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9 章
卷七《敢叫日月換新天》困

  徐有容回答的很快,似乎想都沒有想。

  但商行舟和王破知道,這是因為她已經想過太多遍這個問題,不需要再想。

  王破望向天書陵外越來越近的煙塵,嘆了一聲。

  商行舟看著她說道:「我為什麼要答應你的請求?」

  徐有容說道:「請求只是客氣的說法,因為我要尊重你是陳長生的師父,事實上這是我對你的要求。」

  請求與要求只有一字之差,代表的意志卻有很大的差別。

  現在敢對商行舟如此強硬的人,已經沒有了。

  「為什麼?」

  「因為你要北伐,你要消滅魔族,你要人族一統天下。」

  他們都是世間最有智慧的人,不需要太多的解釋,簡單的問答之間,自有道心深處的真實。

  看天書陵外的陣勢,如果這場戰爭真的開始,無論最終誰勝誰負,雙方必然死傷慘重,隨後的餘波更是會綿延多年,南北合流會再次變成泡影,人類陷入內爭,數十年裡再沒有機會戰勝魔族,一統大陸。

  數十年後,商行舟說不得便要死了。

  他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不喜歡天海,也不喜歡蘇離,因為他們哪怕看得再遠,終究還是只願意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商行舟看著徐有容淡然說道:「沒想到聖女原來也是這樣的人。」

  徐有容神情不變,說道:「如果連腳下的位置都站不住,看再遠又有什麼意義?」

  商行舟說道:「看的不遠,便容易自視過高,你以為憑自己便能讓天下大亂?」

  徐有容說道:「人的想法一多,心思便容易變亂,人心思亂,天下怎能不亂?」

  這句話說的是相王與陳留王,說的是那些陳觀松教出來的神將,說的是朝廷裡的大臣與教樞處裡的老人,說的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世界有自己看法與野心的每一個人,包括商行舟與她自己。

  「只要我在,天下便亂不起來。」

  商行舟的神情很平靜,卻有一種令人心折的自信。

  徐有容平靜說道:「人總是會死的,您也不會例外。」

  商行舟看著那些南溪齋弟子還有王破,說道:「你覺得今天能殺死我?」

  徐有容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可以殺死你,因為我知道你的傷一直沒有好。」

  商行舟眼神幽深,沒有想到,她居然能夠看出這一點。

  當初在天書陵,天海聖後以身、魂、道對抗三位絕世強者,打出了一場驚天之戰。

  徐有容沒有親眼看到這場戰鬥,但在隨後的三年裡做了很多次推演復盤。

  她發現那夜的教宗陛下沒有出全力,同時確認聖後娘娘的最強攻擊基本上都落在了洛陽城裡。

  商行舟的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然後在白帝城裡復發。

  但從天海聖後那夜的選擇可以看出來,她最重視的還是商行舟。

  徐有容不會懷疑天海聖後的眼光。

  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最初計畫,然後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改動。

  「你比世人想像的還要更強,我確實很難殺死你。」

  徐有容看著商行舟微微一笑,說道:「但是,我可以困住你。」

  風忽至,神道上的塵埃被拂走。

  兩道十餘丈的潔白羽翼在她身後展開。

  數百朵小白花再次在山野裡盛開,南溪齋弟子們從各處的樹林裡來到神道之前。

  在整個過程裡,她們的位置與彼此間的聯繫沒有出現任何混亂,非常緊密,完全無法找到漏洞。

  如果有人在天書陵頂往下看,應該會聯想到碎掉的花瓶在逆轉的時光裡重新組合的畫面。

  ——我可以困住你。

  這句話聽著尋常,其實很不簡單。

  因為困住一位絕世強者,並不見得比殺死他簡單。

  商行舟道法清妙,御風便是百里,即便在有禁制的天書陵裡,依然趨退無礙。

  便是天海聖後當年,也不能對商行舟說出這樣的話。

  整個世界,也只有聖女峰有這樣的底氣,因為她們有南溪齋劍陣。

  當年周獨夫全盛之時,也曾經被南溪齋劍陣困住片刻。

  徐有容如果只是想把商行舟困在劍陣裡一段時間,應該可以做到。

  問題在於,她把商行舟留在這裡,究竟有怎樣的目的?

  商行舟是因為王破而來。

  如果他被南溪齋劍陣困住,那麼王破自然就可以走了。

  王破會去哪裡?

  商行舟的視線落在王破的身上。

  王破說道:「我的任務就是吸引你來這裡。」

  商行舟說道:「你能離開?」

  王破望向神道盡頭,說道:「天書陵永遠都在這裡,如果我想來,隨時都可以。」

  商行舟眼神微寒,說道:「你以為自己能離開?」

  極為相似的兩句話,其實表達的是不同的意思。

  前一句說的是意願,後一句說的是能力。

  聽到商行舟的這句話,王破挑了挑眉。

  他的眉眼距離有些近,就像平曠的原野裡,低沉的天穹與地面相連。

  隨著他挑眉,天穹與原野之間忽然多出了一棵樹,樹軀極直。

  「我不願意以多欺少,所以才會離開,不然你可以試著留下我。」

  說完這句話,他的手離開了刀柄,人也準備離開。

  徐有容對他說道:「謝謝你。」

  王破想起那年在天書陵外與荀梅最後的對話,搖了搖頭。

  沿著來時的道路,穿過樹林,看了眼籬笆後的小屋,他向天書陵外走去。

  樹林裡與建築裡不知隱藏著多少軍方強者、天機閣刺客還有那些長春觀的青衣道人。

  他的手始終沒有再次握住刀柄,因為這些人不夠資格讓他拔刀,那些人也沒有現出身影的勇氣。

  在天書陵那道厚重的石門外,他停下了腳步。

  陳家諸位王爺與家將還有黑壓壓的騎兵站在對面。

  一位主教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王破搖了搖頭。

  那位主教有些猶豫,終究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命令攔在天書陵前的那些國教騎兵沿著河畔撤走。

  看著這幕畫面,對面的人群微有騷動,然後很快安靜下來,因為都認出了那個看似寒酸的文士是誰。

  天書陵前鴉雀無聲,氣氛越來越壓抑,越來越緊張,即便是那座飛輦落下,也沒能帶來什麼改變。

  相王被兩位弟弟從輦裡扶出,有些犯困,揉了揉眼睛,才看見王破站在那裡。

  他微驚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