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月莧在哪裡?

第二天,秦菜正在喂二夫人吃藥,門砰地一聲被踢開,白芨進來的時候目中泛著凶光。二夫人都被嚇了一跳,半天才回過神來,怒喝了一聲:「白芨!你幹什麼?!」

白芨根本沒有看她,他大步走到秦菜面前,一把將她手裡的藥碗掀翻:「月莧在哪裡?」

他的聲音帶著令人顫抖的殺氣,秦菜卻很平靜:「月莧不見了?」

白芨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秦菜耳邊嗡地一聲響,整個人都側過身去。嘴角的血滴落在二夫人的被子上,二夫人的狗都驚得一陣狂吠。

秦菜沒有去擦唇邊的血,她抬眼和白芨直視:「我不知道。」

二夫人氣得一枕頭扔過去:「白芨,反了你!!」

白芨根本無視她,他伸手一把揪住秦菜的長髮,將她從房間裡拖出去:「不知道?她除了你,還認識誰?!」

他一腳踹過去,秦菜哼了一聲,沒躲,也沒還手。他一身戾氣:「月莧在哪裡?」

秦菜一張口,血就順著脖子往下流:「不知道。」

白芨揚手又扇了她一記耳光,他拖著秦菜走到別墅外的草坪裡,怒火燒天:「秦菜,我最後再問你一次!」

秦菜仰起頭,看見他盛怒的臉,往日繾綣化成灰,那一雙眼睛裡全是震怒和擔憂。秦菜微挑嘴角,居然笑了一下:「能夠看到你這種表情,真不容易。」

白芨傾身,一手緊緊握住她的肩頭,那五指幾乎陷入她的血肉裡。秦菜被拖倒在地上,臉上全是血,白芨右手往她胸口微微一握,秦菜的表情全部凝固。

他握住了她體內的異眼——他早就看出來了?

秦菜呼吸一滯,那只握住異眼的手只是微微用力,痛就鋪天蓋地而來。那是被種在心魂裡的東西,全身每一個角落都靠它維持生機。秦菜覺得呼吸困難,那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魂魄——大白天取出異眼,她會還原成殭屍。然後慢慢地,被燒成灰燼。

白芨逼視她,等最後一句話。

秦菜緊緊握著他襯衣的一角,他施加在異眼身上的力道,讓她整個人都在顫抖:「我……不知道。」

他用力握住異眼,像扯落她的心臟往外掏。秦菜緊緊抿著唇,臉色灰白。

「白芨!」身後一個聲音傳來,白芨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二爺陸少淮。他根本不作理會,當下手往上用力一揚,秦菜身上煙霧迭起,陽光在她身上獵獵燃燒。陸少淮撲上來,一把將外套蓋在秦菜身上,飛快地把她抱到陰影裡。

秦菜看東西的時候,眼前一直有重影。耳畔什麼聲音也聽不清。陸少淮似乎和白芨正在爭執什麼。眼前有人蹲身看她,那股中藥味很熟悉,是二夫人?

秦菜握住她的手,每一個字都咬著舌頭:「二夫人,我本來已經死了,身上全靠師父的一隻異眼維持生機。現在我肯定也活不成了……」她費力地把已經被扯出體外的異眼與她魂魄最後的聯繫全部扯斷,「這只異眼便送給夫人,謝謝夫人……這幾日對小暮的照顧。」

話落,秦菜便昏了過去。

秦菜醒來時是睡在床上,死肯定是沒死,那只異眼又填進了她的心魂之中。她的估計是對的,二夫人是什麼身份?如果單憑一隻異眼就可以治好她的病,老爺子只怕翻了天也會替她尋來,又豈會讓她病到現在?

但是她是真的為秦菜那一番話所感動,秦菜已經神智不清了,能夠說出這些話,可見確實發自內心。這個丫頭很單純,又沒有野心,一丁點小小的恩惠便足以讓她為自己賣命。這種人跟在白芨身邊確實可憐,也浪費,不如收為心腹,以後肯定還有用得著的地方。

她下定了決心,對秦菜自然也就不同,又給她派了個下人照顧。她把秦菜的家世、性格都考慮了進去,就是沒考慮到她現在魂魄的強度。

只要太陽沒把她曬成一撮灰,她的魂魄就不可能神智不清。哪怕魂魄碎成十個碎片,她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秦菜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二夫人過來看過兩次,她掙扎著要坐起來,她也只是讓她好好休息。讓秦菜覺得意外的是,二爺也來過幾次。白芨是真的沒有離開人間,他必須借人間的力量尋找月莧。

而二爺早就聽秦菜說過他不會走,雖然當時對秦菜並不是百分百地信任,但是真是這個結果,他倒也不至於太意外。

他對白芨的倚重,自然是因為白芨的能力,和他判官長的地位。而這個藍愁,她看上去明顯比白芨容易控制得多。

單純、質樸,沒有野心,這樣的一個先知,真是太可心了。

一個月的養傷時間,這期間談笑過來看過一次,沙鷹都沒露面——這時候看的人太多,只能讓人覺得她人脈頗廣,反而不利。而作為資源部的部長,一個人都不去,又會顯得虛假。沙鷹這個人,什麼都會考慮進去,他和精確地阻止了不需要前去探視的人。

秦菜一直在二夫人的別墅休養,一個月時間,她的傷遠遠沒好,但她仍掙扎著下地,日夜服侍二夫人。

她灰頭土臉,容色蒼白,二夫人卻覺得順眼多了,跟她的相處也日漸融洽。

而二爺考慮的又不同——白芨如果真的和她決裂了,她必須得選靠山,可不要真的投靠了他夫人才好。

八月的這一天,老爺子終於出關了。

二爺一大早就過來二夫人這邊,秦菜正在幫二夫人梳頭。她手其實不巧,但是學東西能夠下得苦功夫。為了梳一個髮型,她可以用模特練習一個晚上,片刻不停。

這時候梳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再加上一個靚麗的妝容,二夫人的病態被掩去了不少。陸少淮很滿意,等夫人收拾妥當,他推著她出門。秦菜抱著小朝跟在另一邊,三個人上了車。自然是秦菜坐副駕駛座,從後視鏡看過去,二夫人的臉上居然難得的露出的笑意。

她垂下眼簾,溫柔地撫摸著小朝。那條狗囂張地轉過頭,一口咬在司機耳朵上。這個司機也是個人物,愣是一聲沒吭,默默地開著車。

秦菜把它抱到車門那邊。

其實這世間的規則,真的很簡單。當你覺得自己很苦逼的時候,再看看四周,你會發現原來不止是你一個人在忍耐。

原先,秦菜以為逍遙閣已經是人間的總部了,但現在她才發現,逍遙閣離總部的距離太遙遠了。下車的時候,面前是一棟商業大廈。陸少淮把夫人抱到輪椅上,大廈門口有許多人已經在等了,明擺著是在迎接誰。

秦菜自然知道自己是沒這個面子的,甚至二爺也沒有。這陣式,居然是在迎接二夫人。這時候有人迎上來,很客氣地一鞠躬:「子矜小姐。」

秦菜這才知道,原來二夫人叫子矜,名字倒是不錯,只是不知道姓什麼。

二夫人微微點頭,正欲往裡走,突然秦菜把小朝遞給二爺,然後半跪在地上——二夫人的鞋帶鬆了,她替她重新繫好。

眾人這才注意到這個一身黑袍白髮的女人,二夫人身邊侍候的人一般都這樣打扮,他們開始根本沒留意。

繫好鞋帶,秦菜從二爺手上接過小朝,一行人這才進了旋轉門。

鎮定地踏過黑色大理石地面,秦菜面無表情,手心卻微微出汗。她的傷還沒好,這時候一激動,心跳就開始異常,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心跳。

太子爺,終於要見到他了。

電梯門口,諸人突然一停。秦菜抬眼看過去,就見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走過來。他上身穿黑白格子的襯衫,下著黑色西褲,步伐之間有一種逼人的自信與貴氣。

陸少淮上前幾步,伸手和他交握:「大師兄。」

這個就是大爺?!==

叫什麼來著,岑……岑古楊?

岑古楊握著陸少淮的人,笑容親切:「我們兄弟有一陣沒見面了,子矜病情好些了嗎?」

陸少淮語氣也親熱得可以:「已經好多了,最近整個人都容光煥發。」

岑古楊看了一眼輪椅上的子矜,順手推著她進電梯。秦菜抱著小朝坐另一部電梯上去——人家幾個故人重逢,她就不要在一邊礙眼了。

到了十六樓,秦菜覺得氣息陡變,看來又是一個接引法陣。這個有好處,遇事要逃跑很快。而且估摸著也是加強神秘感吧,總部都不用點法陣,還怎麼好意思稱為玄術師呢?

秦菜依然跟在二夫人身後,岑古楊和陸少淮邊走邊「親切交談」,氣氛融洽。秦菜抱著小朝跟在身後,亦步亦趨。十六樓居然是一座小山,也許是因為二夫人的原因,特別砌出了一條平坦的小道,供她的輪椅行走。

耳邊有流水錚崇,腳踩著柔軟的野草,心情也跟著放鬆了不少。山風斜來,鼓動她黑色的衣袍,撩起白髮三千,她身影單薄如紙。察覺到斜來的目光,她微微側臉,唇角微勾,山靈精魅般妖冶。

白芨移開目光,漠然地行走在前方。

沒有走太久,很快就到了一條深谷。八月份,整個山谷居然開滿了桃花。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在山石搭就的桌案前撫琴。那琴卻沒有聲音。

所有人都在各自的石案邊坐下來,秦菜側耳細聽,確實是沒有聲音。但是他指尖輕撥的時候,山風撩過樹梢的音韻便會變化。她靜靜地聽著山風,真是難以置信,這個人居然在彈風。

樹葉與風彈奏了一曲交響,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秦菜很快就發覺那聲音竟然又轉變成了另一種能量,規正了魂魄。好像電腦重裝了系統,整個人都變得很舒適,思維如同水洗一般清明。

這是……能量轉化?

怪不得秩序一直沒有正式瓦解人間,這個人跟神還有距離嗎?

秦菜的身份只是個下人,按理是沒有坐席的。但這次,居然在二夫人旁邊,也給她設了個小石案。她坐下來,黑袍鋪開,像一朵怒放的黑玫瑰。

桌上本來空空如也,但是很快的,山泉便溢出濃裂的酒香。而這時候,白髮老者彈琴的動作也停止了。他把琴放到一邊,右手一揮,每個人的石案上便出現了一樽三角形的酒樽。秦菜特地留意了一下——是銀的。

老者右手一舉樽,所有人都跟著舉樽,而那原本空空如也的酒樽裡竟然就倒出了琥珀色的美酒。老者微擄了一下白鬚,這才輕聲道:「少淮,聽說你有話要對我說?」

他開口倒是沒什麼架子,顯得很溫和,也沒學別的老大,為了面子還要弄點古語什麼的。但是因為露了這幾手,秦菜可半分不敢小瞧他。

陸少淮這時候站起身來,非常恭敬地行禮:「師尊,弟子前幾日得判官長舉薦了一個人。經弟子查證,判官長所言屬實,這個人擁有秩序先知的能力,可以洞徹天道。」

「哦?」老者轉而望向秦菜,秦菜趕緊也站起身來,她並沒有表現得多靈活,這會兒只是手足無措地站著。白芨目光微凝——她可不是這麼拘謹的一個人。

而旁邊岑古楊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先知是什麼概念,他心裡可明白得很。這個老二,娶了子矜,本來優勢已經很明顯,如今既然又尋得先知!

老者上下打量了秦菜一陣,突然開口:「既然擁有人間先知的能力,小友可否告訴老夫,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秦菜閉上雙眼,只是在陰面看了一眼,突然噴出一口血來。

這座山中有古怪,所有的法術消耗都會加倍。她平時偷窺將要發生的事時,那種微不可察的消耗,在這裡就非常明顯。而她傷還沒好,這樣的消耗顯然已經引動了傷勢。

她皺著眉頭,還是輕聲道:「老先生會屏退大家,和小暮單獨談話。」

老爺子不置可否,只是示意他坐下,隨後又舉杯道:「今日適逢老夫出關,旁事暫擱,且先痛飲一番。」

他居然就偏偏不提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