡正在颳大風,聽得到嗎?」

電話裡又傳來剛才的沙沙聲,時大時小。原來這是風聲,何筱想。

「什麼時候回來?」她低聲問。

「演習已經結束了,明天就回去。」程勉說著,隔著電話線和九百多公里,十幾天沒有聽見的聲音也變得低沉闊遠:「想我了嗎?」

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見到他。這是何筱的第一個念頭,可她不敢說出口,怕忍不住會想哭。吸了口氣,她說:「你就不能換個新鮮的台詞嗎?每次電話都問這一句,你不煩我都煩了。」

程連長歎了口氣:「沒辦法,在你面前,我的安全感永遠不夠。所以為了讓我心安,我後天到B市的時候你來部隊看我吧,正好週末。」

何筱無語:「為什麼每次都得我去?」

「我出不去,可不得你走進來麼?」程勉厚著臉皮說。

何筱果斷拒絕:「我不去!」

程勉嘶一聲:「來隊不積極,思想有問題!等我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你。」

何筱很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瞪著手機看了好久,莫名地又笑了。她是在笑她自己,跟個厚臉皮,又愛耍流氓的無賴置什麼氣?上樓回家!

雖然說了不去,可週日那天,何筱還是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了下,坐上了去部隊的公交。坐在車上,笑笑同志一直在鄙視自己的心軟。某人不就是看中她這點才越發變本加厲的嗎?再這樣下去,她就快成他們師的編外人員了!

算了,就當是支援偵察連文化建設得了。何筱看了眼堆在腳下的那一摞文化公司送的書,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公交車開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到郊外的T師營區,何筱提著十幾斤的書走到營區大門口,卻發現來接的人並不是程勉,而是文書趙小果。

趙小果正站在門口左右張望著,看見何筱,連忙迎上來接過她手中的東西。何筱鬆了口氣,忙問:「你們連長呢?」

趙小果一臉歉意地看著何筱:「我們連長接到通知跟營長一起去外地開會了,剛走沒一個小時。走之前他讓我給您打個電話,說讓您別來了,可我打了十幾個了,您都沒接……」

何筱取出手機一看,果然有不下二十個未接來電。有程勉的,又有趙小果的。估計是他著急走,又打不通她的電話,才吩咐趙小果繼續打的。

「嫂子?」

知道趙小果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臉色,何筱迅速扯出一絲微笑,打起精神說:「可能是在路上,沒聽見手機響。沒事兒,反正我這趟來也不光是見他的,之前聽徐沂說你們連閱覽室缺書,正好前幾天文化公司送了一批,正適合你們看,就帶了過來。」

「那我替兄弟們謝謝您。」趙小果嘿嘿笑了兩聲,「嫂子跟我進去吧,連長交代說您要來了,一定得吃了中午飯再走。這都快十點了。」

何筱笑著拒絕了,怕他為難,又說:「你們連長回來要是訓你了,我就跟他沒完。」

趙小果訕笑地抓了抓後腦勺,拎著書,把何筱送到了公交車站,看她上了車,才放心離開。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車上的人注定很少。秋老虎的天氣,何筱揀了個陰涼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車子慢慢地駛過郊區的一片片農田,何筱看著窗外迅速掠過的風景,心情很是複雜。說不失落是假的,可轉念想一想,卻又很快釋然。她也是在部隊長大的,如何不知道他的身不由己,這點小情緒有過就算了,不要讓它一直影響自己。

何筱說服了自己,靠著窗戶,不知不覺地竟慢慢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正要睜開眼睛,公交車突然來了個急剎車,何筱沒有防備,身子整體前傾,撞到了前面的欄杆上。

何筱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卻聽到一聲厲喝:「不許說動!不許動!」

何筱清醒過來,看見車上其他乘客一臉驚懼的表情和那兩個手中拿著明晃晃刀具的人,瞬間反應過來。這是遇到了搶劫?

「都他媽不許給我說話,否則別怪老子不客氣!」歹徒惡狠狠地掃視了一圈兒車上的幾個乘客,看到大多都是女性便稍稍放了點心,格外瞪了何筱一眼,他回過頭用力握住頂在司機腰部的刀:「按我說的方向開,只要到了地方,我就放了你們!快點!」

女司機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兩隻握住方向盤的手不住地打著哆嗦。一名歹徒就站在她身後用刀威脅著她讓她趕緊開,另兩名就站在車前面監視著車裡所有的人,謹防有人尖叫求助或是報警。

車裡的人也都被這架勢嚇住了,縮在座位上不敢動彈,生怕有個什麼響動那刀就捅到自己的身上。何筱躲在後排的一個靠窗位置,猶豫了好久,趁歹徒視線轉移的時候,從口袋裡取出了手機。然而正逢此時,那個持刀威脅司機的歹徒瞥了過來,看見她有小動作,立馬叫道:「你在幹什麼?不許動!」

何筱心中一緊,連忙將手機死死地扣在了大腿一側。可惜為時已晚,另一名負責監視她們的歹徒大步向她走來,面色猙獰地要她交出手中的東西。何筱使勁搖頭:「手機響了,我只是把它摁掉……」

歹徒不信,伸手要搶。何筱忍不住要尖叫出聲,然而尚未出口,就聽見站在前面的歹徒大聲咆哮:「看車,看車!你他媽給老子拐彎!」

話音未落,就見女司機帶著全車的人,撞向了迎面而來的一輛中巴車。事情幾乎就發生在瞬間,何筱來不及做任何防護,腦袋和胳膊都撞到了車廂的一側。

在暈過去之前,何筱看到那單手握刀的歹徒,不受控制地向她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