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濟昌一直坐立不安——白河一直沒有回來。難道他已經被那個妖女殺害了?但是以他的術法,即使是死了,總也不可能悄無聲息才對啊。
他在廳中走來走去。如今秩序被毀得差不多了,周濟昌可沒有秦菜有錢,說重建就重建。他也是在廢墟不遠處的花棚裡臨時安置著秩序餘眾。這時候他坐立不安,難免被其他玄術師看眼裡。
周濟昌派了數撥人出去打探消息,終於有人稱看見白河出了行天雅閣,卻不知在何處消失了。周濟昌立刻帶人前往白河住處,月莧不喜吵鬧,白河便也沒在周濟昌安排的住處落腳。
而月莧本來就是驚弓之鳥,這時候周昌濟帶了這麼多人前去,她聽到動靜不對,立刻就抱著白羽躲了起來。周濟昌也是術法高明的人物,哪會發現不了她們,立刻就派人將她們找了出來。
他本意是追尋白河下落,但月莧又如何得知?她很早就病入膏肓,被白芨帶去了人間。對於周濟昌雖然見過一面,但絕談不上熟識。如今白河下落不明,她心中本就擔憂,再者前日白芨所做之事,又著實令她受驚過度。如今面對周濟昌等數百玄術師的來勢洶洶,她只是緊緊抱住白羽,瑟瑟發抖。
周濟昌問了幾遍她不說話,難免也失去了耐心,只沖呂裂石道:「先將她們母女帶回去……」瞥見周圍諸人的眼神,他復又補充一句,「為白河代為保護照看。」
白河為人仁義,不少玄術師都受過他的指點、恩惠,他可不想為此事落人閒話。他這話一出,倒也有玄術師上前:「月莧姑娘,白先生如今下落不明,你和白姑娘在這裡也不安全,還是先跟我們回去吧。」
月莧搖頭,她其實根本就不相信周濟昌——如果他真的關心白河,這時候就應該告知自己原
委,而不是一來就逼問自己白河的下落。
「我不跟你走,我在這裡等他。」她緊緊抱著白羽,語氣堅決。周濟昌微怔,立刻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他不由沉了臉:「我是白河師叔,豈會害你們母子?速速隨我離開。」
「先知,我們要上去救人嗎?」遠處,燕重歡倒是知道秦菜心意。秦菜還沒答話,沙鷹倒是
已經開口:「周濟昌本來就不懷好意,他定然是想扣下月莧母女,再逼白河現身。如果……」他略作沉吟,「如果月莧母女死在他手裡,白河必定與他生死相搏。這是個分裂秩序殘部的好時機
。」
他這話一出,幾個人都是連連點頭,燕重歡依然搖頭:「周濟昌豈會蠢到殺死她們?」
沙鷹淡笑:「他當然不會了,但是人在他們手裡,怎麼死的……誰說得清?」
燕重歡就算是明白了:「你是說我們動手?」
秦菜站在眾人前頭,許久才輕聲道:「是個不錯的主意。」而且白芨上次對月莧施暴的事,一旦白河得知,必然也不會同他干休。如果月莧死了,這事白河就不可能知道!一勞永逸的辦法啊。
秦菜沉吟不語,沙鷹本是站在白芨旁邊的,這時候略略轉頭,便看見白芨的目光。他微微一怔,白芨最近不怎麼說話,但是他微微一瞥,沙鷹幾乎瞬間就明白過來——該死的,這月莧和白
先生還有舊情呢!他不動聲色,轉頭看燕重歡,燕重歡何等人也,瞬間明白過來,輕聲道:「只是月莧畢竟是先知的師母,如今白河先生不在,她孤身一人,攜著幼女,也不容易。此一著,未
免無情了些。」
秦菜似乎根本沒聽進去,眼看著周濟昌將要強行帶著月莧母女離開,秦菜化風而行,瞬間即至。她一出現,周濟昌連同身邊的玄術師俱都是一驚,瞬間警惕起來。
秦菜行至月莧身邊,緩緩伸出手。月莧抱著白羽抬起頭,那時候陽光如酒般濃烈,她的手通
透得如同水晶,染了無邊碎金。月莧隱隱後退,有那麼一瞬,竟然覺得可怕。但是她是真的想知
道白河在哪裡,而現在看來,這事只有秦菜知道了。
她緩緩伸手,當五指搭上那只微涼的手,寒意似乎滲進了心裡:「求求你告訴我,白河到底在哪裡?他怎麼了?」
秦菜將她扶起來,語聲帶笑:「師父無恙,師娘不必擔憂。」她略略揮手,示意月莧退後。月莧抱著白羽往後退,看見白芨,又退了一下。白芨倒是視若無睹,側身讓開。
月莧一退,秦菜身後的人便非常默契地將她擋在後面,遮住了她和白羽的目光。秦菜笑意未斂:「濟昌,我容你多日,你卻越發不像話了。白河不過兩日未歸,你竟然就要謀害他的妻兒?」
周昌濟面色大變:「秦菜!你休要信口雌黃!我此來是保護她母女二人,豈有傷害之意?我看別有居心的是你吧?」
秦菜淺笑:「師恩如山,我既在此,吾師家眷豈容爾等輕辱?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啊。」
她話剛一落,沙鷹就點頭:「是不像話。」
燕重歡一臉嚴肅:「怎麼能這麼不像話?」
陳科更嚴肅:「哼,簡直是非常不像話!」
周濟昌就明白了:「你根本就是來挑事的吧?」
秦菜揮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家師如父,師母便是吾母。濟昌敢欺吾母,我身為人女,豈能坐視?」
她身後玄術師慢慢逼近,周濟昌額上便滲出了冷汗。秦菜依然淺笑,目光中卻帶了陰寒之色。白芨本就站在她身邊,她聲音很低:「擋住其他人。」
白芨微怔,看來那九天神雷確實非同一般,她休養將近一年,竟然還未痊癒。想來她的魂魄分出一萬分-身,雖然修煉時半功倍,但修復時也是頗為複雜。
他當即領人上前,看似無意,卻攔在秦菜之前。秦菜這才抬手,周濟昌這時候也看出來了:「她不動手,定是無法隨意施展五行逆轉的邪術,大家只要一擁而上,她絕非我等之敵!」
他這話一出,諸人還是有些蠢蠢欲動。秦菜依然笑意清淺,但那笑容如同近冬的秋意,於和緩中摻雜了莫明的寒意。周濟昌語聲一落,秦菜便微微抬手。周濟昌只覺得臉上一緊,他伸手觸碰,只覺得臉上皮膚堅硬,完全沒有被觸及的感覺。他心中暗驚,他身邊的人卻已然驚怖退開。
周濟昌的整張臉都變成了木雕,只有五官仍是他的五官。那眼睛轉動在木質的眼眶裡,駭人非常。周濟昌想說話,但是木質的肌肉不能伸縮,他連張嘴也非常機械。白芨是個最把握時機的人,趁著周濟昌一眾慌亂,立刻領人殺了上去。
那血水混入流土,最後溢出,沾濕了秦菜的衣袍。
月莧抱著白羽躲在諸玄術師之後,身後殺伐之聲驚心動魄,她閉上眼睛,也伸手摀住懷中白羽的雙眼。一縷血泉飛出,不期然濺在秦菜腮邊。她身邊站著許多人,但是無一人敢伸手為她拭去腮邊的血痕。白芨看了一眼月莧,復又望向秦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那時候在李玉山的宅子裡,一群人別有居心,只當圍住一隻替罪羊。最後白河牽著她離開,像牽著一個小孩。而如今,她不再是當年被圍捕的那隻羊。她在險境中掙扎、搏鬥,最後學會了周旋、掌控,成為了一個越來越優秀的狩獵者。
於是,再也無人能夠牽著她的手,把她帶離這個地方。
她以手拭去了臉上的血跡,那血融化在掌心裡,更襯得手心如玉。周濟昌瘋了一樣地衝過來,而她的目光比鮮血妖冶。她緩緩摘下自己一根長髮,迎風一展,只見發如利刃,竟將周濟昌碩大身軀居中截斷。漫天血雨之中,長髮落地,變成一縷利刃,寒意浸心。
秦菜語聲清澈,彷彿也沾了血:「白判官長,餘事就交付於你了。願意追隨本尊主的,由燕重歡重新編製。不願追隨本尊主的,白判官長就送上一程,讓他們追隨濟昌而去吧。」 白芨應了一聲,秦菜便轉身離開。經過月莧身邊,她語聲仍淡:「這裡髒了,師母恐怕不宜居住了。」
月莧抬頭直視她:「你也要軟禁我嗎?」
秦菜淺笑:「師父外出不歸,我豈能任其妻女流落在外,為他人所欺?至於軟禁嘛……」她湊近月莧,笑容雲淡風輕,「師母實在太高估了自己的價值。」
月莧微怔,她卻已遠去。那背影彷彿融化在風裡,衣袂翻飛,飄渺如畫卷。
天廬灣。
白芨一直到晚上六點鐘方歸來。燕重歡已經準備好了晚飯,通陽子最近在忙著重設天廬灣負一樓的靈氣法陣,帶著桑骨泥人到處尋找佈置陣眼的材料。現在還沒回來。而秦菜也沒有閒著,她畫了許多法陣,交給燕小飛和陳科。
燕小飛對於玄術遠在陳科之上,悟性也非同凡響。這法陣他倒也領會得來。白芨回來之後,自又是一番梳洗,然後他向秦菜上了一份統計表。這次雖然只是與周濟昌一個照面,但是殺死玄術師約有兩百餘人。
而這些跟在周濟昌身邊的人,俱是修為不凡。這在玄門,算是一次規模巨大的屠戮了。
秦菜躺在沙發上,白芨坐在她身邊,燕重歡給秦菜拿零食的時候,知道這位爺也是少不了的,很自覺地多拿了一份。白芨吃著水果撈,隨手看了一眼燕小飛的法陣圖紙。他頓時就明白了秦菜的意思——如今周濟昌已除,不羈閣那裡還守著呂裂石。
「今日之事,雖然我方大勝,但是死傷亦不在少數。如果再倉促逼迫呂裂石等人,縱然得勝,恐也是傷亡慘重。玄門經過尊主一事,本已是人才凋零。而今再這般……只怕即使先知成尊主,玄門也不存了。」他畢竟是玄門中人,雖然玄門分秩序與人間兩個派別,但是他終究還是不忍這樣殺戮同門。
正在此時,沙鷹回來。他本就是個無顧忌的,當下坐在秦菜身邊。秦菜靠在他雙腿之上,手裡用竹籤插了塊水果,很自然便餵給了沙鷹。如此親密之舉,大家都習慣了,燕重歡卻是看在眼裡——這沙鷹的地位,果不一般呢。
甚至……是白芨也難以比及的。
第二天,秦菜仍舊去了不羈閣。呂裂石已經知道周濟昌出了事,可秦菜是孤身一人前去。她沒有帶白芨,卻令燕重歡等人在呂裂石等人暫居的花棚遠處,布下了各種法陣。白芨率人於十里開外待命。
對於她的到來,呂裂石如臨大敵。倒是秦菜姿態悠然:「呂叔,好久不見了。」
從前她也曾喚過呂裂石一聲呂叔,而那時候的懵懂女兒,如今喚出同樣的稱呼,卻是高高在上。呂裂石簡直是心驚膽顫:「秦菜?周濟昌昨夜一夜未歸,莫非已然遭了你的毒手?」
秦菜輕掀袍角,在他旁邊的花架上坐下來。
那時候正值秋季,黃花燦爛。她坐在百花中間,綠葉相陪,一身黑袍竟說不出的風華絕代。
錦銹成襯托。那麼一瞬間,呂裂石竟然不敢走近。秦菜隨手摘了一朵白色大雛菊,人似花一般明艷:「周濟昌冥頑不靈,竟然意圖謀害家師嬌妻弱女,幸得我及時趕到。如此惡賊,留之何益?」
呂裂石自然知道這是無中生有,周濟昌就算是腦子被門夾了,他也斷不至於殺害月莧母女。但他也知道秦菜不是來講道理的。
秦菜卻比他想得更直接:「三分鐘之後,呂叔如若不降,我便送呂叔連同諸位一起,追隨周濟昌而去。」
呂裂石悖然變色:「你難道當真想要殺盡玄門所有人嗎?」
秦菜端祥著手中盛放的雛菊:「當然不會,這許多人中總有那麼些不長眼的,是不願枉死的。只是嘛,我縱是殺不盡玄門所有人,至少是能殺死呂叔……父子二人的。」
呂裂石悚然,秦菜卻已長笑起身,她將手中雛菊遞將過去:「一分鐘。」
呂裂石低頭,只見那原本嬌嫩的白色大雛菊,不知何時已然變成了一截人骨。他失手一滑,人骨滑落在地,秦菜拾起來,那白骨卻又開出了玉一般的白菊。呂裂石額上沁出了冷汗,他當然知道白芨就在十里開外,這時候正虎視眈眈。而秦菜這邪法……當真是令人心驚。如今玄門,還有誰能與她為敵?
「尊主。」呂裂石退後三步,緩緩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