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8 章
番外011:百煉成鋼

談笑的事是第二天傳回星宿廳的,人事廳對外是稱談特助一時大意,外出沒有申請保護,從而發生意外。但白芨等人是清楚的,談笑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也不是傻子,不會站在原地讓人追殺。能夠在五分鐘之內破除判官部的兩道保護結界,將人追殺致死,這次出動的到底是什麼人?

針對談笑,到底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陪秦菜回到三畫市的,依然是白芨。兩個人回到天廬灣,這個地方真的太大,也太冷清。秦菜在沙發上坐下來,燕小飛猶豫了一下,上次把果奶沙冰遞給她。秦菜看了他一眼,目光太過凜冽,他不由自主地避開。白芨在沙發上坐下來,只以為她要鬧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連桑骨泥人都緊緊抓住自己的山寨崑崙鏡,坐在旁邊一動不動。

秦菜將果奶沙冰握在手裡,語聲像是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明天去星宿廳報道,阿紫會和你交接工作。」

燕小飛一怔,這話是對他說的。沙鷹似乎是鬆了一口氣,白芨則陰晴不定——她眼中有一種堅忍,如同傲雪青松,百折彌堅。

她一字一句,異常清醒冷靜:「談特助的後事,由你與人事廳一起操辦,我會參加。」

燕小飛反倒有些無所適從,過了一陣才應聲:「好。」

秦菜將手裡的沙冰放在茶几上,五指的溫度在杯中化成,融成高低不等的遠山。她注視著杯中輪廓,忽而轉身離開:「我去應果兒那邊,晚上不回來。」

直到她關門出去,屋子裡的人才俱都長出一口氣。沙鷹自然是和白芨說話:「比我想像中倒是冷靜一點。」

「已經衝動過了。」白芨撣撣衣上灰塵,伸手拿了方才秦菜放下的果奶沙冰,味道不錯,可惜以後是嘗不到了。

而秩序那邊,呂裂石也正暴跳如雷:「誰讓你去動那個姓談的?他不過是星宿廳的人,人間的星宿廳是文職,你動他不如去圍個組長!」何況他還是那個丫頭的情人……

呂裂石沒有說出口,昨夜接到呂逸的電話,知道呂涼薄去圍捕人間一個高層。剛開始他還不以為意,以呂涼薄現在的本事,只要他不去圍捕白芨,相對而言還是比較安全的。可是隨後當他得知獵物姓談,叫談笑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蹦了起來!如今人間與秩序對恃已久,只差一根導火索就能拚個你死我活。

這樣生死存亡的關頭,誰也說不准勝負。圍談笑這樣的文職固然是手到擒來,可他背後的主子是秦菜。那丫頭最是重感情,一旦刀兵相向……現在的呂涼薄,恐怕當真非她之敵。

他火速趕來,第一時間命人偽裝成人間的玄術師。談笑沒有玄術根基,還矇混他還是很容易的。他一面令人追捕談笑,一面將呂涼薄強行帶離上溪村。哪想不到五分鐘就遇上了人間來援的判官,他急於脫身,短暫交手之後也不戀戰,很快撤離現場。

呂涼薄也沒打算殺了談笑,他還需要問及秦菜的消息。呂裂石帶著他回到自己辦公室,抽了根煙,最後下定決心:「你走之後,燕重歡找回了真正的先知,經過查看二人命理,我們發現秦丫頭確實不是秩序的先知。可是她卻擁有著先知的能力。這種現象,無疑是天道紊亂的開始,燕重歡與各位高管商量之後,決定清理她,糾正天道。為父念及他與我兒的感情,與其師白河一起,將她送出了秩序。」

他的話當然是虛虛實實,有真有假,但是至少劇情是對的:「誰知道她年紀小,經不住誘惑,竟然入了人間。這些年殺害秩序的稽查,助紂為虐,做下很多壞事。並且……私生活混亂。你所追捕的這個談笑,名義上是她的特助,實際上是她的情人……之一。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可是涼薄,女人本來就是多變的。當初你喜歡的那個丫頭,不管是真純還是偽裝都好,現在已經不在了。理智一點,你還要更重大的責任。」

隔著墨鏡,他看不到自己兒子的表情,呂涼薄一直沒有說話。七年的光陰,我們到底錯失了什麼?

兩天後,談笑的葬禮如期舉行。

半個月來一直暖洋高照的三畫市,突然下起了小雨。陸少淮挽著大腹便便的秦菜緩緩走過陵園的墓道,身後兩名判官撐著雨傘。有專門的玄術師主持超渡儀式,秦菜一直戴著墨鏡,只在遺體告別的時候摘下一刻。沙鷹站在白芨身後,他還記得當初周碧華的葬禮。那時候她傷痛退避,躲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裡,沒有勇氣直面別離。

而今談笑的離去,她依然傷痛不已,但是她站在他的葬禮上,把傷口坦露在風霜之外,以最冷靜的姿態,直面所有的傷害。

這世間有一種人,越活越安逸,於是越來越膽小,患得患失,一行千慮。而另一種人,從刀鋒上走來,越是傷痕纍纍,越是英勇無畏。

第二天,判官部打來電話,詢問有沒有必要為談特助招魂。如果招魂,要再讓他復活也不是不可能,但秦菜拒絕了。

談笑的死亡她沒有看到,可能是因為不在天道的運行軌跡之內,也可能是二人緣份已盡。但是不論如何,只要他輪迴,就等於重新步入天道之中,先知定可再感知他的去處。

周碧華的悲劇不能再重演。

談笑,我也愛你。因為愛你,不願再逆天。只願順從天命,等待再相見。

談笑雖然身處人間,但畢竟是文職,罪孽並不深重。秦菜以他的名義損資修建學校數十所,並日日親自焚香祝禱,終於這一天晚上,她夢見自己身處一個小山村。一條筆直的公路伸向天邊,周圍種滿了白楊。她從公路正中切出去,直走了不知道多久,看見一棟青色的磚房。她剛想走近,就被電話鈴聲吵醒。

應果兒打電話給她,告訴她自己想吃山竹。秦菜只得披衣去買山竹。買完山竹之後剛好是凌晨三點,反正也睡不著,她依著記憶找到了那條公路,卻怎麼也找不到是哪一段了。開著車來來回回,往返數十遍,突然車燈之前現出一條黑狗。

秦菜望定它,它搖搖尾巴,四爪撒開往前跑。秦菜下了車,很快跟上它。霧非常大,視物不太清晰。它跑著跑著,就變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最後竟然說了一句話:「左四,右八。」

秦菜停在它消失的地方,心中已然有數——狗屬土,乃是土星顯靈。她如今道行雖淺,但修為已超越地仙之流。這些東西也是非常靈性的,會主動向她示好了。

只是左四右八,是什麼意思?

秦菜看了看路,左邊是有條小地坎,長滿草,隱隱可見正中被人踩出的痕跡。她沿著這條地坎走了約摸四公里,見一條稍微寬一些的土路,沿土路右拐,走八公里,正好看見路邊一棟青磚小樓。天色雖晚,小樓的窗戶裡還亮著燈。

秦菜輕輕敲門,不一會裡面就有人應聲:「誰呀這麼晚了?」

一個將近二十七八的漢子披著棉衣過來開門,看見院外站著個年輕女孩,臉生得很,他趕緊揮手:「等等,讓我把狗拴一下,這畜牲要咬人。」

但是一走近狗窩,他發現那頭平時凶悍的大狼狗,這時候嚇得縮成一團,受驚的兔子一樣瑟瑟發抖。他踢了狗一腳,罵了一句,還是把它栓起來,這才開門。

秦菜在田地間走了很長一段路,衣褲都被露水濕透。這時候一頭奶白色的碎發,雖然怪異,卻顯得非常有氣質。不像是村子裡的人。漢子打量了她一番才開口:「有啥事?」

秦菜答得和氣:「走迷路了,大哥方便給碗水喝嗎?」

她一個單身女人,漢子也不害怕,把她讓進屋裡:「進來吧,大晚上的,一個姑娘家到處亂走啥。」

「國梁,誰啊?」屋子裡有人問,聽聲音是個年紀不大的女人。被稱作國梁的漢子把秦菜讓到客廳裡,這小樓雖然陳舊,裡面的佈置倒是很溫馨。淺黃色的柚木地板,白色茶几,五十寸的超薄電視,看來這家人還是很殷實的。

「是個妹子,像是走迷路了,想要碗水。」男人一邊答一邊給秦菜倒了一大碗水,還加了紅糖:「我老婆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你也算是逢客了。」看得出他心情極好,屋裡的女人又說話了:「國梁,這麼晚了,你給她煮個雞蛋開水,暖暖身子。天亮再走吧。」

男人應了一聲,起身去廚房燒火:「你先坐著,正好我堂客也要吃點東西。」

秦菜道了一聲謝,趁他做飯的時候挑開裡屋的簾子。裡面是一張大床,一個女人躺在床上,旁邊放著個包得嚴嚴實實的嬰兒。見到她,女人和善地笑笑:「剛剛才生下來,我婆婆公公去接醫生了,都還沒回來他就生了。我起來不得,你隨便坐坐,要不給你找個床鋪睡會?」

秦菜搖搖頭:「不用,我就是過來看看。」

後半句聲音太低,女人沒聽懂,但她也不介意。初為人母的喜悅,讓她沒有閒暇顧及別的事。

「孩子叫什麼名字?」她問,女人拍拍睡在旁邊的兒子,喜色溢於言表:「我們家男人姓安,之前早就把名字取好了,男孩叫安城,女孩叫安貝。」

秦菜點頭:「他命中缺土,城字不錯。」

女人似乎有些驚訝——這個女孩這麼小,居然懂這些?

安國梁做好雞蛋,端出來的時候發現那個女孩已經走了。他奇怪地看了一眼,把雞蛋開水端給自己堂客,又逗了逗剛剛吃飽奶的兒子。直到天亮了,他發現院門竟然是反栓的——他放那個女孩進來的時候,確實栓上了院門,但是她出去之後怎麼栓上的?

怕嚇著自己女人和爹媽,他再也沒說過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