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那天晚上,崔粲然和段琛相對而坐。她聽他講曾經的崔粲然是如何在這個王朝改朝換代之際用自己的方式劃上隱秘卻濃墨重彩的一筆。

  崔粲然覺得心酸。因為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沈明陽,沒想到那個她用盡全力維護的人不記得這些,記得這一切的,是當初跟在她身後的小小少年。

  那一夜,他們對坐到天明,畫像早已經燒完,只餘下慘白的灰燼,而他們的身上,都沾滿了朝露,如果用力深嗅,或許還能聞到昨夜煙火的氣息和今晨露水的甜美。

  當然,如果時間停留在此處還是相當美好的。然而,就在段琛起身收拾地上灰燼的時候,崔粲然嘴/賤地問了一句,「段世子你把這些告訴我,不擔心我去跟皇帝告密嗎?」

  背對著她的段琛轉過頭來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你去啊。反正我死了你們都活不了。」

  崔粲然嚇得渾身一顫。本來是想讓他知道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好要挾他一樣讓他對自己客氣點兒,但她怎麼就忘了段琛這人自帶自爆屬性,想弄他之前還要掂量一下,他這個身份基本上誰沾誰死。剛剛才活過來,她可不想這麼快就死了。

  崔粲然對他笑了笑,趕緊表忠心,「你放心吧,我不會這麼蠢的。」

  段琛輕輕「唔」了一聲表示贊同,這才算是放過了崔粲然。

  自從崔粲然和段琛兩個人都受了傷之後,鶴唳園裡所有人都不出去了,段琛和崔粲然兩個在園子裡養傷,其他幾個人就陪著他們。到後來,段琛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卻又因為將近年關的關係,宮學停了。

  不用去上學,他在鶴唳園中越發自在了,逗逗紅豆和小安子,跟崔粲然鬥鬥嘴,整個人的狀態猶如賦閒在家養老的員外,腳邊就差一條哈巴狗了,不過,看王琅最近來鶴唳園裡的頻率,崔粲然覺得,這個角色完全可以由王琅來扮演。

  崔粲然也不知道自己這個表弟究竟是怎麼回事。一般人看見段琛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肯定都猜得到他是不想跟外界的人多有接觸,哪怕猜不到,但看段琛對自己愛理不理也不會一直湊上去。他倒好,像是臉上太熱一樣,非往段琛的冷屁股上面貼,還生怕貼得不夠緊一樣。

  不過他來鶴唳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的。

  鶴唳園中的人一般不外出,外面的事情一概不清楚,還好有王琅,時不時地給他們帶來外面的情況。雖然很多時候都稍顯瑣碎,但再瑣碎也比沒有好不是嗎?

  這一日,園子裡眾人剛剛吃過早飯,段琛又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園子裡,才剛剛拿了本書發翻了兩頁,園子門口就傳來王琅愉悅的聲音,「阿琛阿琛——」

  段琛無奈地放下書,沖小安子努了努嘴,示意讓他去開門。紅豆聽見王琅的聲音,癟了癟嘴,到底還是放下手中的針線,轉身進屋拿點心去了。

  崔粲然雙手托腮地看著他們幾個,依舊坐在小凳子上沒動。段琛見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道,「你就懶吧。」

  崔粲然偏過頭不去理他。段琛他知道什麼呀。要她去給王琅那小子開門,也不怕折了王琅的福氣。她這是在保護他好不好?一番苦心沒人能懂,人生吶,真是寂寞。

  門口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王琅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阿琛,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聽起來都透著一股高興勁兒。

  段琛和崔粲然依舊沒動。和王琅認識久了就會知道,他這個人就是喜歡窮開心,一點兒順心的事情在他那裡就是了不得的歡樂。這副容易滿足的樣子,旁人還真想不到他其實就是王家嫡支子弟。

  倒是小安子很興奮地跑過來說道,「世子世子,王公子給咱們帶了好多東西過來呢。」

  段琛和崔粲然這才偏過頭看著小安子,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東西?」

  「嘿。」王琅也走過來,他身上斜挎著一個布搭,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道,「就是些吃的。」他身後是一群小太監,見他在園中站定,也不再走,抬著幾大籮筐的東西站在那裡,不知道往哪裡放。

  崔粲然轉眼一看,嗯,各式鮮肉滷肉燻肉,還有新鮮蔬果,對鶴唳園來說的確都是好東西。她這才站起來,對那幾個小太監說道,「走吧,跟我來。」言罷便帶著他們朝庫房走去。

  等那幾個小太監把東西放開,崔粲然也走出來,拍了拍手,對他們說道,「別怪我們小氣,實在是沒有。」她朝在院子裡和段琛說話的王琅努了努嘴,「要賞賜找王公子要去。」

  領頭的那個小太監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直接,當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說道,「姑姑說的哪裡話。都是在宮裡當差,怎能還要賞賜。」

  崔粲然點了點頭,沒想到這小太監還挺機靈啊。她特意看了看他,倒長了一張白白淨淨的臉,看上去也很機靈。她一邊走出來一邊說道,「啊,不要啊,那就算了吧。你叫什麼名字?」

  「回姑姑,奴才姓栗,他們都叫奴才小栗子。」說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赧然地笑了笑。

  崔粲然不禁莞爾,「倒是個有趣的名字。」她轉身在一眾小太監面前站定,「我記住你了。你們這次不要賞賜,下次我會讓人一併給你們的。」讓採薇去看看,這幾個小太監有沒有什麼急需的東西。他不要賞賜,崔粲然卻不能不給,她好歹是崔家女,普通的銀錢還真拿不出手。救人之急,才是她的風範。

  那幾個小太監連聲說「不用不用」,崔粲然笑了笑沒講話。那群小太監又跟段琛和王琅見了禮,這才魚貫而出。

  紅豆早就拿了點心出來了。不是什麼昂貴的東西,但勝在紅豆心靈手巧,哪怕是普通食材也能做得咸鮮可口。點心是應了段琛的要求,頗類南方風味,和北方點心不一樣,王琅平日來鶴唳園,最喜歡吃的就是這些小點心了。

  眼下他嘴巴裡面還有,手上卻拿了一個,雖然不至於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但也絕對不是是世家子弟應有的風範。崔粲然如今已近很淡定了。她這個表弟,實在是天然純淨,動不動就解放天性,一般情況下只要不是太出格,崔粲然都不想再吐槽他了——因為要是一一吐槽,那她就太累了。

  紅豆看他那副樣子,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毫不留情地諷刺道,「王公子,你好歹還是大家出身,怎麼吃起東西來這副德行?」

  王琅滿不在乎地回答道,「哪副德行?」他又咬了一口手裡的點心,「紅豆,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我家吧,你這手藝不錯,我家的廚子怎麼做都做不來。」他看了看點心,滿臉懷念,「有個幾天不吃,還怪想念的。」

  紅豆偏過頭不去看他。王琅這樣的提議說過好多次了,不是不想出去,但她年紀雖小,卻也知道身為宮女除非是等皇帝大赦,或者到了二十五歲自願返家,否則是沒有機會出宮的。王琅雖然是昭烈皇后的親表弟,但也不能越過了祖宗法制。況且,她還真不想跟王琅一起出去呢。

  王琅又再一次被宮女紅豆給打擊了,正滿臉鬱卒的時候,段琛適時地轉移開話題,「你那東西,哪兒來的?」

  王琅笑了笑,「還能哪兒來的?當然是從內務府拿的。表姐夫賞賜群臣,給了我家和六表哥家裡好多東西,可我們兩家人又少,哪裡吃得掉那麼多。再說了,過年我們是要回王氏本家的,不會留在京城,東西放那兒更是浪費。宮裡的封賞七七八八的都到了各宮裡,我猜皇后肯定沒有想到還有個鶴唳園,你們這兒有沒有就不一定了,於是就從我家和六表哥家裡拿了些東西過來。」

  見段琛臉上露出幾分不贊同的神色,王琅渾不在意地一笑,說道,「哎呀,你就別擔心了。我跟表姐夫說過了,他也沒說什麼。」

  崔粲然聽他提起崔榭玉,心中卻是一動,連忙問道,「崔大人也來宮裡了嗎?」如果是六哥也在,她還真想去見見他,哪怕遠遠地望一眼也好。重生以來,以前的故人都見了個遍,獨獨沒有見過六哥。

  王琅卻搖了搖頭,說道,「六表哥這次又稱病沒來。」

  崔粲然連忙問道,「他病了嗎?」

  王琅笑了笑,不在乎地說道,「哪兒能啊。我六表哥身體好得很,他稱病不上朝好多年了。他如今和六表嫂是神仙眷侶,每天就呆在家裡陪表嫂,這些俗事哪兒能說動他啊。我看過不了多少年,最多等到梵唱和紺鸞成家,他就要帶著表嫂出京遊山玩水去了。」

  原來六哥的另一個孩子叫梵唱。可是,好端端地就稱病不上朝,這又是為什麼呢?「不上朝,他就不怕皇帝找他麻煩嗎?」讓崔家人蔑視皇權這麼多年還安然無恙,這還真不是沈明陽的作風。

  段琛和王琅臉上齊齊一滯,段琛更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崔粲然的手臂,示意她不該問這個問題。王琅一滯之後卻又是不在乎地衝段琛一笑,「沒事。這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他轉頭對崔粲然說道,「自從我表姐,就是昭烈皇后薨逝之後,六表哥認為是陛下沒能照顧好她,才讓她英年早夭。所以……這些年來都不再進宮了,連朝都很少上。陛下,大概是憐憫他是崔家唯一一根獨苗,加上又是昭烈皇后的親哥哥,所以並未多加責難,反而對他多有體諒。」

  果然,六哥現在這副完全超然物外的樣子,也是因為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