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胡鬧!」幾乎是想都沒想,沈明陽便拂袖怒道,「若華她並未犯錯,豈可說廢就廢?」
崔粲然的心,再一次像是被人狠狠地揪起來了一樣。她就不信,沈明陽是不懂梅若華對她來講算什麼。她可以不在乎沈明陽的那些姬妾,但她不能不在乎梅若華!
這個女人什麼都沒做就把她的皇后之位奪走了,而她,整個家族付出了那麼多,換來的卻是貶妻為妾這個天大的笑話。
她不能講話,段琛的言語卻像是沾了辣椒一樣,辛辣得可以把人眼淚都弄下來,「崔粲然當初也並未犯錯,為何你要貶妻為妾!」
他的話,像是耳光一樣狠狠地打在沈明陽的臉上。剛才還言之鑿鑿的男人這下突然失去了語言,在那裡愣了半晌,沈明陽才開口道,「我……我並不是想要貶妻為妾。只是我覺得,你有我陪著,那個皇后之位可要可不要……而若華,她是因為你我才嫁給了廢太子,本身就已經夠命苦了,還年紀輕輕守了寡,又沒有兒子傍身……這個皇后之位,是我曾經答應過她,我不能做不到。」
「哼。」崔粲然冷笑了一聲,眯起眼睛看向沈明陽,臉上有藏不住的譏諷,「沈明陽你聽好了。梅若華嫁給廢太子,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或許是因為你,但絕對不是因為崔粲然。你就算想要補償她,你也不能拿原本就是崔粲然的東西去補償另外一個女人。」
聽到是她說話,沈明陽看了她一眼,臉上不悅之色越發濃厚,「你這小子,我和我妻子講話,何時輪到你來插嘴?」
「我何曾是你妻子?」段琛歪唇諷刺道,「皇帝陛下,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忘了嗎?我是皇貴妃,你親手下的旨。妃子而已,稱不上妻子。」
「可你在我心中,就是我妻子。」沈明陽連忙對他表白道。
段琛並不將他這副楚楚可憐的神色看在眼裡,反而問道,「那你名義上的妻子,梅若華又算什麼呢?她既然不是你妻子,卻坐了你妻子的位子,她又算什麼?」
沈明陽被他問得一滯,過了片刻才說道,「她……她是我這一生都虧欠的人——」
「夠了!」這次打斷他是已經聽不下去的崔粲然了。她對沈明陽冷笑道,「那崔粲然呢?她又是你什麼人?梅若華不過是因為是你的未婚妻所以被廢太子看上,強娶了過去。可廢太子對她,也是三媒六聘吧。不過是她不喜歡廢太子罷了,可廢太子卻不曾有半分對不起她的地方。縱然當初是想打擊你,但人家也不曾對她梅若華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哦,因為她不喜歡,就是她受了委屈,你就覺得對不起她?哈,天下那麼多女人,有多少是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的?你個個都覺得她們受了委屈嗎?人家還不是照樣忍著!就她梅若華一個人要死要活的,就她特殊!」
「廢太子好歹還是皇子龍孫吧,配她一個只會寫兩首上不得檯面的酸詩的尚書之女,怎麼看都是人家屈就吧!她委屈個什麼勁兒?真要有能耐,當初就不嫁啊。嫁人的是她,不高興的人也是她。她究竟要怎麼樣?合著這天底下人人都是她娘,人人都要順著她啊?」
「哦,如果你還因為覺得奪了她相公的帝位所以你覺得對不起她,這就更可笑了。沈明陽,你自己的親哥哥你都覺得沒有對不起,對他娘子你倒是覺得對不起得很!你的理由能再找得冠冕堂皇一點兒嗎?你要是覺得對不起她,把她相公又扶上位啊,那時候她當皇后,不是名正言順得很嗎?」
眼看著沈明陽臉色越來越不善,段琛趕緊接口道,「你把原本屬於我的東西,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給了梅若華,你讓我怎麼接受?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理由,就是你沈明陽這些年來和崔粲然不過是逢場作戲,對她什麼情意都沒有。要不然為什麼要把我心心唸唸的鳳冠給我的死對頭?」
段琛覺得他現在代入崔粲然越來越麻溜了。他又說道,「你口口聲聲說『愛』,原來這就是你的『愛』?一國之主,竟然愛得這麼廉價。」他實在找不到話跟沈明陽說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續道,「還是那個條件,想要我跟你回去,除非梅若華從後位上下來,今生今世,你都不得再見她。否則我倆之間,沒什麼好說的。」
沈明陽之前又氣又傷心,現在反而鎮定了。他看著段琛,聲音有著濃濃的不虞,「你這是在威脅我?」說完便要上前來,想要走到他面前來。
他這邊腳步剛動,那邊段琛就猛地拔下頭上的簪子,對準自己柔軟的脖子,沖沈明陽冷笑道,「你再往前進一步,我叫你立刻雞飛蛋打,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明陽並不將他的這番動作放在眼中。以前崔粲然為了把他從那些侍妾房里拉出來,沒少幹這些事情。雖然那個時候是苦肉計多些,但和眼下並沒有太大不同。況且,她又怕痛又愛美,根本不會讓自己受到半分的傷害的。有了這樣的過往,沈明陽心裡越發有底。他冷笑了一聲,繼續邁開步子朝段琛走去。
誰知道他才剛剛抬腳,段琛那支簪子就猛地朝他脖子刺過去,「我叫你站住!」尖利的簪子劃破雪白的脖子,鮮紅的血液也就順著傷口流了下來。他旁邊的崔粲然看得一陣心疼,本來漣漪那個身體都不太好看了,這下還被段琛戳了個口子,更加不好看了。
而站在他對面的沈明陽,看著那紅色的血液卻出了會兒神。崔粲然性格極端,他已經領教過了。當初她的死縱然有意氣的成分在,但更多的也是她性格使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的性格固然鮮烈,但也強極則折,對她並不好。他以前就是特別看不慣她這樣的性格,所以總是不想讓她如願。
可這一次……
沈明陽看著段琛脖子上那一縷紅色,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椒房殿前,他眼睜睜地看著阿七被埋在宮殿之下。騰起的火焰像是魔鬼一樣,把他的希望一點一點地吞噬掉。他看著此生最愛他的人漸漸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一刻,他恨自己,為什麼要是皇帝。如果他不是皇帝,身上沒有什麼天下重任,他就可以衝進去,哪怕救不出她來,和她死在一塊兒也是好的。但後來,他卻又開始無比地感激他是皇帝了。
崔粲然死後,他大病了一場,整個人連以前的一半重量都不到。太后為了讓他重新站起來,尋遍了宮裡,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斷簡殘章,知道了皇室之中其實還有一種秘法,可以讓人的靈魂重新回來。
知道了這個消息的沈明陽,身體裡好像一瞬間被注滿了力氣。他立刻招來護國寺的高僧,強行將崔粲然的靈魂留在了椒房殿裡。過去的五年時間裡,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過,重生回來的崔粲然會怎麼對他。是對他笑,還是衝上來打他,或者要拿劍殺了他……但無論是那一種,都不像今日這樣,她為了另外一個男人,拿她的性命來威脅自己……她明明知道,現在的沈明陽,根本就不能禁得住再一次失去她。
人生最大的絕望就是明明給了你希望,可又在轉瞬間將希望抽走。
看著段琛脖子上的鮮血,沈明陽這是第一次覺得,好像讓她如一次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比起那些驕傲那些自尊,他更不能失去她。
不過一愣神的功夫,崔粲然和段琛眼睜睜地看著沈明陽整個人好像被什麼東西抽去了精氣神一樣,如同一株原本長得好好的竹子一瞬間枯萎。意氣風發的年輕帝王,原本挺拔的身姿就在這眨眼間垮塌了下來,連一向端得平平的肩膀,也軟了。
崔粲然和段琛面面相覷了一陣,片刻之後,沈明陽卻又抬起頭來再次看向段琛,對他說道,「你先把簪子放下來。」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再傷害你自己,我就什麼都不答應。」
這種哄她的話,崔粲然前世不知道聽過多少。每次都是這種模糊的答案,每次都讓她失望。幾乎可以預見的,只要段琛放下簪子,沈明陽就會立刻衝上來。到時候別說什麼廢了梅若華,就連她的小命也要一起不保了。她趕緊跟段琛小聲說道,「你不要相信他的話,;騙你呢。」
段琛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總感覺,這一刻的沈明陽是真的有什麼不一樣了。他感覺,這次沈明陽不是騙他的。
段琛不顧崔粲然的反對,依言放下簪子,但還是對沈明陽說道,「你就站在那裡,不許再進一步了。」
沈明陽果然依言停在原地,對段琛說道,「你的要求,後一個我可以答應你,前一個,我辦不到。」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可以發誓,今生不再見梅若華,甚至梅若華可以不住宮裡,我讓她出宮帶髮修行。但,她的皇后之位,不能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