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秩序真的代表天道,那麼放走秦菜就是違背了天道的旨意。逆天而行,肯定會有果報。
民間有傳說做了缺德事會折壽,也就是這個道理。呂裂石開車駛向三畫市職業中學,也不禁苦笑:「明知故犯,老白啊……」
白河不待他說完便打斷他的話:「我知道。」
他屏息凝神,不多時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右眼處虛畫,片刻之後食指與中指前伸,竟然彎曲成勾,似乎將挖出什麼東西。
他咬緊牙一聲不吭,卻難以抑制全身的顫抖。在他右手之上,有一團灰色的霧氣在緩緩流動。
呂裂石把車停在路邊,開了應急燈,看了他片刻才輕聲問:「白河,就為了一個丫頭,就為了她叫你一聲師父,值得嗎?」
白河額頭全是冷汗,嘴唇被咬破,血溢了出來他也顧不上擦。他緊緊靠在座椅上,緩緩將那一團霧氣遞給呂裂石。
人的眼睛是用來視物的,然而真正能夠視物的卻不只是眼睛。人之眼,除了肉眼,還有天眼、陰眼、異眼、以及手眼等多種。
天眼,是指生在雙目之間的第三隻眼,不是真正存在。只是修習術法者在集中精力之後能聚氣於此,觀人間諸氣。它看到的不是影像,而是以顏□分的氣,比如陽氣、陰氣、怨氣、妖氣等等。
天眼不擇人,有點道行的集中精神都能開。但醞釀久,而且能見度低。
陰眼,一般是魂魄離體之後所見,真正的通陰陽。能夠在空間的陰面看到有緣人的一切。無限制,不需要醞釀。
缺點是只能在魂魄身上使用,而魂魄在肉身時就什麼也瞧不見。但陰眼很少由後天修煉,對天賦要求極高。
而異眼,雖然長於元神之上,卻可著用於肉體。這是陰眼修煉而來,不須醞釀,直接便可看出附在人身上的陰性信息。修成異眼,是踏入仙道的第一步。
對於玄門中人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寶。
但長於魂魄之上的東西,要挖出來其痛苦豈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呂裂石輕聲歎氣,擔心他手中異眼離體之後被陽氣所傷,他接過來緩緩納入心魂。
「我送你回去吧?」他仰躺在座椅上,難得發善心。
白河搖頭:「不,」每一個字的發音都艱難無比,但他還是強撐著說完,「回秩序,看動靜。」
呂裂石深深歎氣,輸了點靈力給他鎮痛:「老白,她活不了的。我們只能做到這一步,秩序這麼多人,她一個丫頭……」想想白河付出的代價,他終於止住了話,「老白,要不我把我兒子給你當徒弟算了。」
白河汗珠滾滾而下,他怕咬到舌頭,一直不說話,聽到這話卻忍不住苦笑。呂裂石趁他開口的瞬間把一塊狗咬膠塞到他嘴裡:「我女人給她的哈巴狗買的,還沒開封呢,先給你吧。」
白河沒法計較,他又勸了一句:「真的老白,你考慮考慮。」
白河不說話,呂裂石吸收了一隻異眼,心情倒是愉快得不得了:「這裡的山路十八彎,這裡的水路九連環……」他哼著歌,難掩得色——回去告訴涼薄自己救了他的心上人,他總應該領老爸這份情才對吧?
呂裂石年輕時荒唐,留下不少風流韻事。呂涼薄是他的私生子,女人大著肚子來找他的時候他不認賬——他浪跡花叢這麼多年,從來沒留下過一男半女。這把年紀早已斷了希望。
女人也狠,生下孩子之後把嬰兒往三畫市職業中學門口一放,旁邊豎了一大塊牌子——呂裂石老狗的私生子!
呂裂石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後來聽說大醫院有種DNA認親的鑒定技術,抱去一查,相似度99%。還真是他兒子。
呂裂石不氣了,呂裂石天天眉開眼笑,對女人除了美貌年輕以外又多了一條追求——要會照顧孩子。
呂涼薄從小被不同的女人帶大,小時候患了急性青光眼,發現遲了,送去的時候已經回天無力,從此眼前就只有微弱的光感了。
呂涼薄漸漸長大了,呂裂石這才發現父子之間竟然完全沒有感情。這個兒子一點也不把他當父親。為了家更像個家,他又娶了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閒著沒事的時候照料他,也照料他兒子。
只是這些年他的身體漸不如前,小姑娘有點不好滿足了。他嘴上不說,還是怕小姑娘照顧兒子的同時也被兒子照顧了去,鬧個貽笑大方。故而又順水推舟將兒子弄到不羈閣。
一方面養眼睛,二方面跟先知多套套近乎。他鬼精鬼精的,算盤自然是打得好。先知不過就是個十來歲的丫頭,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初來乍到,如何習慣?
肯定是要找個精神寄托的。
而涼薄雖然雙目不便,但是長得也是清秀俊美,很有幾分他年輕時候的風采。要讓個丫頭片子動心,那還是很容易的。
所以秦菜一來,他就有意隔開其他人,她接觸的人太少,認識的人更少,能夠依賴的……自然就更加少了。
算盤打得不錯,可惜千算萬算,不如天算。
如今秦菜出事,他的對策本是旁觀。不料白河找到他,要求二人提前查看兩位先知的命理。呂裂石何等樣人?豈會甘冒這等風險?
但白河卻拋出了一個他不能拒絕的重利——異眼。
三畫市職業中學,燕重歡已經發現秦菜逃走了。呂裂石為了洗脫嫌疑,自然第一時間命人在她家周圍嚴密佈控。
燕重歡揮揮手止住了——這個女孩雖然出身不高,但還是有點小聰明。她若想跑,肯定不會回去。
但是肯定會和家裡聯繫。他微勾了唇角,低聲吩咐:「打電話給她父親,如果提供女兒的消息,一條十萬塊人民幣。」
呂裂笑已經笑不出來了,白河啊,你這只異眼算是白挖了。
下午,白河在呂裂石車裡一直沒下來,他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確實失去行動能力,絕對不會這樣示弱。呂裂石正要命人將他送回朱陽鎮的白河紙燭店,突然又發奇想,他打電話給呂逸:「將白先生送往四號基地療養,命少爺好生伺候,要待之如父。」
話落,他突然想起呂涼薄對他這個父親實在是不怎麼尊重,趕緊又補了一句:「奉之如師!」
「先弄開一段時間,免得知道秦菜出事不安生。如果……要是這小子能打動老白,讓老白把另一隻異眼挖給他就好了。」他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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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的實力在整個秩序都毋庸質疑,是以燕重歡雖與他不對盤,卻也不敢真拿他怎麼樣。如今呂涼薄本來就在刻苦攻書,有良師指導,他自然求之不得。當天就陪著白河離開了三畫市。
而秦菜去了哪裡?
秦菜回來家。身上有錢,回家很容易。
因為大家都想到她會回家,而以燕重歡前兩次上當的情況來看,燕重歡肯定會認為她絕對不會笨到回家。所以這時候回家反而最安全。
秦菜在朱陽鎮外下了車,等到天黑才悄悄摸回鎮上。路過白河紙燭店,裡面漆黑一片,明顯白河沒有回來。
秦菜從苞谷地裡摸回老家,五月的苞谷地裡一片寂靜,夏蟲開始低鳴。她繞到後山,從小路繞回家。家後面有個後門,平時雞、鴨從這裡出來。
這時候門已經鎖了,但是那門板壞了,用力往上一抬,另一邊就會打開。因為鄉里賊不多見,且秦老二又是個凶悍的人,不怕有人進來,因此並沒有修理。
秦菜進到屋裡,家裡冷冷清清。她從鍋裡舀了一碗剩下的稀飯,和著鹹菜先吃了。這才縮到後面的床上睡了一覺。
睡到大約夜裡三點多,外面有人說話。
「再忙幾天房子就該刷漿灰了,嘿嘿,沒準不用等到下年我們就能搬進新房!」是秦老二。
「明天我再去刮下灰,瞧把你美得。」
「三層小洋樓,咱鎮上有幾棟?等老三畢業了,一定得找個大學生媳婦才配得上我這房子。」
二人邊說話邊進了屋,隨後秦老二就看見了裡屋的秦菜。
秦老二一愣,立刻就露了笑臉:「死丫頭,你又跑回來了啊。」
他上前摸摸秦菜的頭,秦菜有點不習慣,但還是很感動。因為回來時穿著呂裂石老婆的衣服,鞋子是高跟鞋,秦菜腳大,鞋子並不十分合腳。
這一路跑回來腳上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地方。
她換了自己以前在家裡的舊衣服,秦老二搓著手吩咐秦媽媽:「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給閨女下碗麵,多臥兩個蛋。」
秦菜也是驚魂未定:「爸,他們說我是假的,正在抓我!」
秦老二拍拍女兒的頭,倒也慈愛:「先下面吃,你都回家了誰還能把你咋的。」
秦菜略略安心,搶先去燒火。
秦媽媽在廚房切菜,切了一陣,她終於小聲問:「老四,如果……媽說如果你被抓回去了,會怎麼樣?」
秦菜用火柴點著草引火:「不知道,不過肯定討不了好。可能直接殺了吧。」
不然師父不會讓我跑。
秦媽媽又切了兩下菜,突然她一把抓起秦菜,將鍋裡的蛋撈出來裝在她衣兜裡:「快走!」
她把女兒推到後門:「他們給了一筆錢,你爸肯定會把你交出去,快跑!」
秦菜牽著媽媽的衣角,她有些累了,腳上的傷口到現在還火辣辣地痛。她想哭,然而現在卻不是哭的時候。
秦媽媽將女兒推出門,壓低聲音喊:「快跑啊!」
秦菜轉身沿著小道往山上跑。
五月天的月亮毛毛的,看什麼都只是或濃或淡的影子。秦菜在山間奔跑,家裡隱隱傳來秦老二暴跳如雷的罵聲:「臭娘們,你知道什麼,他們肯出五十萬,五十萬啊!」
秦菜憋足了勁兒往前跑,然而為了五十萬,秦老二的速度更快。手電筒的光亮越來越近了,秦菜喘著粗氣,腳下像踩著棉花。
黑夜張著血盆大口,彷彿渺無邊際。
身邊的苞谷林一陣響動,秦菜轉過頭,看見一個影子往她的右手邊跑去。秦老二遠遠地大叫一聲,立刻追了上去。
是黃小蓮。
秦菜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跑。
人生一世,再慘也不可能一無所有。她還有師父,有媽媽,有姐姐、有哥哥弟弟,還有……呂涼薄。
她還想有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