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7 章
卷五《戰地黃花》大人物

  國教學院的師生們,目送陳長生走到院門處,眼神很是複雜,情緒很是感慨。

  南溪齋女弟子在院門處等著他。

  陳長生示意眾女不用跟著自己,走了出去。

  「這是齋主的命令。」葉小漣在他身後惱火喊道。

  陳長生知道很難說服這些少女,對在院外迎著自己的辛教士說道:「拜託了。」

  辛教士嘆了口氣,揮手示意教樞處的教士和國教騎兵上前,把國教學院圍了起來,自然也把那些南溪齋的少女攔在了裡面。

  陳長生望向國教學院,默默做了告別。

  從那年春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年半時間。

  不知何時再見,國教學院裡的青藤以及人。

  他寫了四封信交給了蘇墨虞,就像蘇離離開之前那樣,把該交待的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北新橋井口的寒意越來越重,只需要再過兩年時間,小黑龍便能夠脫困。

  他對這個世界再無虧欠,肩上再沒有擔子,可以輕身前行。

  看著消失在百花巷深處的他的背影,辛教士的情緒有些複雜。

  沒有過多長時間,陳長生離開國教學院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座京都。

  深秋後這些天,周通經常不在皇宮,而是在修葺一新的清吏司衙門裡視事。

  這個消息傳到北兵馬司胡同時,他正坐在一把雖然嶄新、卻被花了太大心力做舊的太師椅上喝茶。

  他喝茶的還是最名貴的大紅袍,穿得還是那件彷彿散發著血腥味的大紅官袍。

  他的臉色很蒼白,眼神漠然彷彿沒有任何人類的情緒,看上去就像一個厲鬼。

  「做好準備迎接身份尊貴的客人吧。」

  他把手裡的茶盞輕輕擱到桌上,看著院子裡的下屬們平靜說道。

  官員們領命,面色匆匆開始奔走,周獄內外的氣氛變得格外壓抑肅殺。

  遠處的街上,那個渾身散發著鐵般陰冷氣息的男子,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望了一眼天色。

  天越來越暗,不是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是因為雲越來越厚,早已不是秋高氣爽的時節,看來是快要落雪了。

  沒有過多長時間,最新的情報很快傳到北兵馬司胡同——陳長生進了離宮。

  小院裡,最忠誠也是最強力的數名下屬,望向堂前那把太師椅,心想大人會不會是想多了?

  朝廷擺出了這樣的陣勢,就算那個人是陳長生,難道還敢來闖周獄不成?

  「去了離宮,不代表他今天就不會去別的地方。」

  周通看著手裡的紅泥茶壺,彷彿看著一件死物,漠然說道:「等他出來便是。」

  ……

  ……

  離宮的最深處沒有四季,自然也沒有寒冷的冬意,那片被切割成方塊的天空裡,也看不到雪即將落下的徵兆。

  就像那盆青葉依然充滿了生命的氣息,很嫩、很綠、隨著清水的瀉落輕輕地擺盪,展露著自己美好的腰身。

  教宗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病色,只是皺紋多了很多,深了很多,看著蒼老了很多。

  就像梅裡砂死之前的那個秋天一樣,老人在很短的時間裡顯露了自己的老態。

  看著教宗的臉,陳長生有些感傷,有些難過,有些不平,對這片大地的,對那片星空的。

  教宗比商行舟還要小兩歲。

  他很清楚,師叔如果不是對自我的要求與這個世界的現狀相牴觸太多,以至於始終難以獲得真正的寧靜道心,何至於會提前老去。

  教宗看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微笑說道:「你是不是在想,好人不長命?」

  陳長生沉默不語,點了點頭。

  「我並不是一個好人。」教宗說道:「當然,就算這句話是成立的,我們也不能因此就去做個壞人。」

  陳長生很喜歡這樣的話語,睜著明亮的眼睛,認真說道:「是的。」

  教宗擦乾淨青葉上沾著的水珠,又從他的手裡接過手巾擦乾淨手,示意他坐下,問道:「你師父這些天很安靜,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無論是國教學院抗旨,還是王破入京,對新朝來說都是大事,但商行舟沒有對這些事情發表過任何意見,甚至在南北合流慶典上都沒有說話。

  陳長生很清楚,這並不符合師父的性情,但他真的不關心這些事。

  「他這些天一直在嘗試讓朝廷控制天機閣。」教宗說道:「現在看起來,應該快成功了。」

  陳長生即便再不關心這些事情,聽著這話也忍不住震驚起來。

  天機閣不是普通的組織,擁有難以想像的資源與力量,聖後娘娘執政期間,可以說是大周朝廷最重要的支柱力量,現在聖後娘娘與天機老人都死了,商行舟如果能夠讓朝廷繼續控制住天機閣,真是非常了不起。

  從重要性上來說,這件事情怎麼高估都不為過。

  通過雪老城的叛亂,殺死人族千年來最強大的敵人,暫時解決魔族南侵的危險,接著,毫不猶豫全盤接受天海朝的談判條件,極其穩妥謹慎地推動南北合流繼續向前,直至雙方簽約,如果商行舟連天機閣都搞定了……

  哪怕他現在在皇宮那個小房間裡看書,不怎麼見人,但他依然會是世人心裡的神明。

  「對師兄來說,這並不完美。」

  教宗看著陳長生說道:「你知道他最開始的想法是什麼。」

  陳長生知道。

  對商行舟來說,最完美的局面,無過於,當教宗死後,他可以重新擁有國教的大權。

  只不過,他雖然是國教的正統傳人,但畢竟當年發生了那麼多事,而且他是教宗的師兄,無論怎麼看,都沒有可能由他繼任教宗。

  所以在天書陵那夜後,他第一時間推出牧酒詩,試圖取代陳長生的位置,只是沒能成功。

  正是因為沒能順利地奪取國教,他才會付出如此多的心力,確保天機閣會落在手裡。

  教宗忽然說道:「位置是相對的,重要性也是相對的。」

  陳長生記得「位置是相對的」這句話,被王之策寫在筆記的第一頁。

  「在位置與重要性之間獲得某種平衡,從而避免整個世界隨著我們這些人起舞,是我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教宗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唯如此,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才能夠稍微安穩一些地活著。」

  陳長生明白了。

  先帝晚年,教宗會支持聖後娘娘,這一次他支持師父和陳氏皇族,現在,師父與朝廷勢大,國教便要向相反的方向走走,越遠越好。

  這與情感、道感有關係,但也可以說沒有關係,這是對世間萬民無差別的仁愛,但在具體的某件事上,則往往會顯得那般黏膩不爽。

  他也明白師叔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

  這是教誨,是傳承,是現任教宗對繼承者的指點。

  「懂,不代表能夠做到。」

  陳長生想著天書陵的風雨,官道旁的屍體,還有京都裡的血與火,出神了會兒。

  「可能,我還是沒學會怎麼做個大人物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