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昀沒想到自己會突然昏倒。她以為,經過了這十天來的努力,這具身體已經適應了她的回歸,縱然還沒有辦法完全契合,還是會有違和的不適感,但不至於會有什麼太大的排斥反應,至少,她頂多會感到有點痛有點不舒服,卻不可能會嚴重到昏倒。
但她怎麼就昏倒了呢?
她想,她的直覺不應該會出錯。她的身體現在確實不可能會對她的靈魂有太大的排斥,因為這是她的身體,從骨血在母體裡生成那一刻,就是為她的靈魂量身打造的,就算曾經被奪去十年,被改造成適合別人的尺寸,但,屬於她的印記,還是深刻烙在這具身體裡,誰也抹不去的。她的身體與靈魂只會隨著回歸的時日日久而更加契合,而不可能反覆出現排斥現象。
那麼,這次突如其來的昏倒又是怎麼一回事?
「醒了?」一道好聽的男聲從她身側傳來。
她身邊怎麼會有人?是誰?!
趙子昀被這聲音驚嚇到,原本緊閉著的雙目驀然圓睜開來,看向立於她右手邊那抹黑色而模糊的男性身影,驚聲問
「你是誰?」
「你問我……是誰?」男聲微微頓了兩秒,才開口反問。
雖是聽不出情緒的平淡語氣,但趙子昀卻能感覺到那男子因為她的問話而散發出的危險氣息。她極力瞪大眼,想要看清楚他的相貌,卻只能看到愈來愈多的黑霧阻擋她去看清他的五官長相。
她沒有近視,也沒有眼花,但她卻看不清他,即使兩人靠得很近,距離不到兩尺。那濃墨般的黑霧,老天!趙子昀心中驀地升起一抹敬畏……這個運道衰到慘絕人寰的男人,是怎麼平安活到現在的?
一時之間,她被那片黑霧給驚到,忘了回應這男人的問話,以及,忘了從身體裡去提取關於這個男人的記憶,只想著自己的身體會不會主動去吸收掉這些衰運?如果會的話,被這些衰運加身,她還能活下來嗎?
「子昀,妳在發什麼呆?妳身上有哪裡不舒服嗎?」沈維理雖然在剛才已經確定了她的體溫正常,沒有發燒,而她昏倒的時間不過幾分鐘,稍微掐了下她的人中,便讓她轉醒,所以並沒有將她送醫。但現在看她整個人恍神又憔悴的模樣,不得不考慮是不是該帶她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了。
沈維理再度伸手探向她額頭。突如其來的肌膚相觸,不僅讓趙子昀火速回神,甚至讓她幾乎暴跳起來。
他誰啊?怎麼可以亂碰她!
他手上怎麼會有電?電得她從額頭麻到全身!
最慘的是,她心中不幸的預感化為真實……她的身體透過他的手,真的在吸收他身上的黑霧!從他的手碰到她額頭開始,她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在幫他消滅那片黑霧。
不可以!會死的!她還這樣虛弱,還沒找到怎麼應付這些晦氣的方法,如果她再這樣任憑身體自殘下去,她會死的!
她才剛活過來,一點也不想死!
走開!走開!
誰敢妨礙她活下去,她就滅了他!不管是誰!
「啪!」發動全部意志力,終於能夠驅動身體動作,她忙不迭地抬起雙手用力推打過去,斷開兩人之間的身體接觸,毫不克制的力道打在那男人手上,發出清脆的拍擊聲。
她確實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沒有將那個男人推開得太遠,反倒讓自己一個不慎從床上翻滾下去,面孔朝下,五體投地……「砰!」這一跤跌得非常扎實,她的額頭、雙肘、雙膝全都傳來劇疼,讓她昏頭轉向,更是起不了身。
沈維理當然發現到自己的到來並不受趙子昀歡迎,而他的觸碰……已經讓她感到排斥厭惡了。當然,兩人如今已打算分手,別說她不樂意被他碰觸,他也並不想與她有太多的糾纏。可是見到她跌得這樣慘重,他又怎麼能不施以援手?於是問道……
「需要我扶妳起來嗎?」
「不用!我自己起來。你別碰我。」她抽氣連連,咬牙道。
可能是剛才吸收了他身上黑氣的關係,以至於身體再度虛弱不已,彷彿又變成剛回魂那天一般,渾身無力,難以使喚。但即使她現在很需要別人的幫忙,她也不敢冒險讓這個男人扶起她。這男人渾身上下黑得不透光,比那名金龜總經理的晦氣恐怖百倍以上,既然她沒辦法阻止自己身體去「捨己渡人」,那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讓他碰到。保持距離,以保小命。
她警告的口氣讓沈維理唇角抿出冷漠的線條,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著趙子昀在地上掙扎起身,眼中再無半分憐憫。既然她逞強說不用,他當然就不會濫施好心,就等著她自己起來……從剛才她推打他的力道來看,她還不至於虛弱到爬不起身。雖然她確實看起來一臉病容,整個人虛弱得很不尋常。
可是,當時間過去三分鐘,她還是像只烏龜在地上胡亂撲騰,起身進度為零時,沈維理便沒耐心再等待。他蹲下身,一手撐著地板往前傾,讓自己可以更清楚地看著她的臉,當然也就看到了她憋氣憋得滿頭大汗的狼狽樣。
看來她確實沒法自己起身,她的身體確實出了狀況,但他從來就不是個心腸軟的人,在她沒有出聲求助之前,他不會動她分毫。但兩人之間,還是得把話說清楚的,他沒有忘記自己今天的來意,也不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下去。於是他道:
「子昀,如果妳現在神智清楚的話,那讓我們談談吧。」
「你想談什麼?」趙子昀沒空去想這個男人是誰,也沒興趣知道他是誰;如果可以,她現在只想把他打發掉,自己一個人待著。
「如果不是太重要,請改天再說;如果很重要,那就請言簡意賅說完,不要扯一堆廢話。」
身體的極度不適感,讓她口氣非常惡劣。
沈維理微微深吸一口氣,眼神更冰冷,以平淡的聲音道:
「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既然妳不想談,那就不用談其它的,我只說一個重點:關於妳這次提出的分手,我接受。」
分手?這男人在跟她說分手?趙子昀猛然抬頭,震驚地瞪著男人看。這世上,會跟她說這兩個字的男人只有一個。
她這時終於想起,自己……是有男朋友的,而這個男朋友……「子昀,如妳所願,我們分手。」不同於趙子昀把「分手」兩個字當成一種達成目的的手段,到後來甚至可以當成口頭禪動不動就說一次,沈維理一旦開口說了分手,那就是定論,並且會徹底執行,絕不回頭。
趙子昀仍然呆呆地看著他的臉,不知道是否因為剛才她的身體吸收了他一部分黑氣的關係,他的面孔竟隱隱浮現出來。雖然只看得清五六分,但那張臉,仍然讓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張口結舌,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這個人,是她回魂這些日子以來,不敢想,沒力氣去想,拒絕去想的人……這個男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學長!」
沈維理是趙子昀高中時的學長,他大她兩屆;當她高一時,他已經高三了。但那並不妨礙她去暗戀他……事實上,當時全校的女生哪個不認識他?哪個不對他充滿了好感?暗戀他實在是件太平常的事了,因為很多人都在這樣做,把喜歡他、談論他當成一件很時麾流行的全民運動。
所以趙子昀以及她周邊的姐妹淘,理所當然也把暗戀沈維理學長這件事,當成高中時期最主要的休閒活動;至少,在沈維理學長畢業之前,她們每天熱烈談論的話題永遠都是他。她們成日四處去打聽與學長有關的所有事情,只要有新的消息……即使再怎麼雞毛蒜皮微不足道,都能讓她們花癡尖叫好久。
那是屬於青春的記憶,那是年少的紀念,是用來長大成人之後回顧自己曾經有多傻氣的回憶。沒做過傻事的青春期,不叫青春期。雖然大家集體暗戀學長,卻沒有人認為那個高高在上的學長會真的走下神壇、落入凡塵,成為她們這些平凡女子裡誰的男朋友。再怎麼喜歡,都不敢想。
沈維理是她的暗戀、她的偶像,她用來激勵自己好好讀書的目標。所以她高中三年拚命讀書,雖然終究沒讀進資優班,卻仍在大學指考時考出超出自己平常實力的成績,讓師長好友,包括自己,在確定她考中全國最高學府之後,都險險驚掉了眼珠子。
她竟然可以繼續追隨學長的腳步,成為他的學妹!趙子昀從拿到成績單那天,就覺得她這一生圓滿了,這輩子再也沒有別的追求了。
可能,人真的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一個才十八歲的女生,就敢胡說八道嚷嚷著什麼「這一輩子值了」、「死而無憾了」這樣的蠢話,是會有報應的。
果然吧,她的一輩子就差點徹底掛在十八歲那年。
「真是天真無知的美好歲月。」趙子昀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想要將腦袋裡那堆亂七八糟的回憶以及所有有關沈維理這個人的訊息都給甩出去。她不要從這具身體的記憶裡去提取與沈維理有關的任何事,不管這十年來他是怎樣成為那個「趙子昀」的男朋友,曾經有過怎樣的濃情蜜意、耳鬢廝磨,她都不要知道,不讓自己想起來,最好可以永遠的忘掉!
幸好,他們正式分手了。
她未來的人生,可以單獨一個人去面對,而不用對別人負責以及解釋。她的麻煩太多太多了,真的沒有力氣去應付那些風花雪月、兒女情長。
即使,那個男人恐怕是她這輩子唯一喜歡過的人。
喜歡過,又怎樣?
既然只是青春期的白日夢,那麼夢中的那個白馬王子,就該永遠活在夢裡,不該出來,不該真實的存在。
幸好,他說了分手,他離開了。
她很順利地擺脫掉了重生以來最大的麻煩。
可,要說真的能完全不再去想沈維理這個人,卻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參與了她過去十年的人生,她身體裡滿是關於他的記憶,不管她在整理哪方面的記憶,都繞不開他。
比如說:這陣子她都在忙著清點自己現有的資產以及負債……她可沒忘記琳子說她好像有什麼百萬卡債之類的,她得弄清楚才行。隨著帳目逐漸清晰,她發現之前那個人名下並沒有留下什麼債務,相反的,她隨時可以動用的現金至少有百來萬。她翻來找去就是沒找到什麼大筆負債,不放心地再從自己記憶裡挖找,答案更明確了,她名下真的沒有欠款。
那個「趙子昀」確實滿身名牌,花錢從不手軟;但,她非常精明,花的都是別人的錢,債務都堆在別人頭上,她是從來不欠債的。她的信用卡沒刷爆過,她每個月都是先刷爆沈維理給她的副卡,然後才花自己的薪水,把自己弄成月光族之後,再叫沈維理支應她些許生活費。而她之前有五年的時間都住在沈維理幫她租的小套房裡,自己名下這間公寓則出租出去,每個月淨收一萬五千元的租金。
趙子昀滿臉黑線、滿心羞愧地發現,她雖然沒有欠銀行卡債,但欠沈維理學長的錢債一定不止百萬;所以,她身上確實扛了大筆負債。如今兩人已經分手,她更該把錢還給人家。
當然,錢是要還的,只是,關於這筆巨債,趙子昀不是不抱怨的……沈維理學長怎麼可以這樣?又不是什麼二世祖,怎麼可以縱容那個「趙子昀」養成拜金的性情!他可不是那種會被愛情沖昏頭、一談戀愛就失去理智,可以被人予取予求的人啊。
再說,印象中學長的家境只是中等偏上,父母好像是醫生和律師之類的,可不是什麼豪富之家出身。
就算手頭寬裕,也沒辦法有太多錢去讓「趙子昀」毫無節制地揮霍。可是,這十年來,「趙子昀」卻硬是一點一點地花去了沈維理一大筆錢……那個所謂的「百萬卡債」,如果真有其事的話,那麼銀行那邊書寫著的債務人名字一定是沈維理這三個字。
趙子昀不敢深想,卻控制不住自己從心底深處源源不絕湧上來的心虛。
雖然總是告誡自己不要隨便想起沈維理,他與她,已經沒有關係了。但,要想將她所有資產理個清楚,又怎麼可能繞過沈維理這個人?根本繞不過啊。
今日她一整天都在跑銀行,將六本不同銀行的存摺都刷過一次,同時將幾筆定存解約。她想著,欠沈維理的錢是一定要還的,但在那之前,她得先把錢用在父親撿骨進塔的費用上。她決定明天就回老家,全程參與父親進塔的所有事務,而不想等到十五號才回去露個臉。所以今天她才強迫自己出門,因為她必須將全部可以動用的錢都弄清楚。
也許是被困在那個不知名的虛無之境太久,當她回到世俗之後,竟然變得有些畏於出門,更不願意與任何人有所交流,總想一個人待著,就宅在家裡,哪兒也不去,誰也不要理會。她想,她大概是患了類似孤獨症或憂鬱症那樣的病。但,只是病了,並沒有瘋,她感到很慶幸。
此刻她在站在銀行大廳裡等著櫃檯叫號。她的號碼牌是78號,而螢幕上顯示著她前面還等著十一個人,如果前面那些人要辦的事情比較繁瑣的話,等上半個小時都不一定能輪得到她;可她就寧願一直站在這裡,也不願意到休息區的沙發坐著。因為那邊人太多了,一個挨著一個坐,雖然還不至於跟別人觸碰到,但距離還是太近了,她會不舒服。
「啾……」
隨著一聲奇怪的聲音從身側響起,她被大腿上的一陣濕意給驚動,低下頭一看,發現她左大腿褲管上一片水漬;接著,目光看向肇事者,是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還沒開口說些什麼,就有一道氣急敗壞的怒斥傳了過來──「陽陽!你又頑皮了!我不是說現在不可以玩水槍嗎!」
「姑姑,我是不小心的……」心虛的聲音,同時連忙將水槍藏到身後,然後對趙子昀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道:「阿姨對不起。」
「不小心你的頭!你以為說了對不起就算啦?你給我等著,我等會收拾你!」喝斥完小男孩,那名被稱作姑姑的女士這才忙不迭地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小侄子太頑皮了。來,這是面紙,快先擦擦!還有,我會支付妳褲子的乾洗費用,啊,當然,賠妳一件褲子也是可以──咦!」一肚子流暢的話因為看清了苦主的真容而戛然而止。靠!怎麼會是這個女人!早知道是她,就不道歉了。
趙子昀並沒有注意到女士的異樣,看了她一眼後,接過那一包面紙,淡說:
「乾洗什麼的就不用了,我拿面紙擦一擦就好。」
「呃……妳……」這女人吃錯藥啦?
「我沒事。」趙子昀將褲子上的水漬擦得差不多之後,將用剩的面紙還給她「啊,不是,我說妳──」那女士呆呆地收回面紙包,彷彿見鬼似的,瞪著快要掉出來的眼珠子死死看著趙子昀,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趙子昀不明白這個女人吞吞吐吐的是想說些什麼,於是問:
「小姐,請問妳還有什麼事嗎?」沒事就快點走開吧。
「呃……那個,」那名直瞪著趙子昀看的女士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眼神難以克制地劇烈閃動著,語氣更加地小心翼翼,道:「我侄子弄髒了妳的褲子,我是一定要負責的。請妳不要推拒,因為這同時也是給小孩一個很好的機會教育,讓他知道做錯事就一定要付出代價,沒有人該包容他的頑皮或惡作劇。」
趙子昀不太想說話,靜靜等著這名女士的下文。
吞了吞口水,女士繼續道:
「我是一定要賠妳錢的。來,這是我的名片,到時不管妳是乾洗還是另外買一件褲子,花了多少費用,請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匯錢給妳。」連忙從手提袋裡取出一個精緻的名片盒,從中抽出一張名片,不由分說,塞到趙子昀手上。
趙子昀微皺了皺眉。她不喜歡被人碰到,不過幸好這位女士把名片塞給她之後就收回手。她低頭看著名片上的名字片刻、對這名熱情過度的女士說道:「葉小姐,我不是跟妳客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啊,這樣啊。」葉女士此刻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賠不賠錢的事情上,她轉了個話題道:「對了,我叫葉知慧,名片上有我的名字,妳一看就知道了。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呢。」
趙子昀並沒有跟陌生人交換姓名的意願,眉頭微皺,看著葉女士,不明白她怎麼還不走,為什麼堅持要纏著她東拉西扯?
「如果我說了我的名字,妳可以別再打擾我了嗎?」
葉知慧心想:要不是因為發現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秘密,需要取得更多的證據,誰願意理妳啊!可臉上還是笑得很熱情,道:
「好的好的!只要妳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不打擾妳了。我已經辦完了事情,正打算離開了呢。」
「我叫趙子昀。」
「妳叫趙子昀啊?妳把名字寫一下好了,看是哪兩個字。」說完又抽出一張名片,請趙子昀在反面寫下自己的名字。
趙子昀覺得這個人實在太煩人了,怎麼沒完沒了的。
「妳寫一下啦,把名字寫給我,我真的就走了。」
沒好氣地拿過名片到一旁的書寫台寫下自己的名字,在交還葉知慧時,冷聲道:「再見。」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所以說,她真是不喜歡出門。
葉知慧全身因為激動與興奮而抖個不停。在將小侄子送還給大嫂之後,她一口氣衝回自己的公寓,也不耐煩好好把鞋子脫下,就一腳踩著另一腳的後腳跟,硬是將小短靴給扯下來,然後一左一右甩飛,一隻飛撞到全身鏡,一隻砸到了玄關櫃上的零錢罐,將一罐子硬幣給砸得飛落滿地叮啷作響也不管。
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然不肯讓自己停下來休息一下。跑進了書房,先將一直抓在手中的名片給咬在嘴上,然後從書架上方挖出大學的畢業紀念冊,往木地板上一放,就趴下來粗魯地將紀念冊翻到趙子昀所在班級的那部分。
他們那一屆的畢業紀念冊,給每班多設計了兩頁塗鴉牆,讓全班同學親手寫下一些畢業感言或對未來的期許什麼的。而,趙子昀這個愛出鋒頭的女人,一個人就佔了她們班的塗鴉牆五分之一的版面,寫了一篇不倫不類無病呻吟的兩百字散文不說,還把自己的名字簽得很大字,每個字印出來之後至少有兩公分大。聽說當時全班舉手表決通過不使用她的散文,連同簽名也要刪除或重寫,但不知道趙子昀怎麼運作的,最後還是讓她的「墨寶」完整地登出來了。
當時無數人對這件事情議論紛紛,對趙子昀這個人的品行也有了極糟的評價,覺得她實在厚臉皮。當然,葉知慧當年也沒少在背後罵她。可現在,葉知慧卻感謝起了趙子昀當年的厚臉皮行為,因為她此刻正好可以拿畢業紀念冊裡她親手簽下的名字來對照筆跡。
當名片背面寫的「趙子昀」三個字並排在紀念冊上同樣寫著「趙子昀」大名旁邊時,完全不同的筆跡讓葉知慧拚命吸氣喘氣吸氣喘氣,呼吸得那麼用力,卻仍然覺得快窒息。天啊!天啊!她真的發現了不得了的事了!
她突然想到應該把這個證據拍下來。手機呢?她的包包呢?連忙四下張望,尋找著早不知道被自己甩丟到哪兒去的包包,後來想起她的包包應該還丟在玄關,立即跳起來跑出去,從包包裡掏出手機之後,就毫不心痛地將她今年冬天才剛入手、花了一大筆版稅咬牙買下的十六萬名牌包給丟在地上,又咚咚咚跑回書房去了。
啪啪啪啪啪……連拍了數張照片之後,她還把照片傳到自己的信箱裡多做一份安全的存檔;接著把其中最清楚的一張LINE給自己的死黨劉如晴。
LINE完後,才正要打電話過去分享這個驚天八卦,死黨就打電話來了「葉知慧,妳在亂傳什麼東西啊!當心我把妳你拉入黑名單!」劉如晴的語氣非常不好。
葉知慧才不會注意到劉如晴有多不爽,滿心只專注在想說的大事上!
「如晴如晴!我告訴妳,我發現一件很驚人的秘密!妳看到我傳給妳的照片了吧?我跟妳說,那個趙子昀有問題!她身上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大事!」
「妳你在說什麼啊?我知道妳兩個月前偶遇過她,還被她說的話氣個半死,但她那樣的人,妳愈理她,她就愈得意。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要再提起她了嗎?我對她的任何事都不感興趣、不想知道。如果沒別的事,我掛了……」
「等一下!如晴,妳別掛我電話!我就直接跟妳說了吧,我發現趙子昀被穿越了!」葉知慧大叫出聲「如晴,我是說真的!」
「葉大作家,如果這是妳的下一本小說主題,我會建議妳至少把這個穿越角色的名字換一換。趙子昀不是好惹的,只要被她抓到一點由頭,她就能鬧得妳雞犬不寧。這一點,妳應該比我還刻骨銘心。」手機另一頭的劉如晴正在無奈地揉著額頭。
「這不是小說!這比小說更驚悚好不好!趙子昀真的被穿越了!她被借屍還魂了!現在的趙子昀不是以前的趙子昀了!」接著,葉知慧劈哩啪啦說出今天上午與趙子昀在銀行偶遇時發生的事,藉此證明趙子昀確實非常不對勁,因為趙子昀甚至沒有認出她來!
要知道,雖然兩人沒有同班過,但身為曾經為沈維理大發花癡的廣大女性之一,當然會努力不懈地去接近心目中的男神,即使是看一眼也好;當然,能勾搭到最好……理所當然,也就遭受到趙子昀言語攻擊與各種排擠了。
趙子昀這女人的腦袋雖然不見得有多好,卻獨獨對情敵(或手下敗將?)有著神奇的記憶力。不管過了幾年,都會認出那些曾經垂涎過沈維理的女人。
所以在兩個月前意外在酒吧遇到時,葉知慧還沒來得及準備好辛辣夠味的字句來嗆趙子昀,就被趙子昀嘲諷了一頓之後揚長而去,當場把葉知慧氣個半死。
……好吧,當作家的都是這樣,就一枝筆搖得天花亂墜、英明神武、無所不能;可一旦遇上口舌上的交鋒,就只是戰鬥力負五的渣,只有被人壓著打的份。所以劉如晴的建議真的很中肯,不會吵架的人,還是離那些口舌厲害的人遠一點,不要自己跑去找虐了吧。
「妳說她沒認出妳?簽名筆跡完全不同?加上早上的那些互動,所以妳非常肯定趙子昀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趙子昀?」劉如晴聽完好友的敘述之後,沉默了半晌,問道。
「對啊,妳回頭再仔給看我LINE給妳的那張照片。要是手機看不清楚的話,妳傳到電腦裡看。一個人的筆跡再怎麼變,絕對不會變成那個樣子的。就像柳公權不會變成顏真卿;就像北極和南極雖然一樣冷,卻不在同一個地方。總之妳要相信我!趙子昀真的被穿越了!」
劉如晴輕道:
「就算她被穿越了,那又怎樣呢?跟我們沒有關係吧。」
「喂!妳不要這麼冷淡嘛!我記得趙子昀是妳高中同學不是嗎?聽說妳們還曾經是死黨,雖然上大學之後不知為何形同陌路,但妳徹底把她無視成這樣也太奇怪了吧?」
「……我跟她已經不是朋友了。所以,她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
「別這樣啊,如晴!」發現好友竟然在聽到這個驚天大消息之後依然不為所動,葉知慧唉叫出聲。「求求妳管一下啦!拜託妳好奇一下啦!不然妳讓身為第一個發現這個秘密的我情何以堪啊!」
手機那頭的劉如晴直接問重點:
「知慧,妳希望我做些什麼?」
這個問題問出去之後,並沒有馬上得到回答。劉如晴等了好一會,就要忍不住開口催促時,就聽到手機裡傳來葉知慧扭扭捏捏的聲音:
「人家……人家想把這件事……告訴沈學長啦。」
「沈維理?」劉如晴聽了一怔,雖然意外,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對啊,上星期學長不是有打電話給妳,問妳知不知道趙子昀的下落?我後來打聽過了,趙子昀大學的同學都接到過學長的電話,還有,妳們高中的同學他也都找過了。」聲音從扭捏迅速轉換為亢奮:「我聽說沈學長這次終於決定要跟趙子昀分手了!他終於清醒過來了!趙子昀給他下的迷魂符水終於失去藥效了!耶!」歡呼。
「知慧,妳是想利用這個消息去『合情合理』地接近沈學長是嗎?」
「當然!妳不知道,我大學時天天就想著哪天可以跟學長說句話、吃頓飯,要是能被他深邃的眼眸注視一下,就是死了也甘願。可惜因為趙子昀那個女人,沒有誰能接近學長兩公尺以內。現在,有了這個好話題,至少把學長約出來吃頓飯沒有問題吧?」
「那妳就去啊,我可幫不上妳的忙。我雖然跟沈學長說過話,但要說交情還真是沒有。這次要不是趙子昀鬧失蹤鬧得太過分,我也不可能會接到學長的電話。在接到這通電話之前,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了,妳是知道的。」
「這我當然知道啊。可是,比起妳跟沈學長的不熟,我更是完全的路人甲好不好!學長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所以我需要妳陪我一起去找學長,妳要幫我壯膽!」
「葉知慧,沒有人約會還自帶電燈泡的。」這樣的聳貨還敢當花癡色女!劉如晴真是敗給她了。
「如晴大人,我一生的幸福就靠妳了。」
「葉知慧!」警告。
「我明天就聯絡沈學長。你說,我要怎麼跟他解釋我居然會有他的手機號碼?」
「葉知慧。」咬牙。
「好吧,就說是妳告訴我的,而我剛好知道一件關於趙子昀的重大消息要告訴他,所以就冒昧打擾他。」葉知慧開始自言自語地設計起自己的台詞。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之後,我們兩人就能順利地騙到沈沉學長跟我們一同共進燭光晚餐了……噢,好浪漫,我今生死而無憾了!」花癡狀態全開。
至於電話那頭的「共犯」,早就不耐煩地掛掉電話,懶得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