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交流會,就是玄術師之間互相展示自己成果的地方。大凡玄術師都是很宅的傢伙,平時除了客戶,大多打坐的打坐,閉關的閉關,要見個面真是不容易。
因為缺乏溝通,許多法術、法陣、咒語都只能閉門造車。而在這個會上,能夠見到目前整個玄術師界最新的法術成果,對於咒語、法陣原理等也可以互通有無,甚至互相交易。
也算是玄門盛會了。
秦菜坐在白芨旁邊,而呂涼薄雖然是呂裂石舉薦,但是和他一起來的卻是白河。這時候白河也在看秦菜,看來白芨居然肯帶秦菜出席這樣的會議,他也是頗為意外的。秦菜幾次想坐到白河身邊去,後來想想不好,也就沒動——不說現在二人的身份、立場不同,白芨肯定也不會允許。
何況今天她穿的是白芨一號,白河縱然認得她也不可能當面承認她是秦菜。正統玄門,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是可以想換就換的?
再加上這具原身體的主人去了哪裡,身體的來歷也成問題。林林總總,嘰嘰歪歪,麻煩可是沒完沒了的。
不如縮在白芨身邊算了。
就算是三心二意,這次的交流會也確實讓秦菜受益匪淺。其中點石成金的法術更是讓她大開了眼界。這可不是市井騙子用的煉金術,這是真正的點石成金。
秦菜最近研究五行控屍術,對五行能量的瞭解也頗多。但是一個人的智慧,哪可能比得上人家一個師門宗派的努力?
原來已經有法術,可以轉換至少一種五行能量了。她在旁邊看了一陣,周圍也圍滿了玄術師,但他們感興趣的卻並不是這個點石成金。
其實說真的,點石成金在玄門不算很新鮮的東西,在古藉中一直就有頗多的記載。但是這麼一個簡直是無本萬利的法術卻一直沒有盛行。因為五行能量轉化的法術對玄術師自身消耗太大,而每次能量流失很嚴重。
比如一噸土,轉化成金,可能只有一克到兩克左右。而玄術師折去的壽命卻很明顯,但凡鑽研這一類法術的玄術師,少有活過六十歲的。而且大多不到四十便滿頭華髮。
是以點石成金之術,只是聽著誘惑人心而已。
但秦菜卻很感興趣——上次她曾經試圖把木頭變成布料,雖然最後不知道變成了什麼玩意,但這至少說明五行能量是可以相互轉化的。
現在土生金,這明顯就是五行轉化的一個開始。如果拿到這個咒語,說不定會有別的發現。
她看了一陣,待到周圍的玄術師都去逛別的展位了,這才跟點石成金那位玄術師搭話。那位玄術師真實年齡據說只有三十九歲,但看外表,卻像是五六十歲的人一樣。連頭髮都掉得差不多了。
見秦菜對自己的秘咒感興趣,他趕緊開始介紹,仍然是先前那套說辭,把點石成金吹得神乎其技。
秦菜心裡跟明鏡似的,她很快擺擺手:「這咒語多少錢肯賣?」
對方也不故弄玄虛——能進來這裡的都是有背景的,年老的肯定是前輩,年紀輕的肯定也有一個不錯的師承。他真要騙了年輕人,恐怕反倒麻煩。所以他很快報了個價:「一千二百萬。」說罷怕秦菜嫌貴,他趕緊又道,「這個法術現在消耗是比較大。但是如果機緣巧合,你能解除它的限制,你想想那時候一千多萬又算什麼呢?」
秦菜二話不說,很快簽了合同,然後她一指白芨:「錢白先生會付給你。」
那傢伙拿了合同,雖然頗為忐忑,但還是去找白芨了。白芨把條款都看了一遍,二話不說劃掉原價一千二百萬,寫了個八百萬。然後開了張支票。
那傢伙居然一句話不敢說,也就這麼認了。
看著那邊津津有味地研究法咒的秦菜,白芨也忍不住搖頭——養女人真是費錢費力的活兒,不管漂不漂亮的女人都一樣。= =
交流會著重還是在於交流,秦菜還是認識了不少年輕一代的玄術師。她的邀請卡上寫的是白芨的弟子,但逢人她的自我介紹仍然是師侄。白芨也不理她,放她在場中與諸人相談甚歡。
秦菜第一次接觸到這麼多玄術師,這才明白玄門的分類到底有多細。這裡面有的只負責畫骨,有的負責畫皮,有的負責造夢,有的負責續命,林林總總,不計其數。
秦菜跟許多人互留了名片——她沒有名片,身上只有談笑的名片。幾個玄術師嘴上沒說,心裡還是暗暗震驚,不愧是白芨的徒弟,很有些大家作派。
如果不是呂涼薄也在場,秦菜估計能更投入一些。可惜她總是忍不住往那邊看,一半心思不在會場。
到晚上,秦菜回到二夫人的別墅時,心裡還想著那個人。他視物不便,在會場也沒怎麼說話,一直都是靠呂逸的講解。
秦菜給小朝洗澡的時候,連被它咬了幾口都沒察覺。
而白芨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鐘了,家裡一如往常,月莧坐在沙發上發呆。他上前把她抱起來:「沒吃東西?」
月莧仰起臉看他,他在她額間輕吻一記:「想吃什麼,我來做。」
月莧握著他的手腕,輕輕脫出他的懷抱,那目光陌生而悲傷。白芨微微皺了眉,柔聲問:「怎麼了?」
她搖搖頭,突然問:「白芨,你還愛我嗎?」
白芨將她攬到懷裡,輕輕拍拍她的背:「當然。別用這種目光看我。」
可是她的眼淚就這麼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肩上:「白芨,我想出去工作,我不想整天呆在家裡。」
白芨的心疼溢於言表,他吻過她的額角,聲音變得很輕很柔和:「發生了什麼事?月莧乖,告訴我。」
月莧終於哭出聲來,她的表情像是即將獨自溺斃在大海中央:「我好怕我會胡思亂想,白芨,我害怕。」
白芨閉上眼睛,擁住她的手緩緩用力。怎麼會這樣?
他叛出秩序,浮沉於人間,難道所求的不就是幫助她醒來嗎?現在她醒了,可是自己都做了什麼?
「別這樣……」他輕聲道,那淚水源源不絕地滾落,他心如火燙,「別這樣。」
那一晚,兩個人哪也沒去。白芨就在沙發上,抱住月莧過了一夜。其實他明白她的恐慌,因為那也是他的恐慌。
時間是最劇烈的毒藥,被它腐蝕的地方,即使是天下第一的玄術師,也化解不了。
第二天,秦菜正趴在地板上和一塊油漬搏鬥——小朝又把牛肉丸叼到地上去吃了,那地板特別容易髒,很不易清洗。身後一陣腳步聲,秦菜回過頭,見白芨站在身後。
她把抹布放在水桶裡,起身去洗手,白芨擺手制止。過了好一陣,他終於開口:「秦菜,我們之間,就這樣了。」
秦菜愣了一下,他也不再多說,轉身離開。直到他快要走出門口了,秦菜突然輕聲道:「你要離開人間嗎?」
白芨背景微滯,秦菜繼續俯身擦地:「為了爬到這一步,把自己的壽命福祿都折得差不多了吧?能離開嗎?」
白芨驀然轉頭,秦菜只是用力刷那塊污漬:「師叔,走不了的。」說罷,她笑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她是先知。
白芨上前兩步,用力握住她的領子把她從地上扯起來。她穿著黑色的寬袍,像個惡毒的巫女:「你看見了什麼?!」
秦菜不說話,他卻又放了手:「當初它為我注定了孤命,要月莧死,我都能夠改變。何況是如今的去留?」那種不安與彷徨煙消雲散,手握乾坤的自信又回到了他身上。他冷哼一聲,又沉聲道:「你我之間,本有一場師徒緣分,如今發展到這一步,你要怨要恨,也只能怪白河。」
秦菜淺淺一笑,她洗淨手,最後一次替白芨整理領口:「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什麼。保重,師叔。」
白芨轉過身,很快就離開了院落。秦菜繼續擦地,有什麼可怨可恨的呢?如今的每一步,她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下午,二爺就匆匆趕過來了。秦菜還沒來得及避開,就被他一把抓住:「白芨發生了什麼事?」他風風火火地問。秦菜茫然搖頭,二爺目光如炬:「他為什麼要離開人間?」
秦菜神色平靜:「因為他怕他的妻子受到傷害。」
二爺瞳孔微縮,半天打量了她一眼:「因為你?」
秦菜把洗好的衣服一一晾好,二夫人不允許用洗衣機洗衣服:「因為他自己。他怕他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年和月莧相愛的白芨。」
陸少淮一怔,這才重新打量她:「我要你看一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秦菜踮著腳晾衣服,少女的腰身凸顯,盈盈不堪一握:「他不會走的,還會繼續留在您身邊。」
說真的,陸少淮不信:「他若決心要走,老爺子只怕都不會強留。」
秦菜淺淺一笑:「二爺,請相信我。」
當天下午,秦菜接到一個電話,她向珍姨請了假,開車去接月莧。白芨已經開始跟人間辦理交接手續,月莧一個人在家裡。這次的見面,不同於以往的融洽,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秦菜把月莧帶到附近最近的長江走廊。江風獵獵地撩起衣袂,人若乘風。秦菜買了兩杯奶茶,遞給月莧一杯,兩個人就這麼靠在水泥欄杆上,迎著無垠江風。
「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在我醒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月莧還是打破了沉默。秦菜轉頭看她,眼裡竟然也泛起霜華,她微微咬唇,語聲平靜:「在你醒來之前,他為了保持你的美麗和健康,讓我每晚準時過去,做美容、做瑜伽,做一切對你的身體有益的事。」
她的聲音隱隱透著哀婉,月莧一直沒有打斷:「他孤身一個人,生活也不規律。我便也負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後來……」她漠然地望向江心,一字一句地道,「後來我們相愛了,並且發生了……不應該的關係。我知道這樣不對,他也知道,但是有時候人要控制自己,真的很難。後來某一天,你醒了,他就帶著你,從我那裡搬了出去。」
月莧眼睛裡全是淚,風一吹就搖搖欲墜,特別特別地淒美。秦菜只是望著江心,語聲很快被吹散在風裡:「從那以後,我們都很少見面。都想就這麼到此為止了,可是月莧,真正深愛的人,要怎麼樣才能真的放下?」
月莧的眼淚終於破堤:「那你為什麼要讓我醒來?」
秦菜抬手,拭去她臉頰的淚痕:「因為他也愛你,為了讓你醒來,他付出了那麼多,我怎麼能讓他功虧一簣?」
月莧淚如泉淚:「你們為什麼要讓我醒過來?這樣辛苦,就是為了讓我看你們相愛嗎?」
秦菜輕輕擁抱她:「我尊重他的選擇,雖然從秩序到人間,一路追隨。但是如果他能夠得到幸福,我也算得償所願。」
月莧泣不成聲:「你為什麼這麼想?你那麼想要他,又為什麼要救我?!」
秦菜讓她靠在自己肩頭,任淚水濕了衣袖:「別哭了,好不容易才醒過來,一定要幸福。」
月莧再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她一直哭到秦菜送她回去。
當天晚上,秦菜突然收到一封郵件,從一個完全陌生的郵箱發過來。
185、 月莧在哪裡?
第二天,秦菜正在喂二夫人吃藥,門砰地一聲被踢開,白芨進來的時候目中泛著凶光。二夫人都被嚇了一跳,半天才回過神來,怒喝了一聲:「白芨!你幹什麼?!」
白芨根本沒有看她,他大步走到秦菜面前,一把將她手裡的藥碗掀翻:「月莧在哪裡?」
他的聲音帶著令人顫抖的殺氣,秦菜卻很平靜:「月莧不見了?」
白芨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秦菜耳邊嗡地一聲響,整個人都側過身去。嘴角的血滴落在二夫人的被子上,二夫人的狗都驚得一陣狂吠。
秦菜沒有去擦唇邊的血,她抬眼和白芨直視:「我不知道。」
二夫人氣得一枕頭扔過去:「白芨,反了你!!」
白芨根本無視她,他伸手一把揪住秦菜的長髮,將她從房間裡拖出去:「不知道?她除了你,還認識誰?!」
他一腳踹過去,秦菜哼了一聲,沒躲,也沒還手。他一身戾氣:「月莧在哪裡?」
秦菜一張口,血就順著脖子往下流:「不知道。」
白芨揚手又扇了她一記耳光,他拖著秦菜走到別墅外的草坪裡,怒火燒天:「秦菜,我最後再問你一次!」
秦菜仰起頭,看見他盛怒的臉,往日繾綣化成灰,那一雙眼睛裡全是震怒和擔憂。秦菜微挑嘴角,居然笑了一下:「能夠看到你這種表情,真不容易。」
白芨傾身,一手緊緊握住她的肩頭,那五指幾乎陷入她的血肉裡。秦菜被拖倒在地上,臉上全是血,白芨右手往她胸口微微一握,秦菜的表情全部凝固。
他握住了她體內的異眼——他早就看出來了?
秦菜呼吸一滯,那只握住異眼的手只是微微用力,痛就鋪天蓋地而來。那是被種在心魂裡的東西,全身每一個角落都靠它維持生機。秦菜覺得呼吸困難,那不是來自身體,而是來自魂魄——大白天取出異眼,她會還原成殭屍。然後慢慢地,被燒成灰燼。
白芨逼視她,等最後一句話。
秦菜緊緊握著他襯衣的一角,他施加在異眼身上的力道,讓她整個人都在顫抖:「我……不知道。」
他用力握住異眼,像扯落她的心臟往外掏。秦菜緊緊抿著唇,臉色灰白。
「白芨!」身後一個聲音傳來,白芨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二爺陸少淮。他根本不作理會,當下手往上用力一揚,秦菜身上煙霧迭起,陽光在她身上獵獵燃燒。陸少淮撲上來,一把將外套蓋在秦菜身上,飛快地把她抱到陰影裡。
秦菜看東西的時候,眼前一直有重影。耳畔什麼聲音也聽不清。陸少淮似乎和白芨正在爭執什麼。眼前有人蹲身看她,那股中藥味很熟悉,是二夫人?
秦菜握住她的手,每一個字都咬著舌頭:「二夫人,我本來已經死了,身上全靠師父的一隻異眼維持生機。現在我肯定也活不成了……」她費力地把已經被扯出體外的異眼與她魂魄最後的聯繫全部扯斷,「這只異眼便送給夫人,謝謝夫人……這幾日對小暮的照顧。」
話落,秦菜便昏了過去。
秦菜醒來時是睡在床上,死肯定是沒死,那只異眼又填進了她的心魂之中。她的估計是對的,二夫人是什麼身份?如果單憑一隻異眼就可以治好她的病,老爺子只怕翻了天也會替她尋來,又豈會讓她病到現在?
但是她是真的為秦菜那一番話所感動,秦菜已經神智不清了,能夠說出這些話,可見確實發自內心。這個丫頭很單純,又沒有野心,一丁點小小的恩惠便足以讓她為自己賣命。這種人跟在白芨身邊確實可憐,也浪費,不如收為心腹,以後肯定還有用得著的地方。
她下定了決心,對秦菜自然也就不同,又給她派了個下人照顧。她把秦菜的家世、性格都考慮了進去,就是沒考慮到她現在魂魄的強度。
只要太陽沒把她曬成一撮灰,她的魂魄就不可能神智不清。哪怕魂魄碎成十個碎片,她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秦菜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二夫人過來看過兩次,她掙扎著要坐起來,她也只是讓她好好休息。讓秦菜覺得意外的是,二爺也來過幾次。白芨是真的沒有離開人間,他必須借人間的力量尋找月莧。
而二爺早就聽秦菜說過他不會走,雖然當時對秦菜並不是百分百地信任,但是真是這個結果,他倒也不至於太意外。
他對白芨的倚重,自然是因為白芨的能力,和他判官長的地位。而這個藍愁,她看上去明顯比白芨容易控制得多。
單純、質樸,沒有野心,這樣的一個先知,真是太可心了。
一個月的養傷時間,這期間談笑過來看過一次,沙鷹都沒露面——這時候看的人太多,只能讓人覺得她人脈頗廣,反而不利。而作為資源部的部長,一個人都不去,又會顯得虛假。沙鷹這個人,什麼都會考慮進去,他和精確地阻止了不需要前去探視的人。
秦菜一直在二夫人的別墅休養,一個月時間,她的傷遠遠沒好,但她仍掙扎著下地,日夜服侍二夫人。
她灰頭土臉,容色蒼白,二夫人卻覺得順眼多了,跟她的相處也日漸融洽。
而二爺考慮的又不同——白芨如果真的和她決裂了,她必須得選靠山,可不要真的投靠了他夫人才好。
八月的這一天,老爺子終於出關了。
二爺一大早就過來二夫人這邊,秦菜正在幫二夫人梳頭。她手其實不巧,但是學東西能夠下得苦功夫。為了梳一個髮型,她可以用模特練習一個晚上,片刻不停。
這時候梳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再加上一個靚麗的妝容,二夫人的病態被掩去了不少。陸少淮很滿意,等夫人收拾妥當,他推著她出門。秦菜抱著小朝跟在另一邊,三個人上了車。自然是秦菜坐副駕駛座,從後視鏡看過去,二夫人的臉上居然難得的露出的笑意。
她垂下眼簾,溫柔地撫摸著小朝。那條狗囂張地轉過頭,一口咬在司機耳朵上。這個司機也是個人物,愣是一聲沒吭,默默地開著車。
秦菜把它抱到車門那邊。
其實這世間的規則,真的很簡單。當你覺得自己很苦逼的時候,再看看四周,你會發現原來不止是你一個人在忍耐。
原先,秦菜以為逍遙閣已經是人間的總部了,但現在她才發現,逍遙閣離總部的距離太遙遠了。下車的時候,面前是一棟商業大廈。陸少淮把夫人抱到輪椅上,大廈門口有許多人已經在等了,明擺著是在迎接誰。
秦菜自然知道自己是沒這個面子的,甚至二爺也沒有。這陣式,居然是在迎接二夫人。這時候有人迎上來,很客氣地一鞠躬:「子矜小姐。」
秦菜這才知道,原來二夫人叫子矜,名字倒是不錯,只是不知道姓什麼。
二夫人微微點頭,正欲往裡走,突然秦菜把小朝遞給二爺,然後半跪在地上——二夫人的鞋帶鬆了,她替她重新繫好。
眾人這才注意到這個一身黑袍白髮的女人,二夫人身邊侍候的人一般都這樣打扮,他們開始根本沒留意。
繫好鞋帶,秦菜從二爺手上接過小朝,一行人這才進了旋轉門。
鎮定地踏過黑色大理石地面,秦菜面無表情,手心卻微微出汗。她的傷還沒好,這時候一激動,心跳就開始異常,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心跳。
太子爺,終於要見到他了。
電梯門口,諸人突然一停。秦菜抬眼看過去,就見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走過來。他上身穿黑白格子的襯衫,下著黑色西褲,步伐之間有一種逼人的自信與貴氣。
陸少淮上前幾步,伸手和他交握:「大師兄。」
這個就是大爺?!==
叫什麼來著,岑……岑古楊?
岑古楊握著陸少淮的人,笑容親切:「我們兄弟有一陣沒見面了,子矜病情好些了嗎?」
陸少淮語氣也親熱得可以:「已經好多了,最近整個人都容光煥發。」
岑古楊看了一眼輪椅上的子矜,順手推著她進電梯。秦菜抱著小朝坐另一部電梯上去——人家幾個故人重逢,她就不要在一邊礙眼了。
到了十六樓,秦菜覺得氣息陡變,看來又是一個接引法陣。這個有好處,遇事要逃跑很快。而且估摸著也是加強神秘感吧,總部都不用點法陣,還怎麼好意思稱為玄術師呢?
秦菜依然跟在二夫人身後,岑古楊和陸少淮邊走邊「親切交談」,氣氛融洽。秦菜抱著小朝跟在身後,亦步亦趨。十六樓居然是一座小山,也許是因為二夫人的原因,特別砌出了一條平坦的小道,供她的輪椅行走。
耳邊有流水錚崇,腳踩著柔軟的野草,心情也跟著放鬆了不少。山風斜來,鼓動她黑色的衣袍,撩起白髮三千,她身影單薄如紙。察覺到斜來的目光,她微微側臉,唇角微勾,山靈精魅般妖冶。
白芨移開目光,漠然地行走在前方。
沒有走太久,很快就到了一條深谷。八月份,整個山谷居然開滿了桃花。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在山石搭就的桌案前撫琴。那琴卻沒有聲音。
所有人都在各自的石案邊坐下來,秦菜側耳細聽,確實是沒有聲音。但是他指尖輕撥的時候,山風撩過樹梢的音韻便會變化。她靜靜地聽著山風,真是難以置信,這個人居然在彈風。
樹葉與風彈奏了一曲交響,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秦菜很快就發覺那聲音竟然又轉變成了另一種能量,規正了魂魄。好像電腦重裝了系統,整個人都變得很舒適,思維如同水洗一般清明。
這是……能量轉化?
怪不得秩序一直沒有正式瓦解人間,這個人跟神還有距離嗎?
秦菜的身份只是個下人,按理是沒有坐席的。但這次,居然在二夫人旁邊,也給她設了個小石案。她坐下來,黑袍鋪開,像一朵怒放的黑玫瑰。
桌上本來空空如也,但是很快的,山泉便溢出濃裂的酒香。而這時候,白髮老者彈琴的動作也停止了。他把琴放到一邊,右手一揮,每個人的石案上便出現了一樽三角形的酒樽。秦菜特地留意了一下——是銀的。
老者右手一舉樽,所有人都跟著舉樽,而那原本空空如也的酒樽裡竟然就倒出了琥珀色的美酒。老者微擄了一下白鬚,這才輕聲道:「少淮,聽說你有話要對我說?」
他開口倒是沒什麼架子,顯得很溫和,也沒學別的老大,為了面子還要弄點古語什麼的。但是因為露了這幾手,秦菜可半分不敢小瞧他。
陸少淮這時候站起身來,非常恭敬地行禮:「師尊,弟子前幾日得判官長舉薦了一個人。經弟子查證,判官長所言屬實,這個人擁有秩序先知的能力,可以洞徹天道。」
「哦?」老者轉而望向秦菜,秦菜趕緊也站起身來,她並沒有表現得多靈活,這會兒只是手足無措地站著。白芨目光微凝——她可不是這麼拘謹的一個人。
而旁邊岑古楊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先知是什麼概念,他心裡可明白得很。這個老二,娶了子矜,本來優勢已經很明顯,如今既然又尋得先知!
老者上下打量了秦菜一陣,突然開口:「既然擁有人間先知的能力,小友可否告訴老夫,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
秦菜閉上雙眼,只是在陰面看了一眼,突然噴出一口血來。
這座山中有古怪,所有的法術消耗都會加倍。她平時偷窺將要發生的事時,那種微不可察的消耗,在這裡就非常明顯。而她傷還沒好,這樣的消耗顯然已經引動了傷勢。
她皺著眉頭,還是輕聲道:「老先生會屏退大家,和小暮單獨談話。」
老爺子不置可否,只是示意他坐下,隨後又舉杯道:「今日適逢老夫出關,旁事暫擱,且先痛飲一番。」
他居然就偏偏不提這事了。
186 啊啊啊啊,我又要遲到了!!
秦菜跟著眾人一起舉樽,餘光卻在打量四周,這裡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如果撤掉接引法陣,他不是又跑了?
這些人真是麻煩,連透露個地方都這麼不幹不脆。但是既然有接引法陣,這個地方肯定是真實存在的。秦菜把所有山勢都記在腦海裡,臨走的時候,她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根瓜籐,也不分是什麼瓜,就作玩耍狀,在一個瓜身上刮了一道淺淺的指甲痕。
那位高瓜,這次又只能靠你了。
幾個人在山中明明只停留了幾個小時,走出大廈的時候外面的天卻已經黑了。二夫人被留在山中,聽老爺子的說法是要住幾天。秦菜大鬆了一口氣,她可以回天廬灣清靜幾天了。她需要時間來找尋老爺子隱居的那座山。
晚上,秦菜從二夫人的別墅出來時,珍姨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以前這種場合,都是她陪著二夫人去的。今天二夫人卻只帶了秦菜,她當然是不高興的。
就連秦菜請假,她也是找了一堆衣服,讓她全部薰完香才可以走。秦菜一直笑嘻嘻的,認真仔細地把衣服洗了。然後再跟她報備,她板著臉理也沒理。
回到天廬灣別墅,秦菜很快找來桑骨泥人:「把你的黃瓜兄找來,我有事情跟它談。」
桑骨泥人很為難:「黃老弟很忙的,什麼事要不我轉告訴它吧?」
秦菜搖頭:「事情很嚴重啦,讓它過來談,你就說大買賣。」
桑骨泥人聽了,也沒再說什麼,趕緊聯繫黃瓜去了。秦菜這才換了衣服,然後她就發現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將近兩個月了,燕小飛還是下不了床。那時候談笑還沒回來,她只有把沙鷹揪過來:「你們幹什麼?為什麼他的傷還是這個樣子?」
沙鷹滿不在乎:「誰讓他不老實?他功夫明明不錯,還一天到晚老想著跑。我就只好讓他的傷反反覆覆、反反覆覆了。」
秦菜真是無語了:「他跑就讓他跑啊,你們……」
沙鷹完全不關係這個:「這麼多天沒見了,見面就問那個什麼飛幹嘛?你想我沒有?」
他把秦菜攬在懷裡,秦菜掙脫出來,笑中帶嗔:「誰理你!」
沙鷹才不管,他把秦菜抱到負一樓,斜睨了一眼道:「還不快來伺候大爺?」
秦菜本不想糾纏,但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好換了沙鷹一號。兩個人一番胡來,把燕小飛聽得差點發瘋——這……這真是白河那個徒弟?
兩個小時的聽覺煎熬之後,秦菜穿著沙鷹一號走出房間,身上還是紫色的吊帶裙。再加上頭髮微亂、臉色緋紅,真正的性感嫵媚。
而那時候談笑已經把她換下來的衣服洗了,這時候見她下樓,他用很客氣的語氣問候:「藍部,您忙完了?」
那個忙字被特別加重,秦菜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當下也學沙鷹的樣子,很大爺地道:「忙完了忙完了,小談你辛苦了。」
她裝模作樣地往後花園走,想看看桑骨泥人聯繫得怎麼樣了。後面談笑上前兩步,一把將她操在手裡:「他的事忙完了,那我呢?」
秦菜都無語了——這私生活,是有點混亂呀。
談笑抱著她下負一樓,又換了談笑一號。他比沙鷹客氣一點,也沒太亂來,只是正常姿勢一個小時。如果說剛才燕小飛還只是鄙夷的話,這時候他就該和他的小夥伴一起驚呆了。
尼瑪!!
秦菜都無話可說了,她穿著談笑一號出來,身上是寬大的白襯衣,一直遮到腿彎。見到在沙發上驚得泥塑木雕一樣的燕小飛,她惱羞成怒,喝了聲:「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做-愛啊?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這種雄風果然震住了燕小飛,他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話。
及至凌晨一點半,有人敲門,秦菜趕緊去開。房外站著一個男人,身高一米九,穿得一身黑。而且這麼晚了它還戴著一副茶色的墨鏡,也不怕看不見。
雖然打扮有點怪異,但是整個人那是長得霸帥狂酷拽,其身材完全可以媲美沙鷹。秦菜心裡一跳,還是得體恭維:「這位先生氣質不凡,肯定就是桑骨泥人經常提起的黃瓜兄了吧?請進請進。」
那位「高瓜」在門外看了一眼,這才讓開,然後秦菜才發現在他身後還站著個只有零點五米高的迷你男。而且迷你也就算了,這傢伙還一臉麻子,說是凹凸不平都實在是對不起凹凸不平這四個字。
秦菜的笑容凝固了——這這這這……這是黃瓜還是苦瓜啊啊啊啊!!這到底是一對什麼組合啊!
然而還沒等她說話,那位迷你凹凸男已經說話了:「黃總正在接待客戶,實在是走不開。我是他的副手倭瓜。」
秦菜無言:「倭……原來是倭瓜兄,呵呵,裡面請。」
兩個人換了鞋,進到屋裡。沙鷹正好從後園出來,看了看秦菜身邊的男人,他上前兩步:「這位一看就氣質不凡,肯定就是黃董了?」
他伸出手,不料突然一個聲音尖聲道:「我早就說了不讓你這只蒼蠅跟著我,你實在是太討厭了!」
沙鷹都被唬了一跳,然後他一低頭,發現腳下還有個……什麼東西?!
秦菜忍笑忍得肚子痛,果然不一會兒,談笑就倒了一杯水過來。他考慮得很仔細,想著來的是個瓜類,就沒有倒果汁,只是白水。他很快把水放到茶色墨鏡男面前,很得體地打招呼:「黃董是吧,久仰久仰。」
「你個死蒼蠅,啊啊啊,我恨你!!」那個倭瓜已經氣得臉色都變了。偏偏墨鏡男還很淡定:「倭瓜先生,黃董說了,如果今年您還考不到駕照,我就只能成為您的專用司機了。」
「你們不能這樣……」倭瓜淚流滿面,「我要求換教練。」
墨鏡男依然淡定:「倭瓜先生,您已經換過蜜蜂先生、蝴蝶小姐、蜻蜓先生等等數十位教練了。請您正視自己的缺點,我們都是擁有飛行師執照的一流教練。」
倭瓜跳將起來,蹦到沙發上:「你跟我說話的時候可不可以看著我的眼睛?!」
墨鏡男沉默了一下,隨後他站起來,蹲在地上,低著頭看沙發上的倭瓜:「對不起先生,我承認這有點難度。」
倭瓜氣得卜通一聲……從沙發上栽了下來。
屋子裡氣氛突然歡樂了不少,秦菜讓談笑再倒了一杯水,然後小心翼翼地建議:「呃,蒼先生,您能不能摘下墨鏡說話,畢竟現在的光線……」
她話還沒說完,那位「蒼」先生不高興了:「這位小姐,請不要歧視複眼!」
……
直到這時候倭瓜才高興了一點:「拽什麼?至少老子不用戴眼鏡,哼!」它喝了一口水,從沙發上走到秦菜面前。秦菜才發現它走路,是一蹲一蹲的,跳著走的。對……就像植物大戰殭屍裡面那種倭瓜走路一樣。==
「黃哥一時抽不出時間,你有什麼事跟我說吧。」它拍拍胸脯——如果那地方算是胸的話。
秦菜無語半天,終於回歸了正題:「我想請你們幫我找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我不知道方位,只知道旁邊全是桃花,有一條溪流。」談笑很快來了紙過來,秦菜按自己想像地把林木、溪流都畫出來。然後一看圖,她自己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而且因為玄術的關係,我不能確定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所以這個方位還不能用作參考。」
倭瓜仔細看了一陣那「地圖」,然後它仰起頭看了秦菜一眼:「小姐,請不要搗亂,大晚上我們瓜族也是很忙的。」
秦菜趕緊安撫它:「倭先生,我臨走時用指甲在一個不知道什麼瓜上劃了一道痕跡,如果您能找到這個瓜,肯定就能找到這個地方。」
倭瓜一聽,更不高興了:「你怎麼能這樣,隨便亂塗亂畫?我在你臉上劃一道,你高興嗎?瓜也是有尊嚴的!我拒絕為你們這種蔑視我大瓜族尊嚴的人類服務!!請你另請高明!」
它跳下沙發往外走,秦菜正臉紅,那邊沙鷹遞了一塊西瓜過去:「倭先生,請。」
倭瓜更不高興了,一把推開:「我不吃西瓜。」
沙鷹很真誠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話說上次也有個西瓜用這種語氣跟我們主人說話。」他啃了一口西瓜,卻沒了下文。倭瓜聽了半天,然後不高興地道:「你說話怎麼不說完?」
沙鷹又啃了一口西瓜:「哦~然後我們就吃了半個月的西瓜。吶,這裡還剩著呢。」
「……」
那個倭瓜看了一眼秦菜,又仰望了沙鷹一眼。沙鷹手裡拿著水果刀,把西瓜的果肉易出來,用牙籤串了餵給秦菜一塊。它乖乖地坐回去,坐了半天突然問:「你想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