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這才是人間

第二天,秦菜一起床就覺得氣氛不大對。

工地上的工友都在看她,目光不是平時的不屑,而是好奇。她習慣性地進到倉庫,就見到貓哥已經在等她了。旁邊還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見她過來,貓哥笑得勉強:「小蔡,這是周哥,是興宏公司的人。」

周哥笑得客氣,遞給秦菜一張名片。秦菜也笑了一下,卻也沒覺得有什麼:「貓哥,我先開工了。」

貓哥將她拉到一邊,這才低聲說:「傻丫頭,你沒看出來,興宏想挖你過去呢。」

工地上凡有見識的老闆都會養一個甚至幾個懂得些五行陰陽術的人,平時掐算開工時間、完工時間,吉時凶時什麼的。一旦挖到什麼不該挖的東西,也能立刻出面鎮住場子。

但正如醫生所說,這一行一百個裡面有九十八個騙子。

玄門中人,講究三品,上品問道,中品修身,下品弄術。混跡市井的大多連下品都稱不上,而就算是這樣的角色,也極少淘到。是以上次監理甲和監理乙回去之後,自然就添油加醋地跟上頭匯報了。

秦菜那個時候還是個死腦筋,認定了貓哥:「我就跟著你幹,哪裡也不去。」

貓哥以為自己聽錯了:「那是興宏,傻丫頭,建築行業的龍頭老大。雖然是分公司,但是……」

秦菜只是搖頭:「我不去。」

姓周的看了看秦菜,慢條斯理地道:「小妹妹,腦筋不用這麼死。你要多少錢,只要你開口,都是可以商量的。而且在那邊,你也可以幫貓哥打好關係,對他以後的發展,也是很有利的。」

秦菜什麼也不聽,就是搖頭:「不去,反正我就是不去。」

貓哥感動得不得了,秦菜有點愧疚,她不去興宏一方面自然是感激貓哥,另一方面是她真的不能去——興宏那樣的機構,人多眼雜。她得躲著秩序的人!

自那以後,貓哥就真把秦菜當自家妹妹了。他特意分出了一個工棚給秦菜一個人住,自己辦公室鑰匙也給了秦菜一份。

秦菜以為是要負責他辦公室的清潔衛生,每天早上就把他的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

工程一帆風順,眼看馬上可以驗收了,貓哥心情不錯,每天都哼著小曲兒。

這一天晚上,秦菜正在「做功夫」,突然彷彿回到了老家,院壩邊立著秦老二,臉上皮都皺到了一起,頭髮全白了。周圍一堆人圍著看熱鬧。

秦菜心中一驚,還是走過去:「怎麼了?」

周圍不知道是誰說話:「他們把他的腎拿走了。」

秦菜低頭一看,見他腰上一個透明的大洞,她驟然驚醒。

家裡可能出了事,秦菜心中不安,雖然秦老二貪財她心中一直有氣,但他養了自己十五年,穿衣、唸書,父女之情還是在的。

必須得問問。

秦菜左思右想,最後還是請貓哥以自己表哥的身份打電話回家。秦家還沒有裝電話,電話先打到鄰居家,鄰居叫了秦菜媽媽來接。

秦菜家確實有個遠房表哥,不過早先年已經舉家遷進了城裡,多少年沒有往來了。

電話接通之後,貓哥詳細問了秦家的情況,最後他看了一眼秦菜,又安慰了秦家媽媽幾句,掛了電話。

他用的揚聲器,秦菜一直在邊上聽,低垂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老二得了尿毒症,家裡剛剛修了房子,正是緊張的時候,住一次院就像被抄了家一樣。現在出院回家,每個月光透析就要兩萬多塊錢。如果要換腎,即使有合適的腎源也要二十萬的手術費。

現在剛修的新房準備賣,但在鄉下,能夠買房子的本就不多。低價賣又解不了燃眉之急。

秦菜默默計算,自己在這邊工作了三個月不到,第一個月九百,第二個月一千二,這個月的錢還沒拿到。上次白河從呂裂石那裡拿給她的錢,她除了日常用品的錢以外一分沒花,全都留著。

如今也不過七千塊。

二十萬,從哪裡來?

貓哥一直在看她:「小蔡,二十萬要讓哥說也不算啥。等工程款一結,哥就籌給你。」

秦菜搖頭:「貓哥,讓我想想吧。」

不能借,因為她知道自己還不起。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秦菜向貓哥請了三天假,去了三畫市火車站。秩序沒有公開通緝她,更沒有將她的照片和身份公開——這事即使在秩序,也只有高管知道。

秦菜在火車站轉了幾圈,又來到上次住宿的旅社。

她花了二十五塊錢租了二樓一間房子,租完之後只住了兩個小時就退了房。

退房之後,秦菜站在一個擺攤算命的男人面前。

「你想不想掙錢?」她這樣問。

擺攤的男人一直將信將疑,畢竟那個女孩太年輕了,而且看穿著打扮,實在沒有世外高人的氣質。只是十萬啊,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男人這幾天一直在旅社外面徘徊不去。

旅社的生意開始越來越不好,老闆娘最近罵人都沒以前那麼大聲了。男人心裡有點猶豫,但是十萬啊。他穿上道袍,舉著陰陽旗進去。老闆娘低頭登記:「住多少錢一晚的?」

男人心下有些忐忑,面上卻還是一副高人的形象:「老闆娘,你這店裡……不安生啊。」

誰知道本來態度冷淡的老闆娘一聽這話,卻突然抬起了頭:「胡說什麼?」

男人到處給人看相算命,最擅長的卻是察言觀色。見狀心下突地一跳,難道竟然真有其事?他心裡就更有了些底氣,哈哈一笑:「老朽胡說,二十五塊錢一晚的吧。」

老闆娘欲言又止,還是開了單子讓他上了樓。

火車站一帶一直就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但是晚上,男人依秦菜所言下來倒碗開水,就發現旅社裡竟然安靜得可怕。

外面人群濟濟,裡面竟然落針可聞地安靜。

老闆娘見他好像見了鬼:「你……你沒有睡著?」

男人手心裡一直冒汗,臉上卻鎮定得很:「老朽覺淺,哈哈,老闆娘,來碗開水。」

老闆娘突然就換了個討好的臉色:「先生,您一定是高人。」

男人笑得高深莫測:「哪裡哪裡,老朽不過替人看相算命聊以為生,無甚本事。」

他越推拒,老闆娘越恭敬,就將他請到櫃檯裡坐下。他又會吹,不一會兒又把看相算命那一套拿出來,把老闆娘吹了個暈頭轉向,當場將其奉為神仙。

原來老闆娘這店最近確實出了問題。住店的客人一過子時,就怎麼也叫不醒。如果不是有心跳和呼吸,簡直就像是死了一樣。

而一到四點過後,人又會自動醒過來。因此誤了火車的人越來越多,這裡也被越傳越邪乎。被同行排擠得簡直沒了生意。

算命的貨忒不自覺,裝作不小心提到老闆娘店裡的情況:「這不好辦……火車站都敢作亂的東西,凶險,凶險得很。」

老闆娘差點哭了,好話說了個遍。男人這才為難地擺了擺手:「不是老朽不幫你,只是你夫妻二人做的這本就是損陰德的事兒。這些年偷了多少東西,心裡有數不?陰德損光了怎麼辦?那是要禍及子孫的!」

老闆娘幾乎就要下跪,男人將她扶起來:「這樣吧,這幾年你們積下多少橫財,老朽也算替你們化解餘殃。」

聽說要錢,老闆娘還是有些猶豫——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她啥沒見過?

男人一看,也不多說,起身就走:「既然你不信,老朽也不強求。」

女人又拉住他:「只要給了錢,裡面不會再有啥事?」

男人火候把握得分毫不差:「如果今日不化解,只怕就不是店裡有事。那時候即使你夫妻二人離了這裡,也不濟事。」

女人想了想,她還是有心眼:「那先生,我話可先說好,我把錢給了你你可不能馬上就走,到店裡果真無事了,你才能走。」

男人一想,這沒事,反正不成頂多就是收不到錢。他當下就同意了。

晚上仍住在店裡,他按秦菜所言,去了一趟四樓最左邊的那間房,在正北方坎位的木地板下面找到一個小小的黃符紙包。

他略懂風水,知道這屋裡正北位乃是五黃大煞位,五黃災星主疾病、血光之災、無妄之災等。

但是火車站歷來陽氣最重,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煞氣這麼重?

他終日欺神騙鬼,為人還是謹慎,不敢伸手去碰。仍按秦菜說的,用紅紙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裡。

當晚,店裡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再沒有叫不醒人的情況。

男人還怕老闆娘賴賬,但老闆娘卻痛快得很,一下子給了他一袋錢。男人一數,三十萬,一張不多,一張不少。

這男人姓青,外號人稱青瞎子。但他卻不是個瞎子,只是平時戴個墨鏡裝瞎子騙人同情。如今三十萬在手,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自然就打起了小九九。

不如拿錢跑路?!

三十萬,哪裡去不了?!

何必平白分給那個黃毛丫頭?

他直奔火車站,剛要進售票廳,看見一個滿身土灰的女孩在門口等他。他頓時一臉尷尬。秦菜知道對付這種人要硬,所以她神情冰冷:「不該拿的錢不要拿。」

如果是別人,這麼小一個女孩,青瞎子肯定不怕。但是對於秦菜,他還是不敢動手。這個人敢下這樣的套,肯定還是有點本事。

他涎著臉笑:「嘿嘿,正要拿錢給您,嘿嘿。」

秦菜只拿了屬於自己的二十萬,給了他十萬。提著錢轉身就走。

青瞎子哪甘心財神爺就這麼跑掉,趕緊去追。秦菜卻很快掠過滾滾人流,直奔銀行。

二十萬很快以遠房表哥的名義寄了出去,隨之寄出去的,還有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這才是人間,滿地陷阱,也有滿地黃金。

單看你願不願意伸手去取。

她轉身回了工地,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對方也不是好人,白河說壞人自有老天罰他。可是老天那麼忙,如果暫時抽不出時間罰他,自己替天罰他,何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