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段琛垂眸看她,「他來找你幹什麼?」目光黑沉,卻又藏著平靜。崔粲然沒有注意,搖了搖頭說道,「其實也不能算是來找我吧。他應該是來找你的。」

  「你知道的塞,昨天早上我說話把他得罪了,他就把我關在了甘露殿裡,那個宮學老師讓我抄《禮記》。」崔粲然的臉上,是濃濃的不滿,「我正抄著呢,沈明陽就進來了。他進來問我有什麼心得,我就拉著他胡吹了一氣,他聽出來了之後就特別不高興,然後就問我是不是只有這些。」

  說到這裡,崔粲然抬起眼睛來飛快地看了一眼段琛,「我先說一句哈,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等下你要是覺得不合適,你可不許怪我。」

  聽到她這麼說,段琛心裡就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為他好?好像她每次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來都會打著這個旗號。

  段琛看著她。

  崔粲然立刻不幹了。她嚷嚷道,「你這是幹什麼啊?我都說了是為你好呢,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啊?」

  對於這個問題,段琛還真不想回答。

  這個人,她真的是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啊。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她居然還問得出口!

  崔粲然不禁問得出口,還越問越不滿,「我都還沒說呢,你就一定覺得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啊?」

  段琛看著她,點了點頭。

  那頭,點得十分的篤定兼肯定。

  生怕崔粲然誤會了他的意思。

  崔粲然見了,原本好好放在床上的腿耍賴似的一蹬,不耐煩地說道,「那我就不說了。不說了!」然後又看著段琛重重地「哼」了一聲。

  段琛見她這副無賴模樣,已經不知道該不該再跟她說,不要用他的臉他的身體做這樣的事情了,真的——很欠扁。

  但,想想那也是屬於他的,想打又下不了手。於是段琛還是認輸般的低聲問她,「好了,你說吧,究竟你昨天晚上背著我幹了什麼。居然可以讓你這麼自得。」

  聽見他這麼說,崔粲然立刻蹬鼻子上臉,衝他笑道,「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啊。」

  嘖嘖,那模樣,說是小人得志都是在誇她。

  段琛不忍直視,只是衝她擺了擺手,示意讓她有話就說。崔粲然趕緊坐直了身體,對段琛說道,「我跟沈明陽表了忠心,說願意和段珙一起幫他共建天下大同。他就問,為什麼我敢替段珙打包票,我就說了,就算段珙不願意,我也有辦法讓他願意。」她對段琛一笑,不知道是不是裡面換了個芯子的關係,明明是自己那張臉,段琛硬是覺得那一笑被崔粲然笑出了花開的模樣。

  「我想沈明陽是聰明人,又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他肯定聽得出來我的言下之意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任何君主都不希望自己的屬國強大起來,而任何的屬國也不希望一輩子臣服在他人腳下。段珙不臣之心早已有之,只是囿於南疆尚且不夠強大所以不敢妄動。而朝廷五年前才經歷了奪嫡之爭,生息也未恢復,對於雙方來講,眼下並非開戰的最好時機。然而,五年的時間,朝廷內外可能都休養得差不多了,沈明陽這些年來對門閥打壓也進行得還算順利,我猜,過不了多久,最多三年時間,沈明陽就應該騰出手來對付南疆和吐蕃了。段珙從來都不是安分的主兒,我就不信沈明陽看不出來你根本沒有辦法牽制他。這次跟沈明陽如此說,我就希望他還能記起來,在他的後宮當中還養了你這麼一個現成的人物。」

  「沒有哪個主家會養一個廢物在身邊的,沈明陽更加不會。如果你沒有用處了,他早就一刀殺了你;但事實上這些年來你在他後宮裡的用處也並不大——誒誒誒,你瞪我幹嘛,我說的可是實話。你是沒什麼用處啊,除了浪費糧食,給沈明陽樹大旗,你還有什麼用處?」

  眼看著話題就要轉到對他的人生攻擊上面,段琛趕緊截住崔粲然,「趕緊說後面的。」

  哦哦。崔粲然反應過來,續道,「剛才說到你在他宮裡除了浪費糧食,給他樹大旗之外就沒有什麼用處了對吧?」

  你完全不用再重複一遍!

  段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崔粲然就當沒有看到,繼續說道,「但眼下呢,這個一直在他宮裡浪費糧食的人突然有了其他用處。這個用處就是——或許可以讓南疆換個主子呢。段珙不算個好國主,尤其是對於沈明陽來說。他需要的是個心機深沉但又不不能高於他,可以好好治理南疆但又不能威脅到朝廷的人來當南疆國主。很明顯啊,段珙不是這樣的人。我雖然不清楚他的才幹為人,但我想,你那麼多個兄弟,在老國主沒有立新世子的情況下,他能脫穎而出,這本身就不容易吧。也怪不得沈明陽會不滿意他了。而你呢?你是質子,在北廷生活了這麼多年,已經和北廷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當年你離開南疆時年歲尚小,就算那裡還有你曾經的支持者,想必也不多了吧?如此一來,北廷可不就成了你最大的倚仗了?沈明陽想要換個南疆國主,你就是最合適的。」

  崔粲然笑嘻嘻地偏頭看著他,「誒,你想沒有想過,重新回去當南疆的國主啊?」

  段琛不甚在意地一笑,「那個國主有什麼好當的?就算成了南疆國主,很多東西也是身不由己的。如果是那樣,我還不如什麼都不做,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

  他的眼睛裡淡淡的,清晨煦暖的陽光倒映進他的眼裡,好像琉璃一般明亮。那雙眼睛,彷彿什麼都不看在眼中,什麼都映不進去一般。

  崔粲然呆了呆,片刻之後才嚷道,「你怎麼能這樣想呢。這原本就應該是你的東西,你現在只不過是把它拿回來了而已啊。還有,難道你就真的要在這後宮裡面呆一輩子嗎?人為刀俎你為魚肉,生死全都掌握在別人手上?」

  崔粲然眉頭攢得緊緊的,眼睛裡寫滿了不贊同。

  段琛看了她那樣子,忍不住一笑。的確,這些事情在崔粲然看來都是不可原諒的。她的想要的就要去爭去搶,如果按照她的人生準則來看的話,自己這些想法,的確太消極了。

  不過,「這也並不代表著我就願意呆在這後宮裡一輩子啊。」段琛看她,「我不想去當勞什子國主,和我想出去,並不衝突。」

  崔粲然懂了。

  段琛這個人,說得好聽點兒叫不戀權位,但換成大多數女人來看的話,他這就是沒有出息。

  崔粲然肯定不會覺得他沒出息。如果放在以前,她十幾歲的時候,段琛這種行為她不會鄙視但也不會放在眼中。她天生就喜歡追求閃耀的東西,最大最亮的那個她最愛,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一眼就相中沈明陽。然而走了一圈兒,她對段琛這樣的行為,居然表示了理解。

  自從重生到段琛身邊開始,崔粲然就知道他跟自己以前遇見過相處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他蟄伏那麼久,不為什麼大業,只是想保命。權力女人,或許在他眼中還不及一次郊遊踏青來得重要。

  只是,聽見他不喜歡,崔粲然還是有些低落。畢竟,她一門心思想要讓段琛回到南疆去當國主,她做的努力,人家卻不喜歡……

  段琛看著她漸漸消沉的臉,也明白過來,崔粲然為什麼那麼熱衷於讓他回到南疆。

  在她眼中,自己有今日境遇,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她,他段琛現在已經在南疆當了國主了。如今她回來了,又恰好重生在了他身邊,自然就要想辦法去彌補了。彌補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將他曾經失去的還給他。

  然而,她想必並不清楚,這些縱然是還他了,他也不想要。

  南疆國主,說得好聽,卻還不是沈明陽的臣子?或許是因為她的關係,他對沈明陽這個人喜歡不起來。哪怕是當他的臣子,段琛也是不願意的。一想到將來要臣服在他腳下,跟他勾心鬥角,段琛就覺得不適應。再說了,那個南疆國主,上不上的下不下,這些年來他也看在眼中,不過是個左右為難的位置,做好了沈明陽不高興,做不好下面的臣民不高興,再加上那些大臣們,比他現在這個質子還要憋屈,他又何必自尋煩惱?

  況且,政務太繁雜,他不願意傷神又傷身。天生就不是那塊料,他還是不要去做自己力不能逮的事情了。

  崔粲然這番心意,恐怕……誒,也稱不上辜負。她一門兒心思想要補償,卻只願意補償她想提供的,從沒想過段琛願不願意要,說到底,只是為了讓自己心裡好受些罷了。只是到底是她的一番情意,雖然不是自己想要的,段琛總還是要承她這份情的。

  這樣想著,他沖崔粲然笑了笑,說道,「好了,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吧。多謝你費的這番周折了。」

  崔粲然抬起頭來,段琛的笑容明淨好似此刻窗外暖陽,明知道他是在敷衍,但她心中就是一鬆。正要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小宮女的聲音,「漣漪姐姐,皇后娘娘身邊的流霞姑姑叫你過去呢。」

  崔粲然和段琛俱是一驚,片刻之後,段琛才站起身來衝門外那個小宮女說道,「就來。」言罷便對崔粲然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