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昀現在最大的麻煩並不是她的花癡做作名聲火速紅遍了整個「日昇集團」,也不是她成了「日昇宣華」這間化妝品公司所有女性的公敵。她最大的麻煩是自己左手腕上莫名浮現的一塊十元銅板大小的紫黑色斑點。
這塊顏色很眼熟的斑點曾經出現在那隻金龜的印堂上,然而,自那天短暫接觸以後,它卻逐漸出現在她手腕上。剛開始顏色淺淡還看不出來,後來變成青色,像是不小心撞到的一小塊瘀青,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直到今天,這色塊定型在十元大小,而那暗沉的紫黑色,讓趙子昀立刻聯想起這正是那隻金龜洛在印堂上的顏色。
他身上的晦氣,往她身上轉移了。
這個答案突然就這麼浮現在她腦海裡,並且顯得那樣斬釘截鐵,讓她無從質疑或去思考第二個可能的答案。
只是在那天幾分鐘的短暫接觸,竟然就讓她變成這個樣子,到底是什麼道理?憑什麼那個陌生金龜的晦氣可以轉移到她身上?她欠了他什麼嗎?還是,這具身體本身就是衰運纏身,注定了要多災多難?
回魂至今四天了,頭痛與身體疼痛的狀況終於慢慢在緩解,至少痛感已沒那麼重,也不是無時不刻都在痛著,像是她的身體正在認命地適應她這個「新居民」的入侵與融合,隨著被馴服的程度日深,便沒再瘋狂地排斥了。
可是,所謂的緩解,也不過只是好了那麼一點點,卻不能說她整個人是感到舒服自在的。
不過,只是不舒服罷了,沒什麼的;現在的她,太需要有感覺,即使是源源不絕的痛感,或無時不刻的難受,都沒有關係……任誰在經歷了近十年的禁錮,在黑暗中不見天日,頭不著天,腳不著地,不能動彈,連思考也被凍結,完全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生機更是一絲絲從靈魂中被剝離,所有的「我」都正在化為虛無,那種恐怖,她再也不願意去體驗,所以她需要痛感來證明自己仍然存在,就算痛到滿地打滾,她也是寧願承受這份感覺。
雖然手上這塊紫黑斑點一點也不會痛,卻給了她極度不妙的預感……她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又發生了什麼事,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趕出身體,被困鎖在那片虛無之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能回到自己身體裡來。這一切都不曾出自她個人的意志或努力。
好像她的人生、她的命運,都操控在某人手上,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而她無從置喙,連抗議也不知道該找誰去。沒有人在乎她怎樣,也不會有人幫她主持公道。像是她的生命從來不屬於她,她只是幫別人活著,當別人需要就拿走,不需要就丟下。她的身體就像一件衣服,而她的靈魂,只是個衣架或衣櫃,暫時撐起這件「衣服」,或暫時用來放置「衣服」罷了,等到別人想起要穿這件衣服了,她這個容器就該乖乖一聲不吭。
開什麼玩笑!有這樣欺負人的嗎!
趙子昀可不是逆來順受的人……好吧,就算她曾經是個性子很軟弱良善的小女孩,也在那十年人不人、鬼不鬼的「坐牢」生涯中變態了。
她不知道天地間到底有沒有所謂的鬼神,有沒有神佛司掌公平正義;有了那十年的經歷,她肯定了靈魂確實存在,卻再也不信神,不信天命。
如果神明不能庇佑無辜的人,那麼他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所謂的天命,指的是她得認命乖乖當個衣架衣櫃,讓自己的身體像件衣服似地隨時供人取用,那麼,誰會信命?誰會認命?
一串清脆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讓一整天都呆坐在電腦前的趙子昀瞬間從咬牙切齒裡回神,抄起手機,頓了一下,才以不熟悉的手勢滑動手機面板,順利接聽。
「喂?」
才發出聲音,那頭便傳來充滿火氣的一串叫嚷?
「趙子昀!妳不要太過分,妳手機打不通也就算了,我寄了mail給妳,妳也不回,昨天我LINE妳,等到今天也沒等到妳回應!妳是在搞什麼啊!」
趙子昀閉了閉眼,歎氣地想著這幾日來,她遇到的每個人對她不是冷嘲熱諷就是一肚子火氣,顯見之前竊據她身體的那個人完全沒有善待她,毫不在意地把她的人生攪得烏煙瘴氣,就算眾叛親離也沒當回事……反正隨時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是嗎?人家可是有別件「衣服」
喔,搞不好還是好幾件「衣服」任憑挑選呢!幹嘛特別珍惜她這一件,是吧?
真是,可惡!
「請問你是哪位?」心情不好,口氣當然也不會太溫和,「什麼哪位!我是趙子琳!」沒好氣的聲音,
趙子昀的雙眼驀然瞪大,失聲道:
「趙子琳?!」
「喂!就算妳每年清明節都不記得回老家掃墓,也總該不會忘記自己姓趙,不會忘記妳有個堂妹叫趙子琳吧?!」
「妳你是……琳子?」握著手機的右手掌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盡顯,更是微微發抖著。
「什麼琳子,少肉麻了!我們沒那個交情,妳別叫我乳名,我會嚇得雞皮疙瘩掉滿地。我一個不學無術、只能在鄉下小工廠混飯吃的土包子,可不敢高攀妳。你妳還是叫我趙子琳吧,這樣我自在。」
不用挖出這具身體的記憶,趙子昀也知道這十年來那個人一定把鄉下的那些親戚給得罪個徹底了,不然子琳不可能會對她這樣的不假辭色。
對那個人而言,這些居住在鄉下的趙家人不是她的親戚,而是麻煩累贅,加上家境平庸普通,完全沒有利用價值,當然最好老死不相往來,省得被看出不對勁。以那個人的自私涼薄,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琳……好吧,子琳。」雖然胸口堵著一抹委屈的淚意,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但趙子昀硬是咬牙不肯讓眼淚軟弱地流出來。深吸口氣,問道:
「妳好像找我很急,有什麼事嗎?」
「當然有事!沒事我才不想理妳!」趙子琳一點也不客氣地哼道。也不等趙子昀追問,就劈哩啪啦說了:「是我爸叫我聯絡妳的。我爸說妳爸葬滿十二年了,該撿骨了。我知道妳不會相信啦,不過我還是要告訴妳,前兩天妳爸給我爸托夢說要撿骨,我爸就是個爛好人,堅決要接下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我們阻止也沒用。雖然妳一定不會領情,還會怪我們多事,一毛錢也不會出,我們也認了。還有,我們也不敢想你會願意出錢,我爸說他出就好。所以我也就通知妳一聲,反正十二月十五號那天是我爸看的好日子,就算妳再怎樣不願意回老家,這次總該回來一下吧?」
「妳說……叔叔要……幫我爸撿骨?」父親在她十六歲那年病逝,原來,已經十二年了嗎?
「對啦!開棺動土撿骨進塔什麼的,我爸都包了。妳身為妳爸唯一的孩子,啥也不必做,就露個面,拜一拜他,就這樣小小的要求,妳不會想要拒絕吧?我警告妳啊,這次妳一定要回來,不然你妳爸不會放過妳的,他可是跟我爸托夢,說要妳回來的!妳這十年都沒回來掃墓,這次非回來不可!不然妳給我走著瞧!」說到最後,口氣滿是威脅。
「我會回去,一定會回去。」終究還是沒能控制住眼淚,任憑豆大的淚一滴又一滴地垂墜落地,淚如泉湧,像是要一口氣把身體裡的所有水分都流光,想止也止不住。她啞聲道:「還有,謝謝妳,也請妳你幫我謝謝叔叔。費用方面,當然是我出……」
「少來!說得好聽,妳哪來的錢?妳那堆卡債還清了沒有?四年前我們家族要修墳,只是叫妳出一下妳爸的費用,妳就說妳有上百萬的卡債,公寓也抵押了,雖然手上拎著香奈兒的包包,但妳窮得快要死掉,沒錢!不讓別人修妳爸的墳,說反正以後也是要撿骨,不用浪費錢修了。現在妳隨口說要出錢,我們誰也不敢當真,所以,妳還是閉嘴吧!反正十五號那天妳記得回來就行了,我也懶得聽妳胡言亂語,就這樣,掛了。」說完,掛得乾脆俐落。
「琳子……」對著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趙子昀哽咽地輕叫著小時候與她最交好的堂妹的乳名;滿臉的涕淚就算不斷抽面紙抹了去,臉上卻一直是濕濡狼狽的狀態。
這是她回魂後,第一次聽到親人的聲音,第一次擁有歸屬感,第一次覺得在這個孤苦的世界,她還是有人惦念著的,她的存在,不是沒有意義的。
可,也是因為這通電話,讓她之前幾天以倔強苦苦支撐著的心志,一下子崩潰得支離破碎。
她不怕痛,不怕苦,不怕未來可能更糟糕的處境,她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意志力去應對;但,為什麼,竟在渴望著可以有個地方讓她軟弱一下?
明明,她已經有了足夠的堅強了啊,怎麼,還會想要軟弱?這世上,已經沒有能讓她去撒嬌的人了啊。
所以,不可以再哭了,把淚收起來。
哭泣對她來說,實在是件既浪費力氣又過度奢侈的事。
她還是一直在流淚?為什麼全身發抖不止?為什麼,在她最需要堅強的時候,她軟弱一下?
明明,她早已孑然一身了啊,再哭也沒有人會心疼她的?
不會有人心疼的眼淚,從來沒有存在的必要。
※※※
「又打電話?而且又沒打通?」錢佑平舉了舉手中的啤酒,撇著唇角問。被問話的男人沒有回答,靜靜地將手機收回外套口袋內,不再試圖做徒勞的動作,拿起桌上的啤酒,仰頭喝了一大口。
「維理,那個女人有事沒事總拿分手來鬧你,你總該當真一次吧!至少,不要主動去聯絡她,你這樣只會把她養得更任性、更肆無忌憚,害慘你自己罷了。」
「我不想談她。」低沉的聲音有著長時間沒有說話的沙啞,並且帶著抹克制忍耐。
「我也不想談。事實上,我們大夥兒多希望可以一輩子都不要談她。如果哪天真能這樣,叫我跑到一大樓頂樓去跳脫衣舞都沒問題!」
「不會有人想看的。」當自己是絕世美女啊,沈維理輕笑了聲。
「那可不一定!」錢佑平很自我感覺良好地道:「我好歹也算是個富二代,雖然沒有富可敵國那麼誇張,但是這身家拿來騙騙那些滿腦子灰姑娘美夢的無知少女還是不在話下。我這樣多金富二代跳的脫衣舞,還是很有號召力的。」
閒扯完,很快又拉回今天會面的正題……拉沈維理一起合夥開公司。
「我說,維理,你就同意我的提議吧!我們一起開公司,我出錢、你出力,我不會干涉你的經營方式,給你最大的自由,不會亂塞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當蛀蟲……」
「佑平,我暫時沒心情想這個。而且,就算我們真的合夥開公司,也不該是這樣的模式,以及,現在這個時候。」
「這個時候怎麼了?這樣的模式又怎麼了?你不會是覺得我在施捨你吧?你堂堂一個知名大學的高材生,完全的真材實料,只不過是幾年的時運不濟,就讓你喪失自信了嗎?你竟然會覺得別人在施捨你一份工作,而不是認為我在趁你人生低潮時撿便宜、拐你上我這艘賊船!別告訴我你這樣的人也會鑽牛角尖。」錢佑平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問題就很嚴重。
這人是誰啊,沈維理耶!一個讓他從中學同班開始,就一路仰望羨慕嫉妒到大學的風雲人物耶!是他這種自命不凡的二世祖憋足了吃奶力氣追趕、拚命補習看書卻怎麼也追趕不上的天生高智商高能力的異類耶!
如果這樣的一個人物,竟然也會對自我產生質疑,進而灰心喪志,變得畏縮沒自信,那他們這種相較之下智商告急的人,是不是該集體去跳河自殺啦?
「賊船?」沈維理忍不住搖搖頭。
「會有人這麼形容自己的嗎?出國留學這幾年,你到底學了什麼回來啊?」
「我學了什麼不重要。重點是,如果你仍然拒絕跟我一同創業,那麼就得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話說,為了拉他入伙一同創業,錢佑平已經磨了沈維理八個月。當然,也在這八個月之內,親眼目睹了沈維理正在走的楣運到底衰到什麼離譜的地步。
很衰,衰得很徹底,衰得不可思議。就是那種就算沒有人禍也會有天災的衰法,讓人看了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身為沈維理的好友,當然會對他的不幸遭遇感到憤怒;但是,他必須老實說,身為一個從小就苦苦追在這樣一個風雲人物身後吃灰塵的悲摧人士來說,看到這樣一個天之驕子吃癟、灰頭土臉的樣子,還是會……忍不住有點暗爽的。
當然,一切暗爽以及幸災樂禍的前提是……他知道沈維理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就算他此刻落魄,也不過是暫時的蟄伏,而且肯定不會太久,一旦他的衰運走完了,不必好運加持,他只要平平常常地過日子,就能掙出一片讓人瞠目結舌的錦繡前程。
這不是一個會沉寂的人,他的出色注定了他不會泯然於眾人;雖然此刻他混得很不好,光八個月來就換了三份工作。不是他做得不好,反而是太過出色了,以至於沒有太好的下場。
而錢佑平心中其實暗自認為,沈維理之所以會混得這樣慘,根本就是被那個女人給帶塞的。每一個認識沈維理的人當然都知道他有一個很糟糕的女朋友;那女人既虛榮又任性,無知又自以為是,沒有賺錢的本事,卻很善於敗家。
所有人想破腦袋也想不透為什麼沈維理這樣優秀的男人,竟然在大學時就被那個一無是處的女人給叨去了,而且一路走到黑,百死不回頭,竟然有耐性跟那個女人耗十年,沒有迷途知返,不肯將那個女人踹掉。
一定是她給他下了降頭,或者偷偷給他喝了符水。
這個答案是大家私底下認定的。如果不是被這樣玄異的邪術給勾了魂,沈維理眼睛再瞎也不可能會看上她,他的品味不可能糟糕成這樣。
論長相,也沒多好看;論品行,只有虛榮;論才能,真是別提了,說草包都還抬舉她。這幾年更因為沈維理並沒有太好的工作成績而多次提出分手,連曾經自封為「未婚妻」的事都絕口不提了。
瞧,這半個月來,因為沈維理再度失業,他那女朋友便又在電話中說出分手、不必再聯絡這樣的話,然後就失聯了,讓沈維理找不到人,電話不是不接就是不開機。看起來這次的「分手」決定比之前那十幾次都堅定。
錢佑平在心中偷偷祈禱那個女人最好就此人間蒸發,真的真的別再出現了,不管是移情別戀也好,找到了金主包養也好,總之就是離開沈維理十萬八千里最好,放過沈維理,讓他有個正常的人生,重新找到一個正常且賢慧的女人當女友吧。
身為一個優秀男人的女朋友,只要那男人不介意,當然可以沒有任何可以稱道的優點,但至少要有一顆真心吧?如果連真心都沒有,那麼,還交往幹嘛?
錢佑平不相信以沈維理的聰明敏銳,會看不出那個趙子昀是怎樣的貨色,卻偏偏從來沒有分手的想法,任由那女人折騰他,把他帶塞得衰運連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就算沈維理欠了那女人八輩子錢債或情債什麼的,償還了十年,也儘夠了吧?
就在錢佑平一邊還不死心地拉著沈維理吧啦吧啦企圖用話把沈維理給侃暈,看能不能趁他酒醉迷糊時讓他同意入伙開公司,一邊在心底「祝福」著趙子昀早日釣到金龜,放過沈維理時,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叮咚作響,讓他滔滔不絕的話以及漫天亂飛的思緒一下子全被按了暫停鍵。
「不接一下?」沈維理的口氣裡有種逃過一劫的愉悅感。
「就只是個簡訊而已。」當然,知道錢佑平習慣的人,都知道沒事不要亂發簡訊、亂LINE他,否則他會把人從交際圈中刪除。他最恨手機有事沒事就叮咚作響,干擾他正常的作息;所以如果有簡訊發過來,一定是有什麼正事或是他感興趣的消息的。
「你等著,我還有一肚子話要開導你,別以為我今天會放過你。」哼聲說完,拿過手機滑來滑去,發現是另一個好友LINE來的幾張照片。
「沒事發照片給我幹嘛?」
正咕噥著,直到打開一張相片、看清內容後,原本顯得吊兒啷當的表情當下一斂,整個面貌變得肅殺起來,哪還有剛才那紈褲不正經的樣子。
喝完最後一口啤酒,發現身邊呱噪的人安靜得太久太不尋常,所以沈維理轉頭看過去,見好友臉色凝重,立即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錢佑平這才回神,看了沈維理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瞪著手機上的相片,目光凌厲如刀,咬牙恨聲道:「高元這個混帳!」
「高元?」沈維理怔了下。
「你不會忘記高元是誰了吧?」錢佑平的注意力很不合時宜地被轉移了下。
「我記得。他怎麼了嗎?」他當然知道高元是誰,畢竟兩人同窗了六年,在學業以及各方面競賽了六年,因為輸多勝少,所以高元被幾個促狹的同學暗中封了個「萬年老二」的譯稱,被高元視為畢生之奇恥大辱。縱使沒把沈維理當成敵人,也算是對沈維理頗為佩服,兩人卻是永遠不可能成為朋友。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沈維理當然是記得的;但因為兩人沒什麼交情,所以對他的事沒怎麼在意就是了。見錢佑平沒有回答他,於是沈維理又接著:
「高元惹到你了嗎?」
「他惹到的不是我。」錢佑平捏著手機,臉色有些遲疑,但更多的是氣憤。
「那你哪來的火氣?」
「他惹到的是你。」接著,將手機拿到沈維理面前,示意他看,道:「這渾蛋撬了你的牆角!」
然後,沈維理看到的是一張俊男對美女在大庭廣眾下親密公主抱的照片,俊男:高元;美女:趙子昀。
地點:日昇宣華公司大門口。
照片標題:招數不在老,有用就好……看金龜男如何被假仙女裝病手到擒來。
為什麼沈維理這樣一個才能與心智皆出色的男人,會跟趙子昀這樣一個虛榮膚淺的女孩交往?這個問題被認識他們的人認定為世紀之謎。
而,這樣兩個完全不匹配的人,居然可以交往快十年,縱使十年裡有過吵鬧,也傳出分手的消息,卻終究還是沒有真正的分手成功,一直交往至今,簡直讓人跌碎了一地眼鏡。
不管別人怎麼看待這段戀情,身為當事人之一的沈維理,卻從來不願意在朋友面前談論趙子昀……尤其這些人總是鼓吹著要他分手另尋良伴,對趙子昀的惡感從不掩飾。
他並不覺得趙子昀是個很壞的女孩。誠然,她虛榮自私、她熱愛追求名牌、她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卻每個月一定刷爆他給她的副卡。她總是嫌棄他賺的錢不夠多,抱怨他竟然沒有辦法在三十歲前買下一間大坪數的房子。
她認為他是個有大本事大出息的人,應該賺錢像喝水一樣簡單輕易,完全無視他才正式進入職場三年。一個再如何天才高能的人,也不可能在三年裡從基層火速晉陞到最頂級的決策層,然後指點江山呼風喚雨成為商場領袖。但趙子昀毫無道理的固執認定他應該做到,他該擁有那樣風光的地位。
她覺得他快滿三十歲了,最起碼應該是個總經理或執行總裁……小說裡的青年才俊在三十歲時,都已經可以跟比爾蓋茨平起平坐了。他就算做不到,總也該有個體面風光的職稱吧!從這點就可以看出來,趙子昀只是個愛作灰姑娘夢的傻女孩罷了,只是虛榮,卻是不壞的。
這兩年,趙子昀總是為了他在事業上沒有如她所願的飛黃騰達而鬧他,每次見面都不歡而散,「分手」這兩個字,更是在這兩年中變成了她的口頭禪。尤其是最近八個月,她提出分手的口氣變得無比堅決,並且從上個月開始就避而不見,拒接他的電話。
原本沈維理想著讓彼此冷靜一陣子再找她談,但在一星期前打算匯款給房東,卻被告知她已搬離了原先他幫她租的小套房、不知去向之後,他不得不一直打電話或發簡訊找她,別無它法。因為她請了長假,沒再去公司上班了。
沈維理沒想到他會在錢佑平的手機裡獲得趙子昀的消息,且還是那樣令他難堪的消息。
一直以來,趙子昀都把他抓得牢牢的,完全不給任何女人近他身的機會。她就算有滿身的缺點,但在當人女友上,她做到了最基本的忠誠,這其實也是沈維理最看重的;為此,他可以包容或無視她所有缺點。
趙子昀是個美麗的女孩,在他們交往的十年裡,不是沒有人追求過她,其中不乏家世比他好很多的人,但她從來沒有動搖過……即使她充滿了對物慾的渴望,看到富家子為她一擲千金會雙眼發亮,但她就是堅定了要牢牢霸佔住「沈維理女朋友」的身份,堅定拒絕所有人的追求。
但是,在十年後的今天,她卻依偎在高元的懷抱裡,縱使整個人看起來非常虛弱,卻不妨礙她抬起一隻手摸上高元英俊的臉龐,然後,畫面被拍下,成了她背叛他的證據。
看來,這次她是真的要跟他分手,不再是鬧著玩的了。
沈維理說不上自己心中是什麼滋味,憤怒當然是有的,但他並沒有同意錢佑平說要聚眾去海扁高元一頓的餿主意。先不說高元或許不知道趙子昀是他的女朋友──畢竟當年他雖然同樣以高分考上了最高學府,更是全國榜眼,後來卻選擇去世界最頂尖的哈佛讀大學,然後就一直在美國發展,又怎麼會知道他,懷裡抱著的人是他沈維理的女友?
再說,縱使出現第三者,到底也是兩人之間先出了問題,才會有第三者這樣的角色介入。
所以,不管沈維理有多麼生氣,或者已經對這段戀情有了放手的想法,他都得先找到趙子昀,兩人談清楚,要斷,也得斷個一乾二淨,日後再不牽扯糾纏。
反正他最近失業,正好有大把的時間空出來找她。電話、簡訊、電子郵件都不管用,她都不接不回。那麼他就去找所有認識趙子昀的人,就從高中以及大學的紀念冊去找起。雖然很麻煩,但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他向來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剛好記憶力也不錯,硬是記起了趙子昀高中以及大學時期曾經交好過的朋友,再打電話去請教探問,從諸多細微的訊息裡去分析出趙子昀可能的下落……在打了上百通電話之後,他更知道了許多以前從來不知道的事,也猜出了她可能在哪裡。
他這才知道趙子昀名下有一間小公寓,位於土城,是當年她父親幫她置辦的房產,一直以來都租賃出去,房租收入支撐了她高中到大學的生活費。而那間公寓的地址,沈維理也從趙子昀曾經的高中好友那邊取得。
他猜,她人應該在那兒。
身為趙子昀的男朋友,他是從來沒想過要去打聽她有什麼身家的,加上趙子昀從來不提,更多時候,她都在叫窮,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其實她並不窮,甚至還算是小有身家。
他竟以為她全部的財產就是每個月領到的薪水,畢竟她只是個父母早亡的孤女,沒有其他兄弟姊妹,身上怎麼可能會有積蓄。
可能,趙子昀是希望他這樣認為的,不然怎麼能叫他幫她出房租錢,還要他辦一張副卡給她隨時救急?
算了,事到如今,他對她的心態已經沒有研究的興趣。等找到她,把分手的事明確說開之後,他與她,也就徹底成為陌路,這些小事,便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他對她,已經沒有任何好奇心了。
從看到那張照片開始,他已經對她沒有責任了。
她已經找到更理想的對象來憐惜照顧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了。
被趙子昀背叛的怒火令沈維理對她的一切都充滿尖銳的譏誚,也讓他在最快的時間內來到土城。
他在傍晚時分來到趙子昀名下的那間公寓樓下。很幸運的,正好有住戶打開大門走出來,沈維理朝那住戶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住戶以為是鄰居,便沒多問,也點點頭,讓他進大門去。
於是沈維理就順利地搭乘電梯上了八樓,站定在趙子昀的家門前。再次確認了門牌號碼之後,沈維理按下電鈴。
他知道他會見到趙子昀,他猜她一定在家……今天才三號,上個月的薪水還沒發下來,而他給她的副卡早在半個月前就刷爆了,所以身上沒錢的趙子昀是不可能在這兩天安排什麼活動的,連夜店也不會捨得去。所以,她肯定在家,當然,他猜對了,她在家。
但沈維理怎麼也想不到,會看到這樣的趙子昀,當門打開時,他看到的是身形枯瘦如柴、面色慘白如紙的趙子昀;而她看著他的目光非常陌生,像在看不認識的人;接著,在一秒之後轉為驚怖,死死瞪著他的臉看,好像見鬼似地充滿恐懼。
沈維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麼,敏捷的反射神經讓他伸出雙手接住了突然昏倒過去的趙子昀。這是……嚇暈了?
只是出牆而已,有必要在被他找到之後,嚇成這樣子嗎?
她不會以為他是來對她潑醯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