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妹你今天有病是吧,憑啥不讓我在這裡淘豬草?」池塘邊的石階上,一老一少正在拉扯,老人家年過六旬,高不過一米六,背微微有些駝,如今他扯著裝豬草的竹簍,聲音越來越大。
而搶他豬草簍子的小姑娘不過十五六歲,常曬太陽、做農活,臉有些黑,身體倒是壯實。這時候她左手搶豬草簍,右手就把老人往台階上扯:「邱大爺,您今天別在這兒淘豬草。」
老人不幹了,嗓門越來越大:「你今天還非得說出個道理來不可!我在這裡淘了幾十年的豬草,為啥今天就不能淘了?」
小姑娘急得直搓手,見他又往台階下面走,不由就壓低聲音說了句:「你會淹死。」
年過花甲的老人哪個不忌諱這話,他頓時就揚手給了女孩一巴掌:「個熊孩子,有娘生沒娘養!」
女孩挨了一巴掌,眼淚在眼眶裡轉著圈,也不敢再多說,提了自己的豬草簍子就往家裡走。
經這麼一鬧,老人還是很注意,小心翼翼地淘完豬草,見安然無恙,他不免又有些好笑——童言無忌,不說自己識水性,這水塘最深處也不過就兩米多高,還真被嚇住了不成。
他提著豬草簍子往上走,冷不防腳上的膠鞋一滑,他在台階上摔了個大馬趴,更不好的是右手還抓住豬草簍子,那簍子往下一砸,撲通一聲響,他整個人都摔進了池塘裡。
豬草簍上斜出的竹篾勾住了衣服,他在水裡拚命撲騰,突然想到剛才秦老二家么姑娘說的那句話——你會淹死。
田邊的池塘裡淹死人了,村裡人全都跑了過去。
被淹死的人是東邊大院裡的邱大爺,兒女們直到吃晚飯的時候才發現他淘豬草沒回來。
趕到池塘邊一看,只見池塘裡到處都是豬草,人撈起來的時候早沒氣了。
秦菜沒有出去看熱鬧,她在家裡做飯,一盆肥肉炒冬瓜就是她們家今晚的晚飯。
村裡比較窮,她爹秦老二是個屠夫,每逢趕集時都賣肉,一家人生活相對別家來說還算是富裕。
等到冬瓜炒好,外面秦老二和兒子也回來了。
秦菜把飯菜盛好端上桌,秦家七口圍桌而坐。
「這老邱也是,太不小心了,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畢竟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秦媽媽有些同情,又有些後怕,「以後咱們是不是把池子給填了?」
「放屁,哪有死個人就把池子填了的?」秦老二脾氣不好,家裡他說話別人不敢插嘴,「快吃飯,明天恐怕還要幫他們家抬石頭修墳,等會我過去看看。」
秦菜正埋頭吃飯,秦老二突然又說話了:「老四,你也初中畢業了,前幾天劉媒婆給你說了個男的,有空讓你媽帶你去見見,以後就別讀書了,你三哥讀高中、弟弟讀小學,家裡負擔太大。再說女娃成績再好有啥用,初中文化很不錯了,你大姐三姐還只有小學文化呢。」
秦家兒女多,三個女兒、兩個兒子,秦菜排行老四,村裡人都叫她秦小妹。
秦老二是一家之主,受老祖宗影響,重男輕女的思想比較嚴重,秦菜也不敢多話,答應了一聲又繼續吃飯。
第二天一早,秦老二去了邱家幫忙,秦小妹做完家務,正在陪小弟做暑假作業。聽到外面聲音,她跑出去,原來是邱家人請了陰陽先生看地。
「四姐,這個題怎麼做?」五弟秦小貴拿了暑假生活問她,秦小妹有點心不在焉,回去教他查了字典,又在門口望來望去。
陰陽先生在後面的柴山上看了半天,終於劃下一塊地來。
秦小妹想了大半天,看眾人都要走了,終於跑到山上:「邱大爺不能葬在這裡。」
陰陽先生是附近有名的,名號白河先生,經常給人看地。有他在,眾人又哪把一個小孩的話聽在耳朵裡,只是陰宅、陽宅最怕這種不吉利的話,邱家人看在是同村,不好計較,心裡卻老大不高興。
秦老二當時就上去給了她一耳光,他打兒女是不手軟的,這一巴掌打得響亮無比。
秦小妹捂著臉,她還是很倔:「你們別聽那個白騙子的話!別葬在這!換個地方。」
傳說中的「白騙子」背著手站在原地,絲毫不以為恥。
倒是秦媽媽過來拉了她回去,一邊走一邊罵,秦小妹哭著被拖走了,心裡還是氣——早知道說出來也沒人信,幹嘛要說出來?每次都這樣!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暗恨——再也不說了,哼!
邱大爺出殯後第三天,邱大爺的三兒子從摩托車上摔下來,當場斃命。邱家人想起當時看地時秦小妹說的話,看見秦老二跟看見仇人一樣,秦老二氣不過,回家又把秦小妹打了一頓。
又過了三天,邱大爺四歲的孫子突然高燒。家人還沒抱到診所就沒了生氣。
出殯六天,家裡接連死了兩個人,邱家人開始有點慌了,隱隱地也開始相信是老爺子墳地出了問題。
下午,秦小妹剛割完豬草回來,就見邱大媽在家裡喝茶。秦小妹還在為那兩頓打生氣,也不理她,一回來就去了灶台後面燒火。
邱大媽搓著手和秦媽媽訴了會苦,還是忍不住,終於走到廚房灶台旁邊,和秦小妹搭話。
開始還問些閒話,後面她終於開始旁敲側擊地打探:「小妹啊,上次我們老頭的墳……你為什麼說不讓葬那啊?」
秦小妹很警覺,馬上摸臉:「我都已經挨過打了,你們還想幹啥?」
邱大媽又安慰了她一番:「秦老二這個躁脾氣,我們都沒說啥,他打啥孩子。小妹,你告訴大媽,為啥那裡不能葬?」
秦小妹看看廚房,秦老二不在,她往灶膛裡添了把柴:「我說了你們別打我啊。」
邱大媽自然連連保證,秦小妹這才說話:「葬在那裡,你們家要死五個人。」
邱大媽驚得魂不附體:「五個?已經兩個了,兩個了!」她趕緊又問,「要死哪五個?」
「邱三哥、邱大哥的小兒子、邱三嫂、邱河……和你。」秦菜仔細想了想,隨後又搖頭:「不過現在已經葬了,我也不知道該咋辦,你們還是去找個先生再看看吧。」
邱大媽顫顫兢兢地回了家,晚上,秦菜夢見自己站在柴山上。
新墳剛起,邱大爺坐在墳前,場景跟白天沒什麼區別,好在她從小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夢習慣了,也不害怕。只上前把他扶起來,突然想起秦大媽的話,不由自主就問:「邱大爺,你這要怎麼埋才不會再死人啊?」
邱大爺還是生前的模樣,扶著她的手說話:「把墳堆圓,圓了就行。」
夢到這裡,秦菜就醒了。
天還沒亮,邱家大院裡又有人又吐又屙,邱大媽一家人找過來,衝著秦小妹說不盡的好話,幾乎就要下跪。
秦小妹只得硬著頭皮上:「他說把墳堆成圓形就成,不過先說好啊,只是他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不行你們也別怪我!」
秦老二還是有些怕,畢竟人命關天:「小娃家家的話哪能信得,還是趕緊送醫院要緊!」
邱家人互相望了一眼,這邊把人送醫院,另一邊就帶上鐵鍬鋤頭,匆忙趕往邱大爺的墳地。
說來也怪,這次把墳堆成了個圓形的墳包,人卻治好了。邱大媽一家口上不說,暗裡卻送了好些水果、雞蛋、白糖過來,秦老二推拒不過,終是收了。
事情沒過幾天,邱大爺末七之時。邱家人畢竟還是不放心,又把白河先生請過來一次。
白河像模像樣地在房屋四周走了一圈,灑了點米,念了段經,說是經,也不貼切,基本上沒人聽清他念了段什麼,或者他只是唱了段RAP……誰知道呢。
反正他像模像樣地做了場法事,就在邱家堂屋裡坐了下來,大談邪祟對人類的危害性……呃不,應該說他是開始大講鬼故事!!
秦菜不得不承認,這廝的鬼故事是講得真的好,那語氣聲調、那神情動作、那緊湊的劇情,如果配上音樂,他絕對可以申請主持午夜心跳之類的電台節目。
幾個鬼故事講下來,連站在門口的秦菜都覺得背後有人、脖子上長頭、全身發冷。
而這時候,白河就從他印著八卦圖案的布袋裡掏出幾張黃紙——我了個擦,他居然就這麼一臉高深莫測地開始兜售起所謂的鎮宅驅鬼符來。
秦菜強忍住想一扁擔把他打跑的衝動,那邊還真有許多白癡肯掏腰包的。
「白先生,您一張符居然要賣一百塊!!太坑了,少點吧?嘿嘿,您看咱鄰里鄰外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您說是吧?」有人低聲下氣地討價還價。
「嫌貴呀,好說。」白河慢條斯理地從布袋裡又取了張符,「這個,只要一塊。」
「哈哈哈哈,這個行,這個不錯!您也不早說,哈哈哈哈。」那人把一塊錢遞過去,眉開眼笑,「白先生,兩者沒有什麼區別吧?」
白河指指左邊的符:「這個,值一百塊,能擋百分之一百的鬼。」
「哦,原來是這樣。呵呵呵……額……」那人突然不笑了,「那我這張……」
沒有人說話,那人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慘嚎:「,那我這張不會是只能擋百分之一的鬼吧?!」
……
秦菜終於忍不住,嘀咕了一聲:「神棍!」
按理她離得遠,眾人說話聲音又大,這一聲嘀咕白河是絕計聽不見的。但秦菜分明看見他轉過頭來,陰森森地衝她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邱大爺末七後不久,就有人找上門來。
來人身材高瘦,卻穿了一身舊時的藍色長衫,捲著雪白的袖子——正是白河。
他把秦菜上下打量了一通:「你就是秦小妹?」
他臉繃得緊,秦菜一個鄉下姑娘,沒見過什麼世面,頓時就往秦媽媽身後躲。秦媽媽趕緊擋在前面:「老白你有毛病撒,嚇個孩子作死啊。」
秦菜是真有些怕,白河的臉繃得像棺材板一樣,一副要打人的樣子。
她以為是上次邱大爺墳地的事,也就壯了膽子:「那墳本來就沒埋對嘛,關我什麼事!」
白河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突然對秦媽媽露了個笑臉:「這孩子骨格清奇,質資不錯,反正秦老二也不讓她讀書了,不如跟著我學徒弟算了。」
秦媽媽急了:「老白你胡說啥,她一個女娃娃家怎麼能跟著你學那種東西。」
白河背著手將秦菜打量了一通,又咧著嘴笑了笑,轉身走了。
而第二天,秦老二也不知道聽白河說了些啥,竟就將秦菜趕到他那兒學徒弟了。
秦媽媽跟他又哭又鬧:「老白一個單身男人,你讓女兒跟他學徒弟,吃住一塊,就不怕別人閒話?」
秦老二卻是吃了秤陀鐵了心,嫌秦媽媽哭得煩人,又打了一頓老婆:「我自己的女兒我不知道操心?臭婆娘給我閉嘴!」
後來秦菜終於知道,其實白河說的話很簡單:「讓你家秦小妹跟我學徒弟,一個月我給一千兩百塊錢。」
白河先生,年齡不詳,家世不詳。前幾年搬到鎮上,租了兩間房子,專門給人看地、算命、卜卦,偶爾還會給遺體化化妝,哪家遇到點疑難雜症也得去找他。
反正他缺錢的時候,就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不缺錢的時候就是空氣……打著燈籠你也別想找著。
雖然難免有裝神弄鬼的嫌疑,但除此之外,他也沒做過啥奸淫擄掠的事,是以在鎮上,風評還算不錯。
只是,當秦菜真正拜倒在他的燈籠褲下之後,秦菜崩潰了。
這個人真正總結下來,應該是這幾個字——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
尼瑪能不能叛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