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沂是第三天上午回來的,大約是沒休息好,清瘦的臉略顯蒼白。在程勉看來,徐沂不算個戀家的人,兩人搭伙的前一年半他回家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只是近半年,才逐漸變得頻繁起來。程勉料定他家裡是出了什麼事,可徐沂不說,他便也就不問,因為他太清楚徐沂的性子,表面看著溫溫和和的一個人,卻很有自己的原則,有強勁。
只是褚恬來過的事兒,他再三考慮還是決定給他提個醒好,可沒等他開口,徐沂倒主動提了起來。
「褚恬昨天是不是來過了?」
「你知道了?」程勉裝作剛想起來的樣子,「是來找你的,只不過你不在,我就替你接待了。」
徐沂聽完沒什麼反應,站在那裡頓了一下,就收拾洗漱用品,搭上毛巾準備去衛生間。一腳還沒踏出門,就被程勉給叫住了。
只聽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跟他說:「這事兒本來不該我多說,但現在我覺得有必要提醒提醒你。褚恬真是個好姑娘,你要真看不上就直接跟人家說——我的意思是身邊要是有好的了你就直接拒絕她,別總吊著人姑娘,成嗎?」
徐沂看著程勉有些惱火的表情,平靜地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看不上她?」
程勉啊了聲,愣了。
徐沂手指摩挲著柔軟的毛巾,慢慢地笑了:「到現在為止,我沒見過比她更好的了。」
——那你為什麼還是這副死樣子?
程勉差點兒脫口問出這句話,可轉而他又意識到,徐沂不會跟他談這個。因為有些時候,感情的事真的很難說清楚。
他捋了捋頭髮,有些無奈地站起身:「得,你們兩個慢慢磨,我懶得摻和。」
徐沂沒說話,抬頭看了眼窗外的眼光,燦爛地有些扎眼。
出了宿舍的大門,程勉直接去了文書的宿舍。推門而入的時候趙小果不知道正趴在桌子上看什麼,見他進來,連忙往身後一藏。
程勉打量他一眼,問:「是不是有一封宋曉偉的信?我正好要去衛生隊,順道給他帶過去。」
趙小果噢一聲,「是有宋班長的一封信,老家來的,還是女的咧。」
程勉眉頭一挑,接過來一看,發現還真是。信封右下角秀秀氣氣地寫著趙慧芳三個字,一看名字便知是個女的。
趙小果湊過來,八卦地說:「來過好幾次信啦,肯定是老家給宋班長介紹的對象。」
程勉斜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也別嫌戰士們如此八卦,連隊生活實際是相當枯燥的,除了訓練就是開會學習迎接檢查出公差,唯一能激起一點不一樣的水花的就是戰友們的感情生活。平時誰要是交個女朋友了或是家屬來信了,保準整個連隊全知道。
「您想了,宋班長家裡就一個哥哥和一個老娘,平時來信都署他哥哥的名,近段時間卻都是個女的,那肯定是有情況了。」
程勉點點頭,覺得他說的甚有道理。宋曉偉今年二期最後一年,算一算軍齡跟他一般長,二十六七的年紀,放在農村已不算年輕。如果他不參軍入伍,此刻怕是早就結婚生子了。當兵的,能找個女朋友不容易,找到一個可心的更是難上加難,所以程勉由衷地為宋曉偉感到高興。
他將信收好,心想這封信來的真是時候。宋曉偉現在正因為腰傷在衛生隊裡臥著,看到信,心情多少應該好些。
「行,我去趟衛生隊,你忙你的。」
程勉作勢要走,趙小果忙跟後頭送他出門。眼看著他們連長走遠了,他趕緊將門關住,從兜裡摸出手機。這麼會兒功夫,手機QQ裡已經彈出來好幾條好友的消息了。
趙小果正要給人回過去,門吱呀一聲又響了,嚇得他一個哆嗦,趕緊將手機塞回到口袋裡。幸好來的人是他的同期兵,兩人還是老鄉。
趙小果這才鬆口氣,拍了拍胸口:「嚇鬼啊你,進來也不知道敲門。哎我說,今天不是你值班麼?趕緊回去站崗去!」
同期兵一臉老實相:「連長說讓我來收了你手機,等他從衛生隊回來要上交。」
啥?趙小果傻眼了,連長讓他的老鄉來收他手機,這麼說他剛剛看見了?他不禁淚流滿面:連長你眼神太好了吧,我這藏手機的戰術動作做的那麼迅速,還是被您老給瞧見了。
趙小果試著跟老鄉套關係:「你跟連長說說好話。」
同期兵依舊一臉老實相:「連長說不能求情,這手機他先替你收著,等你明年考完軍校再給你。」
趙小果急得抓耳撓腮:「我保證不玩了行不行?我這就好好看書去。」說著把老鄉往門外一推,同期兵依然忠於職守,用腳把門擋住。
趙小果欲哭無淚,怎麼遇上一個這麼死腦筋的!
這邊兩人算是槓上了,而程連長程勉卻是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進了衛生隊。
宋曉偉正在床上躺著,一見他進來,就急著起身下床。程勉趕緊攔住了他:「躺床上別動,我就來看看你。」
宋曉偉抓抓頭髮,又躺了回去。程勉撈了把椅子,挨著床沿坐下,看了看他的臉色,問道:「感覺怎麼樣了?」
「好多了。」宋曉偉大聲回答,可能是扯到哪個地方了,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程勉登時就樂了:「行了,別逞強,有病了就好好養著。」
宋曉偉嘿嘿一笑,黝黑的臉龐有一些不好意思。
當兵的,誰身上都沒個傷?尤其是他們這種野戰部隊,有時候訓練起來不要命,事後想想確實挺容易傷到自己的。他自己也不是頭一回受傷了,上次是胳膊,這次是腰。要是放在以前,他可能會放下所有的想法好好養傷,可現在這個時候,他靜不下來這個心。
宋曉偉正這麼想著,一封信被遞到了他的面前。他接過一看,看到信封上的那個名字,臉忽的就熱了。
程勉看在眼裡,心裡對趙小果的話更肯定了:「老家給你介紹的對象?」
宋曉偉握著信,點了點頭,想想卻又說:「都是家裡人著急,其實我覺得先把工作做好,晚兩年再說對象也不遲……」
「得了。」程勉抬手打斷他,「什麼年紀該做什麼事你要心裡清楚,算算自己今年二十幾了,還不急?工作跟結婚衝突嗎?」
宋曉偉握著信,笑了笑,帶著些迷茫:「連長,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我現在正處於前途未卜的時候,我不敢輕易給人家姑娘許諾,怕到最後耽誤了人家,讓她跟我一起吃苦受罪。」
程勉明白他在擔心什麼,他沉吟了片刻,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年的情況是比較緊張,但別的我不敢說,留下你是沒問題。」微微一頓,他又說,「當兵這幾年,你給連裡掙得多少榮譽大家都有目共睹。前段時間民主測評,你的排名也在前面。雖然你現在身上有傷,過兩天專業考核可能會受點影響,但沒什麼大礙,我相信你的實力。」
宋曉偉被他這番話寬慰地有些動容:「連長,我……」
程勉站起來,壓著他的肩膀使勁拍了拍,「所以說趕緊把傷養好,沒多少時間了。姑娘的信你照回,別跟你們指導員一樣,有機會不知道把握。男人追女人的第一要義知道是什麼嗎?」
宋曉偉虛心求問:「啥?」
程勉一本正經道:「臉皮要厚。」
宋班長:「……」
送走了他們連長,宋曉偉慢慢地展開了老家來的信。逐字逐句地看完,這位年輕的軍人臉上洋溢著滿滿的笑容,與外面的陽光一樣,溫暖而明亮。也許他真應該像連長說的那樣,緊緊抓住手邊的幸福……
自從回到部隊之後,程勉就忙得腳不沾地,也就沒怎麼好好地跟何筱說過話,哪怕是通過電話。每次都是草草幾句,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剩何筱一人在那頭嘀咕:怎麼就能累成這樣?
這麼又忙又累縱然過的充實,但心裡總覺得缺點什麼。於是這天上午開完關於士官改選專業考核的會議之後,好不容易有了空閒,看時間還不到飯點,程勉撥通了何筱的電話。
等了許久,那邊才接通,背景還有些嘈雜。程勉站在窗前,看著正在操場上訓練的戰士們,神情悠閒:「在做什麼,怎麼聽著那麼吵?」
「沒什麼。」
何筱答得含糊不清,程勉反倒更疑心了。他在這邊聽得不甚清楚,只覺得像是起了爭執。大概是何筱不想讓他聽見,摀住了聽筒,同那邊的人說了幾句。程勉瞬間就想起了第一次去基管中心找她時發生的事,連忙問:「是不是又有人來鬧事了?」
「沒有。」這一次何筱的回答很清晰,應該是到了安靜的地方。「沒有人來鬧事,只是個同事攔住我說了兩句話。」
「嗯,男的。」
不得不否認,程勉的聽力極佳。何筱簡直有些頭疼:「男的又怎麼了?我還不能跟男人說話了?小氣巴拉。」
程勉輕笑了下:「我可沒那麼霸道,說句話倒是可以,但再進一步可就違規了。」
何筱一陣無語,想掛電話:「你不是挺忙的嗎,怎麼有空白天打電話了?你別說程連長,這幾天聽多了你睡覺時的呼嚕聲,現在能這麼好好跟你說話我還真不習慣。」
她語調溫柔細膩地揶揄他,聽得程勉恨不得立刻穿過去將她就地正法了。無奈隔得太遠,某人只能磨磨後槽牙:「我建議你少撩我,否則等我見了你把上回沒做完的全補上!」
這邊何筱臉騰地就紅了,雖是獨自一人在廁所的小隔間裡,可還是怕人聽見。嗔怪了某人一句,不敢多說,臉蛋滾燙地掛斷了電話。從衛生間裡出來,簡單梳理了下,低著頭匆匆下樓去了食堂。
褚恬早已經將兩人的飯打好坐那兒等著了,見她過來,漂亮的眉一擰,老大不樂意地抱怨:「怎麼這麼慢啊,我這都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看見好友,何筱才輕輕地歎了口氣:「別提了。」
「怎麼了?」
何筱在她對面坐下,喝了口熱湯,才平復了心緒,對褚恬說:「我剛下樓的時候遇見劉科長了,他說什麼也得請我吃飯,費了會兒功夫才躲開他。」
褚恬差點兒被塞進嘴裡的米飯噎住:「不是吧?你沒告訴他你有男朋友了?不不不,應該說是未婚夫。」
何筱哪兒還有心情跟她調笑:「要有那麼容易就好了。」她有些洩氣,「我說了,他不相信。」
褚恬眼珠一轉,也想明白了。畢竟程勉沒來過她們單位,她即便這麼說了,別人也會以為是托辭。可程勉那個職業,想讓他天天來接何筱下班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這就是找個軍人男朋友的好處。」褚恬看著盤子裡的菜,突然沒了胃口,「幸虧我及早脫身,否則肯定跟你一樣。」
何筱也是昨晚才聽說褚恬跟徐沂的事兒,今天上午一直在忙就忘了問,現在聽她提起,她不由問道:「我聽程勉說你要回四川老家了,咱們倆這麼好,怎麼這事兒我不知道?」
「有這打算。」褚恬輕輕呼出口氣,「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我爸那個老不要臉的就那麼狠心跟我媽離了,她身體又不好,我要不照顧,還能指望誰。」
「那也不一定非要回去。」何筱替她想主意,「可以把伯母接過來,反正我們家那老房子也夠住,而且B市醫療條件也是全國頂尖的,阿姨身體真要有個什麼問題,檢查住院也方便。」更重要的是,不會離徐沂那麼遠。
褚恬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她將視線從窗外移回,看著何筱,淡淡地笑,眉眼明艷生輝:「這些其實都不是問題,是我自己想離開了。」她頓了下,慢慢地說,「我想試試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過這種沒有徐沂的日子。」
何筱聽著,簡直替這倆著急:「胡說什麼呢,這麼長時間了,徐沂什麼心思你不清楚?」
她可記得明明白白,那次八一匯演時徐沂提起褚恬時的表情和語氣,若不是真的喜歡,怎麼會有那種溫柔。
褚恬抬眼看她:「你想說什麼?」
何筱深吸口氣,說:「程勉說他跟徐沂談過了,具體他說了什麼你自己去問吧,總之對他那個人而言算得上肉麻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歡你,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深得多。恬恬,你們兩個不能好好談談嗎?」
褚恬的臉色刷一下變得很蒼白。怎麼會這樣?徐沂他,難道不是已經心裡有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