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班的時候,何筱接到了褚恬從老家打過來的電話。即便是隔著電話,她也能聽到褚恬厚重的鼻音,便問:「哭了?」
「沒有。」故作歡快的聲音傳來,「這兩天四川降溫,有點感冒。」
何筱還是有點不放心:「伯母的情況如何?實在不行就來B市看,不要耽擱了。」
「不用了。」褚恬說,「也不是沒勸過她,可我媽這人太強,她不願意離開老家去B市那麼遠的地方。而且這兩天她的情況還不錯,等等再說吧。」
何筱嗯了聲。
短暫的沉默過後,褚恬微歎口氣:「笑笑,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
「我——」褚恬猶豫了下,似是斟酌著該怎麼說,「我要結婚了。」
聽到這個消息,何筱被剛喝進口中的水嗆住了,咳嗽了好長時間,才回到電話上:「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結婚?」
似是早料到她是這般反應,褚恬輕笑了下:「這種人生大事我怎麼會跟你開玩笑,真的笑笑,我是要結婚了,估計就在這兩個月。」
何筱張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半天才問她:「恬恬,徐沂去四川接兵了,你見到他了嗎?」
「見到了。」頓了下,褚恬又說,「要沒見到他,我嫁給誰去呀?」
這下何筱是徹底懵了,雖然她是衷心希望這兩人能在一起,可當這消息來得太突然的時候,她恐怕還要消化一陣子。
「怎麼回事?」
「其實——我也說不太清楚。」想起在醫院初見徐沂的那一秒,褚恬猶是有些茫然,可很快她的眉目就舒展開了,嘴邊帶著淡淡的笑,「他向我求婚,求的那麼誠懇,我一心軟,就答應了唄。」
何筱想這算什麼答案?
掛斷電話,何筱發了十分鐘愣後,又迅速地給程勉撥了一個。程勉聽了倒也不是太驚訝,只笑著說:「徐沂這人,有時候還真出乎意料。」
「什麼出乎意料?」何筱語氣有些急,「之前徐沂還把人拒之千里,現在怎麼突然說要結婚了?」
程勉低聲安撫:「雖然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徐沂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他若決定結婚了,那肯定會好好照顧褚恬。」
何筱還是有點為褚恬擔心。並非她質疑徐沂的人品,而是怕在感情方面一向淡漠的他會無意中傷害到褚恬,畢竟結婚不同於交往,那可是一輩子的事。
「好了,笑笑。」程勉打斷她的思緒,「這樣也好,說不定我們的婚期還可以定在同一天。」
何筱暫時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她望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半是疑惑半是玩笑地反問:「你確定,能在兩個月內搞定我的父母?」
「……」程勉緊咬後槽牙,深吸口氣,回她三個字:「等著瞧!」
何筱笑著收了線,嘴邊眼角儘是掩不住的甜蜜。想起褚恬,她悠悠歎口氣,路是自己選的,她也只能祝願她幸福了。
連身邊一向不染七情六慾的徐指導員都開始談婚論嫁了,程勉嘴上再不肯承認,也開始有點著急了。按理說硬要結婚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跟何筱是你情我願,然而兩個人偏偏都是家庭觀念很重的人,一生一次的婚禮,他們當然想從雙方父母那裡獲得認可和真誠的祝福,婚禮那天,也希望他們都在場。
趙老師也忍不住了,給兒子出了個主意:「要不這樣吧,讓笑笑找個機會把老何夫妻兩請出來,咱們兩家人吃頓飯?」
此言一出,程建明首先提出反對:「這樣不好。」他說,「老何我瞭解,不是為難兒女的人。關鍵是老何他家屬,性子要強,真要兩家人坐在一起,在飯桌上談這件事,恐怕又會讓她覺得咱們這是在強迫他們。」
「那你說怎麼辦?」趙老師急得眼鏡從鼻樑上滑了下來。倒不是因為兒子,男人嘛,三十歲結婚都不算晚。她是著急何筱,怕再出什麼變故,那麼好一姑娘再被別人給娶走了。
程建明也沒什麼好法子,他用一種不爭氣的眼神看著兒子:「讓程勉自己想主意去,這麼大個人了,丈母娘都拿不下,還談什麼帶兵打仗?」
趙老師嗤他一聲:「不知道像誰,當年要不是我堅持著非你不嫁,說不定到現在你還沒老婆呢!」
當著兒子的面被老婆毫不留情地數落,程建明多少有點沒面子,他假意清桑,咳嗽了兩聲,意思是提醒他老婆適可而止。
程勉盤腿坐在沙發上,一邊修改著作訓方案一邊聽兩人對話,聽到後來,不由得笑了笑,伸出雙手比了個停戰的手勢。
「得了,您二位也別吵了,我的事我自己看著辦,不會少了您的兒媳婦。」
說是這麼一說,可真行動起來,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先不說他從小到大都沒招過田瑛待見,野外拉練一開始,他連上門碰釘子的時間都沒有。相比之下,何筱就淡定多了,她對程勉說:不著急。
程連長捋了捋板寸頭,有些無可奈何:「你現在就只看熱鬧了?」
何筱正忙著修改年度總結報告,本來是漫不經心地講著電話,一聽他在那邊咬牙切齒,忍不住就笑了。
「程勉。」她叫他的名字,「老何說,讓你上我家吃頓飯,你去不去?」
去!當然要去!
程勉壓抑住興奮問:「什麼時候?」
現在不說她看熱鬧了?何筱哼一聲,說:「看你的時間,我爸爸隨時都可以。」
掛了電話,程勉高興地簡直有點找不著北。
聽父母提過那麼多次,他對未來岳父的性子已經摸得八九不離十了。若是沒有何筱母親的首肯,他怕是不會主動提出讓他過去。即便是沒有,那他也應該做好應對的準備了。
這麼一想,程勉底氣越發足了。
一年一次的野外拉練隨之而來,這一次不像去年一樣跑得那麼遠,而是B市東郊就近一座山的野外駐訓點,為期兩周。何筱這邊,結束忙碌的工作之後,開始辦調動手續,準備到另外一個區的經辦單位就職。在此之前,何筱心心唸唸地是離職,一來因為劉科長的事,二來是因為她確實不喜歡目前這份工作。當她把想法告訴她所在科室的科長時,卻被笑稱太傻。
基管中心畢竟是個事業單位,工資和退休金都有保障,哪有人會隨意辭職?再說了,選在這個時候辭職,說不定會讓中心一些不明緣由的人說她心虛,對她個人名聲也不好。還不如利用劉科長和張主任的關係,調動到其他的單位去。
何筱考慮了幾天,覺得科長的話說得也有道理。她向張主任提出調動的要求,後者一副巴不得她趕緊走的模樣,趕緊給她走程序,而且憑借他自己在系統內的關係,把她調到一個離家很近,還很清閒的單位。何筱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是不僅希望她走人,而且還同時在暗示她要守口如瓶,不要說對己對他人不利的話。
何筱覺得好笑,那樣骯髒的事和人,她只要想一想都覺得噁心的不得了,哪裡會主動提?
工作調動之後,何筱的時間一下子多了出來。但因為之前一直在幫開廣告公司的同學做一些策劃類的工作,所以也十分忙碌,回家的次數都比之前少了,引得田女士十分不滿,兩三天一通電話催促,讓她抽時間回家。
這天週末,何筱還沒起床手機就響了,田女士的專屬鈴聲。每次田女士週末打來都是為了一件事,何筱賴在床上不想起,也就沒接。卻不想手機鈴聲鍥而不捨地又響了一遍,何筱只好接起。
接通之後,那頭的人卻不說話,只隱隱約約有種低低的啜泣聲。何筱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握緊手機,問:「媽,怎麼了?」
田瑛似是緩了過來,用帶著濃重鼻音的強調說:「笑笑,你爸爸病倒了,你趕緊過來吧。」
何筱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響,便什麼也聽不清了。被慣常用來早晨起床後喝水的玻璃杯從手中滑落,何筱也顧不得收拾那一地碎片,隨便批上一件衣服,匆匆趕往醫院。
何筱趕到醫院的時候,老何已經出了急救室,正躺在病房的床上。母親田瑛在床邊陪著,卓然和塗曉都在。
何筱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半,她讓自己鎮定下來,走過去看了父親一眼,只見他眉頭緊閉,臉色有些蒼白。她不禁有些心疼,轉過頭問卓然和塗曉:「我爸爸是怎麼回事?」
那兩人對視一眼,還是年長一些的塗曉開了口:「別打擾何叔叔休息,我們出去說。」
辦公室裡,何筱一臉惶然地看著塗曉:「嫂子,我爸爸,他到底怎麼了?」
塗曉遞給她一個片子,想到她可能看不懂,便又說:「何叔叔其實昨晚就送過來了,突然暈倒,昏迷不醒。本想早些給你打電話的,可田阿姨不讓,說她看著就行,這樣熬了一個晚上,看到CT片子,田阿姨慌了,才把你叫過來。」
何筱一時沒能理解:「昨晚上——就暈倒了?」見塗曉點點頭,她不由得又問,「檢查什麼結果?」
塗曉難得有些猶豫,在何筱的催促下,才說:「肺部腫瘤。」
像是氧氣突然被抽空一樣,何筱感覺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穩。若不是雙手扶著桌子,她可能就勢栽倒在地上。
塗曉快走幾步,扶穩了她:「別慌,現在還沒確定是良性還是惡性,即便是惡性,也不是到了最壞的時候。」
何筱眼淚一下就出來了,她不想軟弱,可終究被心中的恐懼所戰勝。
塗曉微歎口氣,遞給她一張紙巾。
何筱攥在手裡,過了一會兒,才止住了淚。她啞聲問:「什麼時候可以確定?」
「還得做些檢查,等等吧。」
等。
何筱閉上眼淚,又一滴滾燙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