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段琛的嗤笑聲在這一片靜謐中聽上去格外明顯。沈明陽眼中的光彩隨著這聲嗤笑一起，也暗了下去。陽光照耀在沈明陽的臉上，光芒滅掉的一瞬間，對面的崔粲然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也跟著一抽，甚至比剛才沈明陽說梅若華是他虧欠的人時還要痛。
崔粲然趕緊轉過臉去不讓沈明陽注意到她。還好現在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段琛身上，也不會有空來看她。只見沈明陽囁嚅幾番，最終還是對段琛說道，「你就這麼不屑一顧嗎？」
對他的付出，就這麼不屑一顧？
段琛突然想到當初沈明陽之所以會讓崔粲然去浣衣局，也是因為他覺得崔粲然不識好歹。照他現在這反應，也是因為他覺得，「崔粲然」又在不識好歹了？
唯恐自己在崔粲然眼皮子底下把他們兩個的關係搞得更僵，弄得崔粲然記恨他，段琛趕緊朝沈明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這樣麼……那我也不能答應你回宮。」他轉頭朝崔粲然看了一眼，見她露出一個讚許的笑容，段琛又說道，「我要先去南疆一趟。我們兩個的事情，等我從南疆回來再說。」
「不行。」他話音剛落，就被沈明陽急切地否定了。沈明陽皺著眉頭看著崔粲然，眉心的褶子深得可以夾死蚊子，「你去南疆幹什麼？」
「去看看啊。」段琛理所當然地回答道，「我從來沒去過，想去看看不行啊？」
鬼才會信他只是單純地去看看呢。沈明陽看著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戲的崔粲然重重地「哼」了一聲，又將目光投向段琛，「跟我回宮。宮裡你要幹什麼幹什麼，我不攔你。但跟著『他』一起去南疆，不行。」
他說的擲地有聲，一副斷然不允許人拒絕的樣子，如果是以前的崔粲然，礙於他的威勢，肯定就答應了，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段琛啊。
段琛淺淺一笑，笑意裡又帶了幾分嘲諷，「那我想取了梅若華的命，行不行？」梅若華就是沈明陽的命門，反正只要是對梅若華不利的，沈明陽肯定是不會允許的。
果不其然，看見他臉色陡然沉了下來，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眼中已經寫滿了不贊同。段琛輕笑一聲，滿是諷刺地說道，「那你說我要做什麼都行？」他頓了頓，又說道，「我要跟她一起去南疆，我們兩個的事情往後推一推。」
「不行。」沈明陽這次否定得更加堅決了，他話音剛落，段琛也就截口道，「這不是你答不答應的問題。我已經決定了，你不用再說了。說也沒用。」說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明陽，對崔粲然說道，「我們先回去吧。」
崔粲然知道他指的是回段珙的隊伍裡，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走了。
雖然段珙也想殺了段琛，但到底不敢明著來，畢竟段琛是沈明陽親自派過去的，如果段琛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他跟沈明陽也不好交代。況且，就他們兩個現在這副樣子，想要回到南疆簡直無異於痴人說夢。所以了，背靠大樹好乘涼，段珙這棵樹雖然稱不上大，但有依靠比沒依靠還是強許多，總比他們兩個靠著一雙腿直接走回南疆吧。
路過沈明陽的時候，崔粲然下意識地偏過頭去不看他，是因為不敢。
好吧，她就是這麼慫。
人家說一物降一物，她上輩子和這輩子都被沈明陽降得死死的，崔粲然在其他人面前耀武揚威飛揚跋扈，可到了沈明陽面前就成了一隻被拔了爪子的老虎，比個貓都不如。
沈明陽今天被段琛這麼打擊，她是暗爽的。但看到沈明陽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又覺得不忍心。為了讓自己這種矛盾的心情不被沈明陽看出來，她也不敢看他。
他們兩個就這麼絲毫不把沈明陽放在眼中，從他面前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一直到他們走過沈明陽，他都還是站在原地，崔粲然甚至都要以為他這是被打擊得太厲害，一時半會兒振作不起來。誰知道，剛剛走過沈明陽，就聽他在他們背後說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什麼？崔粲然猛地回頭看向沈明陽。他這是瘋了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現在是皇帝，是一國之主，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她之前還覺得沈明陽貿然出京已經不妥了，沒想到現在要跟著他們一起去南疆！
南疆是什麼地方？那是段珙的老巢！那裡全是段珙的人！崔粲然代替段琛回去，是想以小謀大沒錯。那是她欠段琛的，就算這一趟她不幸死了那也沒什麼。這本身就是她應該還的。再說了，段琛原本就是南疆皇室的人，他甚至比段珙繼承這個皇位更加名正言順。南疆早已經被漢化得跟漢人沒有太大區別了，段姓一族本身祖上就是漢人，某種程度來講，南疆皇室比中原更講究傳承。這樣的段琛回去，就算段珙想要殺他，也要先掂量掂量。
但沈明陽跟著去是個什麼意思？他是嫌現在的場面還不夠亂嗎？他雖然沒有跟段珙正式撕破臉皮，但誰願意被別人壓著一頭啊？沈明陽於段珙，就跟曾經一直在他頭上的段琛一樣，都是他心中的大石。崔粲然敢打賭，段珙對沈明陽的殺機不比對段琛的淡，只是沒有擺到明面上來而已。現在給了段珙一個這麼好的、可以殺了沈明陽的機會，他怎麼可能放棄？
不僅是崔粲然，連段琛也呆了一呆。
他在端王府住了那麼多年，又在皇宮裡呆了這麼久，對於沈明陽這個人，他自認還是瞭解的。沈明陽喜歡那種萬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他這個人看似低調深沉，其實骨子裡跟崔粲然一樣是個喜歡出風頭的，樣樣都要掙個第一。對於他這種表裡不一、嘴上說著不要但身體卻很誠實的情形，段琛就曾經很準確地下過評語：他這就是裝X！
甚至在段琛心裡面，當初就算崔粲然沒有逼著沈明陽娶她，沈明陽也會想方設法跟崔家拉上關係的。他這個人，天生就不是一個能夠安於人下的人。
沈明陽無疑是愛權勢愛江山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想盡辦法發把江山從他親哥哥手上奪過來，這些年也更加不會推行各項改革政策。他的雄才大略還沒有實現，他是不會把自己性命拿來當兒戲的。可跟著他們一起去南疆？這就有些兒戲了。
沈明陽惜命如金，尤其是在他還沒有完成他的皇圖霸業的情況下，更加不可能這麼不理智了。
可沈明陽看著他們兩人驚詫的神情，卻絲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說道，「不過之前我要先回宮一趟，然後再來找你們。」
他抬眼看向段琛，眼睛裡情意拳拳，「阿七，你保重。」
大概是他的目光難得的澄澈，崔粲然像是受到蠱惑一般，竟格外覺得此刻的沈明陽看上去有有些楚楚可憐的味道。
崔粲然從未見過這樣的沈明陽，剛才還在看好戲的她心裡一抽，覺得又酸又麻……段琛沒有理會沈明陽，他也不在意，反正剛才受到的打擊已經夠多的了，沈明陽現在也不在乎了。他抬起頭來又看向正在心疼他的崔粲然，冷冷說道，「姓段的，阿七的安全就暫時交到你手上了，她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讓你百倍奉還！」
「哼。」段琛陰陽怪氣地看著沈明陽笑了一下，學著往日裡崔粲然裝腔作勢前的樣子，扶了一下鬢角，歪著頭對沈明陽說道，「陛下不知道嗎？天底下最能傷害我的就是你了，要替我找回場子，直接往你身上捅兩刀就好了。不用捅死，捅傷就行，等傷好了再捅。」
沈明陽臉色一白，旁邊的崔粲然卻不可抑制地彎了唇角。往日裡她總覺得段琛這小子空有一張臉，卻是個受氣包的性子，怎麼跟她換了身體之後，他脾氣越來越大啊？簡直都快趕上她當初那會兒了。尤其是剛才那鬢角的一扶，雖然長了張平凡至極的臉，但他做出來就是風姿楚楚千嬌百媚，不比她以前做來差啊。
崔粲然幸災樂禍得太明顯，惹來沈明陽的一個白眼兒，他吸了一口氣，像是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一般，可是說出來時語氣裡還是帶了幾分委屈，「我就要回去了，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嗎？一點兒囑咐都沒有？」
又來了。段琛朝天翻了個白眼兒，當年沈明陽和崔粲然的膩乎勁兒他可是見過的。沈明陽要出個門，哪怕是一晚上不回來，他們兩個人都能從臥房膩歪到大門口，完全不怕閃瞎旁人的眼睛。
至於現在麼？呵呵。
段琛臉上的不情願太明顯了，沈明陽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出來？在情敵面前落了面子，好歹是一國之主，他臉上也有些掛不住，趕緊自己給自己台階下，「那我走了。阿七，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他伸手指了一下另一端站著的那群侍衛，對段琛說道，「這些人我留一半給你，你帶著他們去南疆吧。」
有人保護是件好事。但真的就是保護了嗎？是保護為什麼沈黃桑你的眼睛一直在往崔粲然身上瞟呢？段琛懶得揭穿沈明陽那點兒小心思，只是閉了閉眼，算是答應了。沈明陽見他答應，居然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對他懇切地說道，「阿七，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你等著，我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回宮！」說完再也不像之前那樣依依不捨，而是一副生怕段琛再說出什麼讓他傷心的話來的樣子，趕緊帶著那群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