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門中人,不怕完全不懂的人,更不怕什麼都懂的人,最怕的就是半懂不懂的人。
秦菜現在就處於最危險的時期——沒有法器,咒都念不全,符在腦子裡只是黃色的紙,但是她偏偏擁有超強的預知能力。
白河對自己這個親傳弟子是真心喜歡,美玉良材,多少先賢尋覓一生都遇不上,他如何能不愛?只是沒想到秦菜進步如此神速,差點讓她折在自己手上。
秦菜一直躺了六天,秦媽媽過來照顧,見她身上並沒有別的傷處,只是肩膀上長出紫紅色的斑點。白河每日從東南方折回一根桃樹枝,讓秦媽媽泡在她的洗臉、洗澡水裡。
秦媽媽心疼得直掉眼淚,也幾度含糊地問起事情的經過。秦菜到第七天才能說話:「發現有個人欺負黃小蓮,上去幫忙被他打了。」
秦媽媽頓時就恚怒不已:「誰這麼缺德啊,告訴鎮長去!」
秦菜搖頭,心想就算告訴他他上哪逮去啊。
秦菜能夠行動之後,傷勢似乎就好得快了些。
白河每天早上都讓她出去跑步,白天也要多曬太陽。等她好得差不多了,家裡的水就不用自來水了,非要從附近的承陽山上去挑。尼瑪,秦菜天天盼望他教自己唸咒打小人兒。
但這次白河小心了許多,先是給了她兩個方口古銅錢,都用紅線穿了,一個戴在脖子上,一個戴在右手腕。然後又在祖師父面前折騰了一整天,用黃符給她剪了一把……有點像鐮刀一樣的東西。
秦菜望了半天,白河卻似乎疲倦得很:「以後這就是你的兵器,須隨身攜帶,不可離棄。」
秦菜拿著那把紙剪的三寸大小的鐮刀,淚流滿面——蘑菇老祖,到底是我撞邪了還是他撞邪了……
白河睡了一天一夜,飯都沒吃。第二天醒來就給了秦菜一個黑色皮質的護腕,足有四寸寬,剛好足夠秦菜把紙鐮刀插在裡面。
朱陽鎮的日子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沒過幾天,秦菜回家幫忙割稻子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農村經常都是個大院子,一個院裡好幾戶人。平時吵也好鬧也好,終究還是親近的。
但她回去之後,院裡的嬸子們就經常私底下聊天,一見到她立刻轉移話題。
秦菜最近日日打坐,視覺、聽覺都靈敏了許多。偶爾捕捉到的字眼令她火冒三丈——「肯定是弄出了事,淑華還過去照顧了十來天呢……」「造孽啊,這麼小的孩子。」「沒看見出門啊,在哪做的手術?」「嘿,你沒瞧見劉正老是往白河那竄門子嗎……」
秦菜性子也很野,當時就要衝出去。身後秦媽媽周淑華一把扯住了她:「別胡鬧,出去反惹人笑話。她們那舌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由著她們去好了。」
秦菜用力拍開她的手:「你是不是怕我不肯去白河那兒,收不到下個月的錢?」
秦媽媽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小妹,媽也捨不得。但你三哥還沒房子,小貴又還這麼小,我們……」
秦菜畢竟小孩子心性,跟誰賭氣似地跑到田里,將割好的稻穗裝了滿滿一大背兜。濕稻子本來就重,一背怕有不下三百斤。她往家裡背了六次。連口水也不喝,又將稻草分成小捆,全部拖到田坎上曬好,
秦媽媽怕她中暑,拿了藿香正氣水給她。她一口氣全喝了,低頭就著田里的水洗乾淨腳,把鞋子穿好,連家也沒回就去了白河紙燭店。
那時候白河在寫對聯,見她氣鼓鼓地跑回來,不由就帶了三分笑:「幹什麼了這是?」
「沒事!」秦菜衝到自己屋子裡,往床上一倒,眼淚就湧了出來,生氣也委屈。
好在年紀小,氣過了也就算了。不多時她又裝了衣服出去洗。
她學東西刻苦,資質也好,白河把三十六小水法教完之後,就給了她一本書細法大全令她先行自悟。
老實說,秦菜對這些東西還是將信將疑。畢竟九年義務教學不是白上的。她甚至想或許有一天,科學也會解釋這些現象吧?
然而那本書翻到最後,一則小記吸引了她。
三天後,白河正在吃飯。突然秦菜家隔壁的邱大嬸找了過來,吞吞吐吐地表示想請白河到她家去一下。白河手裡還端著碗:「有事說事。」
邱大嬸都快哭了:「白先生,前天……我小孫子說扶梯上坐著個長頭髮的女人。當時大家都只以為小孩子胡說……誰知道今天早上起來,發現扶梯上有兩隻腳……」
白河這才皺了眉頭,邱大嬸全身都在抖:「開始老婆子也以為看錯了,誰知道那腳走起來還有聲音。我一開燈,它卻沒了。白先生,求您一定去我家看看……」
白河去到邱大嬸家裡,只左右走了一圈,突然他抬起頭看向房頂大梁。
房子有些年頭,灰塵很多。他也不用扶梯,直接上了飯桌,再一躍竟然胳膊就環住了房梁。村裡人哪見過這身手,當下就喝起彩來。白河的臉色卻十分難看。
他從樑上撿了什麼東西放進袖子裡,下來時又換了副神色:「一點靈體,已經走了,不用擔心。」
邱家人都嚇得不得了,拉著他的袖子一個勁問:「白先生,真的不會再有事了吧?」
白河似乎有事,抬腳就出了門:「沒事了。」
連邱大嬸追上去給錢他也沒要。
白河回到鋪子裡,秦菜還在看書。他二話不說關了店門,一把將秦菜拎到祖師爺面前,隨手拿起一片厚竹蔑,披頭蓋臉就是一頓狠抽。
秦菜性子也倔,咬著牙就是不認錯。白河抽了她一頓,氣得不得了:「我教你修習正法,你竟然去學那些下三濫的法兒咒人!你才多大一丁點?爬都沒學會你就想飛!」
他生起氣來力度也重,夏天衣裳又穿得薄,秦菜身上不一會就現出幾道血印子。
白河打了半天,念著她畢竟小,不知道此乃玄門大忌,也就停了手。他從袖裡扯出黃紙包的一小段柳木扔在地上,上面幾縷女人的頭髮,下面用紙剪了雙小小的紅鞋子:「這些咒最是折福減壽,幸得他們今天是請了我去。若是遇上陰狠之人破法,你不說修為,只怕下半輩子都要在床上過!」
秦菜這才抬起頭看他:「她們說你用一千兩百塊錢買我過來,是為了佔我便宜。」這間房不大,那聲音雖小卻特別清晰,「她們說我在這裡躺了那麼久,是因為做了流產手術。別人這麼說也就算了,邱大爺他們家,我挨了幾頓打好歹也救了他們家三口人,他們為什麼要這麼說我?」
白河微怔,半晌歎了口氣,手中的竹篾卻丟在了一邊。他蹲在秦菜面前,語重心長:「別在乎別人怎麼說,身墮世中,忍受世人的輕辱、非議,於吾輩也是一種修行。」
秦菜只是搖頭:「當年黃小蓮沒瘋的時候,明明是那些男人欺負她,她們卻天天罵她狐狸精,有時候打她能揪掉她一把頭髮。後來黃小蓮瘋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認錯,他們全部都假惺惺地說她太想不開了!我以為總還是有人對她心懷愧疚的,可是現在,我發現他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白河伸手摁住她的肩膀,秦菜覺得神思漸漸清明,情緒也平靜下來。
白河從抽屜裡取了藥,在她被打腫的手背上塗抹了一番:「就是因為這種愚昧的存在,修道者才更加責任重大。秦菜,報仇的方式不是殺死仇人,而是化解這段冤仇。如果每一個身懷異術者都如此妄為,這世界的慘劇只會越來越多.我們存在的意義,只在於一個渡字。而渡,就是為了讓這些不平越來越少。」
他方才急怒之下出手太重,秦菜嘴角也被打烏了一塊。這時候他又心疼,不由將藥遞過去:「自己擦。」
秦菜接過藥,白河伸手摸摸她的頭:「以後絕不可再胡為,玄門中人最忌諱的就是施術害人,一旦有人捅到天行者那裡,下場就是斷一肢,廢其功體,逐出師門。」
秦菜也是一時氣惱生了頑心,哪料得到後果這麼嚴重,然她抬起頭卻從白河眼裡看見別樣的情緒。她性子倔,從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頓打,但她第一次看到那種眼神——那是身為長者,寄予自己傳承人的一種希望。
「對不起。」秦菜低垂著頭,「師父。」
白河背著雙手走出去,只淡淡應了一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