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UFO

第二天,白河給秦菜的任務是學扎紙人。這可是個實打實的技術活兒,先以竹篾為骨、紙為皮,最好用糨糊,有時候趕時間就用膠水、膠布,反正外表看起來像就行。

秦菜對竹蔑不陌生,但是扎紙樓、紙人什麼的就有難度了。費了半天勁終於扎出來一個紙樓,但想像力太發達,成品的長相超越了地球的種族。

白河站在「紙樓」面前深情地凝望了它半晌,最後默默地走開了。

十點多有人進來拿寫好的紙錢,白河把錢收了,又引著人去挑紙紮洋樓、汽車什麼的。

來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腆著啤酒肚,戴著墨鏡,也不問貴賤,亂七八糟的買了一大堆,最後他站在秦菜紮好不久的紙樓面前,終於有了和白河同樣的疑惑:「這個是什麼?」

白河稍作停頓,隨後坦然:「UFO。」

……

秦菜絕倒,那中年男子頓時一臉驚歎:「連這個都有!」

白河面不改色:「與時俱進。」

中年男子一拍大腿:「來一輛!!」

秦菜崩潰了,尼瑪那是樓房,老子扎的樓房!你家樓房能當UFO啊!她當時就幽幽地插嘴:「就算真有UFO,你覺得你家祖宗會開嗎……」

「所以你還需要燒一本操作說明書。」白河跟在中年男人身後,只淡淡地瞅了秦菜一眼,氣定神閒。中年男子還在看麻將桌,白河的下一句話卻毫無疑問引起了他足夠的重視,「不然他要是不會用,讓你下去教就不太好了……」

……

當天下午,店裡不僅賣出去了幾個「UFO」,還順便賣出去了幾本「操作說明書」。秦菜扎紙紮到後來,膽子也大了——反正白河賣得掉,她大膽地隨便胡亂紮了一通。速度倒是快了許多。白河背著手,原本還指導她,後面就發覺這個徒弟儼然已經無師自通了。

扎到中午,秦菜的手被竹篾割了好幾道口子。白河從抽屜裡掏了藥給她,還沒遞到她手裡,突然想起什麼,遂又收回:「這藥太貴,徒弟啊,你還是用創可貼吧。」

……

如此紮了幾天的紙人紙器,秦菜就開始受不住了:「我說,你不是應該斬妖除魔的嘛,天天讓我糊紙人算什麼事啊!」

白河不為所動:「糊紙人是吃飯的手藝,斬妖除魔是問道的手藝,你連飯都吃不飽,問什麼道?」

秦菜冷哼:「沒本事就是沒本事吧,就會忽悠人。」

這幾天正逢中元節,紙燭店生意好得不得了。秦菜手都扎腫了,白河那個小氣鬼終於讓她用了一次藥。她雙手塗著藥還要給他泡茶煮飯。好在平時在家裡也是做慣了活計的,沒那麼嬌貴,她倒也沒抱怨。

下午時分,突然有人火急火燎地來找白河,說是孩子吐得厲害,不知道怎麼了。

白河正在逗弄他養的那只中華草龜,聞言只是淡淡道:「孩子吐應該去醫院。」

對方卻急了:「白先生您行行好,千萬給看看。孩子病發得急,從發病到現在才一會功夫,眼瞅著就臉色都變了。」

都在一個鎮上,來人姓唐,叫唐文殊,家裡離得近,平日裡雖然沒有什麼來往但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

白河就去了他家,離鋪子隔著不到兩家人。進去之後就見唐文殊的媳婦抱著孩子,孩子嘴裡不停地吐出白色的泡沫,臉色發青,眼瞅著是快沒了。

白河也不多話,在屋子裡轉了一圈:「今天中午,家裡可有動過土?」

唐文殊想了想:「沒有哇……」

白河看著孩子情況,也冷了聲音:「仔細想!」

唐文殊突然大悟:「中午那會我釘了兩根釘子掛牆畫算不算?」

白河二話不說,和他趕到堂屋的牆面前,先將兩根釘子撬了出來。然後他讓唐文殊拿了一碗水,在房子四周走了一圈,唸唸有辭了半天。唐文殊和媳婦也不敢打擾他,只得守著孩子。

說來也怪,釘子拔掉後不久,孩子就沒有再吐,閉著眼安安靜靜地睡了。

白河回來時碗裡的水已經沒了,他將碗遞給唐文殊,只說了句:「妄動基宅犯了他,給報了個犯,已經沒事了。」

唐文殊和媳婦還有些害怕,唐文殊搓著手:「白先生,孩子真的沒事了,要不要再送醫院看看?」

白河走到他家門口洗衣台的水龍頭面前,接水洗了手:「送也可以,吊點鹽水、葡萄糖。」

唐文殊撓了撓後腦勺,連稱呼也用起敬稱來:「白先生,絕對不是不相信您,實在是關乎孩子……」

白河只嗯了一聲,也沒什麼表情,唐文殊見他似乎也沒怎麼費力,便掏出二十塊錢塞到白河手裡。白河也不吭聲,接過錢便走了。

然後唐文殊把人送到醫院,輸了半天液,果然一瓶生理鹽水,一瓶葡萄糖。= =

到晚上,鎮上開私人診所的劉正就跑了來。他是個正經的醫生,有照的。在鎮上開了個診所,藥賣的比醫院便宜,大家有點啥事一般都去他那兒。

豈不知這傢伙也不是個善類,下午一瓶鹽水、一瓶葡萄糖,再加上些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藥,這傢伙是真的狠,一刀宰了唐文殊二百八十六塊錢。

他拎著一瓶二鍋頭進門,立刻就掏了一百塊給白河:「提成。」

白河不沾煙酒葷腥,卻毫不客氣地將那張大團結收進了抽屜裡。秦菜的表情就只剩下了——(-__-)b

媽媽……地球太危險,我想回火星……

晚上,白河破例沒讓秦菜再扎「UFO」,二人關上門,去了他臥室裡間的神台面前。裡面燃著紅蠟,秦菜覺得有點陰森,白河卻只是讓她在蒲團上跪了下來,教她口訣。

說是口訣,那東西卻白得難以置信,他就是讓她盤腿而坐,雙手交疊放在臍下,心念著各神往東南西北方向磕頭,不,應該說是點頭。比如心裡默念到南方觀世音菩薩,就往南方略略點頭(算是磕頭,幅度很小)。

秦菜強忍著沒有吐槽——這實在是太傻帽了好不好!

白河在旁邊監督,只留下四個字:「摒棄雜念。」

秦菜也不知道念了多久,磕了多少個頭,但是漸漸地周圍所有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她不知道白河什麼時候走的,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吹滅的蠟燭,她沒有睡著,卻就這麼在神台下坐了一夜。

這樣足足坐了三天,白河這才教她入門口訣,道門口訣本就千奇百怪,但秦菜人小,記性也好——總沒有政治歷史難背吧?

而這天早上,秦菜出門賣菜的時候,就發現兩個婦人對著她指指點點,離得太遠,她們說什麼秦菜聽不清。但是她突然想到那一年的黃小蓮,陽光下世人冷漠的面孔和她指尖那一抹刺眼的血。

心裡突然有點煩躁,突然恨不得衝上去將這兩個人一人刮一耳光。但隨後又覺得莫名其妙——也許人家根本什麼都沒說呢。

想到這裡她心情又好起來,這個月快結束了,白河應該付錢給家裡了吧?家裡農活也不知道做完沒有,等中元節之後有時間了,希望能跟白河請個假回去看看。

然而她確實是有些高興得太早了。因為當天下午白河就傳了她,她一接觸才知道——尼瑪這些口訣實在是太、多、了!!

就拿最基本的水法來說,單是正式的水法就分三十六小水法、二十四中水法、四大水法。且不提中水法和大水法,單是小水法裡面又包含了治鯁水、報犯、退煞、止血、平瘡、挑臆子等等許多細法。

秦菜開始汗了——這玩意兒比歷史政治深奧多了!!

白河對秦菜就嚴厲許多了,但是他從不打罵,對付秦菜,他有個絕招——扣錢!!

背錯一次口訣扣十塊錢,錯漏一次扣五塊。這招借刀殺人更狠——秦老二發現錢少了,肯定要問原因。一旦知道是秦菜學藝不精,肯定先把她狠揍一頓。

秦菜只有拚命地拼,連做飯都嘀嘀咕咕,方才勉強保住了她那一千二百塊。

中元節那晚,白河被人請了出去。秦菜一個人在家,仍然跪在神台前背口訣。突然鼻樑那一條線冰裂一樣痛。

她心裡有些慌,依然口訣念個不停,那條縫似乎越裂越大,不一會兒便感覺有風從腦袋上的裂口裡灌了進去。秦菜猛地一掙,似乎突然掙脫出來。再一看,眼前茫茫一片白——她竟然在一片玉米地裡。

這下子她把自己都嚇了一跳,那情景非常清晰,完全不似作夢,但秦菜是個做慣了夢的,她知道這肯定是夢。只是……怎麼會突然在這裡?!她左右望望,那時候地裡的玉米已經被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枯黃的玉米桿子。

前面一片玉米桿發出沙沙的聲音,秦菜覺得自己比以往在夢裡要聰明得多。她找了塊磚頭拿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朝前面走。

玉米桿子下隱隱露出一雙腳,秦菜突然覺得怕——她以前在夢裡從不會覺得害怕。

但是都到了這了,總不能跑吧?

老天保佑千萬別是兇殺現場啊,我會嚇死的!她一邊畫著十字一邊往前面走,但真正看清前面的情況,卻腦袋裡嗡地一聲響。

只見黃小蓮被壓在一堆玉米桿上,一個黑乎乎的男人正趴在她身上!!

男人模糊一團看不清,但黃小蓮的衣服卻都被扯了下來,她呆呆傻傻,連掙扎一下也不知道。

秦菜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生氣,她清楚地知道這是在夢裡——總不能求救吧?

那團黑乎乎的男人將黃小蓮纏得越來越緊,秦菜心頭火起,冷不防衝上去,照著那個黑腦袋就是一板磚。

那男人猛地回過頭,一雙眼睛竟然血一般地紅。秦菜渾身都在哆嗦,板磚在手,她卻再沒膽子來第二下。男人先前還有一絲懼色,但他很快就發現秦菜的恐懼比他更甚!

他從黃小蓮身上起來,緩緩飄近秦菜。秦菜這才看見他下半身確實是一團灰黑色的霧氣,她舉著板磚,胸口劇烈地起伏——怎麼辦?

對方越來越近,身邊越來越冷,秦菜也不想了——尼瑪還能怎麼辦?跑啊!!

但她不轉身還好,剛一轉身,身後那東西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秦菜覺得什麼東西刺進了肉裡,那種痛難以形容,秦菜連什麼時候丟了板磚都不知道。

周圍突然暗了下來,看東西也變得模糊。冰冷的東西似乎剝開了她的表皮,痛讓人發狂。秦菜閉上眼睛的時候,隱約間看見白河,手裡還拿著個酒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秦菜睡了三天,醒來後肩膀痛得她想滿地打滾。但是她連個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外面有人在說話:「白河,要是我閨女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就是殺人犯!」

是秦老二的聲音,他是個屠夫,言語間難免帶著凶悍。白河的語聲低沉:「是我疏忽。」

秦老二冷笑:「好好的一個閨女,你給我折磨成這樣。哼,你看怎麼辦吧。」

白河似乎愣了一下:「你想怎麼辦?」

秦老二壓低了聲音,但他平時就是個大嗓門的人,壓低了聲音也不小:「給兩萬塊錢,咱們私了,你做了些什麼,我都不問了。不然我就去派出所。」

白河輕吁了一口氣,很久才開口:「橫財雖好,小心飛來橫禍。」秦老二明顯十分生氣:「少來這一套,別人怕你我可不怕!孩子都成這樣了,你做了些什麼,能瞞過老子?」

又是一陣沉默,白河似乎拿了什麼東西給秦老二:「去找這個人,錢……他會給你,兩萬太少,他大約得給你五萬。」

外面一陣腳步聲漸遠漸悄,再沒了聲響。

秦菜閉上眼睛,白河就走了進來。他在床邊守了一陣,突然用熱毛巾替她擦了擦汗:「以後別這麼傻,以為自己是鋼鐵俠啊。」他用手摸摸秦菜額頭,突然又歎氣,「你要真有三長兩短,我必半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