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陽的眼睛像是淬了冰一樣，又寒又冷，彷彿要把他們兩個深深凍住。
自己跟其他男人打情罵俏——呃，她這算是打情罵俏了吧——正好被自己丈夫看見了，一般女人第一反應都會覺得有些尷尬吧，雖然她和段琛真的什麼也沒有......
崔粲然的第一反應的確是有些尷尬，她甚至忘記了生因為沈明陽來得不合時宜，還沒能讓她一嘗夙願的氣，而是趕緊不自然地把頭偏了偏，不去看沈明陽的目光。
但把這個動作做完，崔粲然才想起來，她現在根本就不是崔粲然了啊！她是段琛啊！作為沈明陽眼裡的姦夫，她怕什麼？
還沒有來得及跟沈明陽露出一個挑釁的眼神，那邊沈明陽就已經沉著聲音沉著臉對段琛伸出手來，「過來！」
段琛沒動。
沈明陽卻不高興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對他承諾道，「我叫你過來！」頓了頓又說道，「你現在過來，以前和剛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段琛抬起眼睛看崔粲然，用眼神問她，「沈明陽的話，可信嗎？」
崔粲然趕緊跟他使了個眼色，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告訴他，沈明陽說什麼都不能相信，他現在過去了，自己馬上就要一命嗚呼，死在沈明陽箭下了。
他們之間的小動作沈明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剛才叫「崔粲然」過來，她的第一反應居然是轉過臉去徵求「段琛」的同意，這個小動作看得沈明陽心頭火起，剛才好不容易被平復的怒火又瞬間被點燃。他拉開弓箭，至箭於弦上，再一次瞄準了崔粲然的眉心，口中卻依然對段琛說道，「你趕緊給我過來，再不過來，我就要動手了。」
段琛唯恐沈明陽傷到崔粲然，連忙將她拉過來，置於自己身後，沖沈明陽喊道，「你這是做什麼？我跟她之間清清白白，你這一箭下來，就算沒有什麼也就變成有什麼了。沈明陽，你是唯恐天下人對我沒想法麼？」
他身後的崔粲然眼神一黯，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段琛這是不知道啊。沈明陽他就是這樣的人，生怕她崔粲然這輩子面對的風霜雨雪不夠多，生怕她日子好過了。
聽了他的話，沈明陽臉色更加難看，但還是把手中張滿的弓箭慢慢放了下來，對段琛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山谷之中只有我們三人和我身後這群侍衛，怎麼會有人說你？至於天下人，你管他們怎麼說？你以前可不是一個會管其他人怎麼看你的人。」說著沈明陽臉色更加不好，在他看來，崔粲然之所以會變化這麼大，全是因為她身後的那個小白臉兒！
段琛冷笑一聲，回答道，「以前我便是太過任性妄為，所以有點兒風吹草動，不管是不是我做的都往我身上栽。好歹重活一世，總不可能再走以前的老路吧。」
崔粲然在段琛身後默默地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她以前怎麼沒有發現段琛這麼口齒伶俐呢？看著因為他的話，臉色又沉了沉的沈明陽，崔粲然突然覺得心情大好。沈明陽想不到吧，他也會有這樣的一天，還真是一報還一報啊！
沈明陽的目光移到「崔粲然」身後那個正樂不可支的小白臉兒身上，一腔怒火更加高漲，他衝著崔粲然，說出了一句許多話本子裡兩男爭一女必講的挑釁宣言，「段琛，若是個男人，就出來我們兩人光明正大地打一場。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麼？」
跟他打？沈明陽不要太無恥哦。崔粲然立刻往段琛身後躲了躲，彷彿這樣就可以離沈明陽更遠一點兒，身體怕得要死，嘴上卻還是不依不饒的，「你無不無恥？你是馬背皇帝，誰不知道你武功蓋世？你現在要跟我比武，不是想趁機殺了我是什麼？」
自己的意圖被她叫破，沈明陽不怒反笑，他還真是小看了這個段琛。他怎麼就不知道，段琛這個小白臉兒，這麼無恥呢？沈明陽點了點頭，冷笑道，「無膽鼠輩！」
崔粲然伸長了脖子對沈明陽喊道，「什麼『無膽鼠輩』？我雖然不能給她至高無上的地位，但我能保證一心一意地對她！不會搞出個什麼梅若華李若華來，更加不會像你這樣，貶妻為妾，還要迎娶你的寡嫂。簡直寡廉鮮恥，恬不知恥，不知羞恥！」崔粲然越罵越順溜，彷彿要把這些年來她心裡的怨氣在這山谷裡藉著段琛的身份一併發洩乾淨一樣，「更加不會——」她本想說「更加不會打著正義的旗號傷害她的家人」，可一想到一旦說出這樣的話，這裡這些人肯定全都活不了了，又硬生生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轉口道，「不會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來傷害她！」
崔粲然這裡說得慷慨激昂，段琛卻聽得猶如魂飛天外。崔粲然這是真的不怕死嗎？她跟沈明陽這麼多年，還不瞭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原本沈明陽就看不慣「段琛」了，這下沈明陽就更不會放過他了。
段琛猛地拉了拉崔粲然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亂說了。崔粲然看了他一眼，這才消停了下來，完了還悻悻地看了沈明陽一眼。
他這個動作做起來如行雲流水，可看在沈明陽眼中卻怎麼都不是滋味兒。他怎麼不知道，不過短短時間，阿七跟這個小子就這麼好了？那樣的默契，簡直像針一樣紮在他的眼裡心上。
沈明陽此刻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陰沉來形容了。他知道，剛才這小子說的都是實話，但這裡面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是有苦衷的。崔粲然從來都不是個識大體的主兒，他之所以不告訴她，就是怕她不能理解，所以乾脆瞞住，最後才讓她知道。這一切，既是為了崔粲然好，也是為了完成他的承諾。
這樣的話，之前他還不願意說，他本想找個氣氛旖旎的時候告訴崔粲然這一切，那樣她就算不能理解，但也不會放在心上。然而……如果他再不說，恐怕好人都要讓這小子當完了。
思及此處，沈明陽跟他身後的侍衛統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退下。那個統領面露猶豫之色，誰知沈明陽一個眼風掃過去，他就垂下頭默默地帶著他的人全部離開了。
幽靜的山谷裡只剩下沈明陽，段琛和崔粲然三個人。山谷裡的鳥鳴蟲唱，還有河流的聲音彷彿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了。能夠聽見的，只有他們三個人的呼吸聲，如此壓抑卻又如此的詭異。
沈明陽往前踏了一步，段琛趕緊護著崔粲然往後挪了一步。沈明陽臉上立刻露出手上的表情，可段琛卻不為所動，一副防備地看著他。眼見著沈明陽還要繼續走過來，段琛趕緊出言制止，「停下！快站住！」
沈明陽果真依言停下腳步，看著段琛說道，「你就這麼在乎他嗎？」
段琛渾身雞皮疙瘩陡起，他在心裡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兒，答非所問，「你武功那麼好，我們兩個加起來都不是你的對手，如果你待會兒突然發難，我們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沈明陽努力讓自己忽略掉段琛話裡那個讓他很不爽的「我們」，問他，「剛才他說的話，你也這麼想嗎？」
段琛沉默了。
要他怎麼說？雖然沈明陽的確是賤了點兒，渣了點兒，但本身這個世上對男子就比對女子寬鬆許多。在崔粲然看來，沈明陽就應該只愛她一個，但在他看來，男子三妻四妾也沒什麼。崔粲然之前雖然看不慣但還能忍受沈明陽府上的那些姬妾，是因為沈明陽不在乎，她自然也不在乎。但梅若華不一樣，那是沈明陽的初戀情人，還是愛而不得那種。沈明陽為了她做了好多跟他一點兒都不相符的事情。那些事情崔粲然卻從來沒有在沈明陽那裡享受到過。
梅若華的身份，加上沈明陽對她的特殊感情，這才是崔粲然一直耿耿於懷的原因。
但段琛覺得麼，這件事情上面，崔粲然和沈明陽，很難說誰對誰錯。
沈明陽貶妻為妾是他混蛋，但這段姻緣本身就是崔粲然用了手段得來的。她當初用了心計也不能怪別人後面用同樣的手段對她。
至於崔粲然說的，他不會像沈明陽那樣三心二意，他的確不會。但他不能用自己的要求去強迫沈明陽啊。而且誰都知道沈明陽根本做不到。
對一個根本做不到這樣事情的人去強作要求，說起來還要怪自己看不清形勢呢……
但這樣的話肯定不能讓崔粲然知道。要是當著她的面講了，不用沈明陽動手，她就要先處決了自己。
唉，夾在這兩夫妻中間做人，還真是不容易啊。段琛有點兒理解小泉子了。
眼見著沈明陽臉色越來越不好，崔粲然眼神也越來越不善，段琛輕咳一聲，開口說道，「雖然有些不一樣，但也差得不遠。不說別的，單是貶妻為妾一條，我便不能接受。」他抬眼看向沈明陽，「當初在京裡的時候我就問過你，想要我跟你重修於好，只有一件事情你辦到了我便答應。否則你就是殺了我，也不要妄想逼我就範。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並不是威逼你說的糊塗話。」段琛冷冷一笑，「只可惜，你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