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3 章
卷七《敢叫日月換新天》潮水裡的不老山

  關飛白的身體微微一震。

  從離山走的時候,大師兄給他們每個人都準備了一個錦囊,說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才能拆開。

  前些天,北三營陷入重圍,國教騎兵的救援還沒有到,他注意到,梁半湖拆開了那封信,藉著篝火看了半天。

  第二天,梁半湖便戰死了。

  今天,輪到自己了嗎?

  他取出那個錦囊拆開,裡面有一封信還有一顆丹藥。

  秋山君在信裡說,這顆丹藥便是當年肖張想用來幫助自己破境、最後卻讓他走火入魔的那種藥。

  吃下這種顆丹藥,有部分的機率能夠功力大增,甚至可能破境,但更大概率則是經脈盡斷——輕者像肖張這樣必須重新耗費十餘年苦修才能恢復,或者嚴重些便會當場死去。

  白菜沒有看到信的內容,但看關飛白的神情變化,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拚命地勸阻。

  關飛白面無表情握著那顆丹藥,根本不理他在旁邊說什麼。

  白菜望向徐有容帶著哭聲說道:「你何必非要提醒他這件事呢?」

  「這事如何能怨師妹?終究都是你我自己的選擇。」

  關飛白神情很平靜,說完這句話便把那顆丹藥吞進腹中。

  下一刻,他便睡了過去。

  「是迷藥,師兄讓我找陳長生配的。」

  徐有容對白菜說道:「梁半湖的錦囊裡也有一顆,我不知道為何他沒有吃,是不是信上的內容不一樣?」

  白菜看著師兄像醉鬼一般被抬走,下意識裡摸摸腦袋,說道:「我還沒拆信,不知道是不是一樣的。」

  徐有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說道:「那就跟我走吧。」

  白菜這才知道原來她是在套自己的話。

  ……

  ……

  進攻東路軍的確實是魔族主力,除了萬餘狼騎,還有數倍於此的各部落戰士。

  最重要的證據是,這支魔族軍隊的指揮者是魔帥。

  隔著十餘里的距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座倒山獠的巨大身影。

  以前那隻倒山獠死在了諾日朗,不知道魔帥又從哪裡找了一隻。

  王破單臂抱刀,坐在一片濕濘的沼澤裡,靠著一棵死去很多年的樹,閉著眼睛,沒有理會薄霧外的廝殺聲與生死。

  他的傷勢遠沒有復原,如果想要擋住魔帥,便必須珍惜每一分體力。

  為什麼魔族會棄中軍大營主攻東路軍,其實原因很簡單,誰都能看得懂。

  因為誰得看得到,那座戰場外圍的小山。

  山上有輛車。

  車裡有個小道士。

  小道士正在放風箏。

  風箏下面繫著一張無比巨大的畫。

  畫的是火燒伽藍寺。

  ……

  ……

  狼騎像潮水般湧了過去,但在距離那座小山還有數里遠的時候,便被玄甲騎兵擋住了去路。

  戰爭進行的異常直接而粗暴,彼此的戰略意圖非常明顯,那麼自然談不上太多的戰術。

  整片原野似乎都能感受到東方傳來的震動聲,都能聽到那邊的廝殺聲。

  「我不知道那邊還頂不頂得住,我只知道我自己快要頂不住了。」

  凌海之王非常難得的、用這種人性話的語氣與陳長生交談。

  因為他確實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現在只要走出營帳,便有無數道視線投了過來。

  那些視線裡有詢問、有不安、有鄙夷、有鼓勵,無比複雜,非常險惡。

  魔族主力進攻東路軍,那座小山隨時有可能被黑色的潮水淹沒。

  這種時候,誰都想知道教宗的態度。

  絕大多數教士與士兵,都希望他能夠盡快發佈命令,讓大軍前去救援。

  是的,這種命令就連赫明神將都沒有資格發,只能由陳長生親自下令。

  「那邊沒有消息過來,不動。」

  陳長生說道。

  明天是煉製硃砂丹的時間,他在思考要不要取消這一批的煉製,把精力留給隨後可能到來的決戰。

  因為硃砂丹並沒有救回他想救的那些人。

  戰場是讓人成熟最快的地方。

  關白的手是冰冷的。

  他的心不會就此失去溫度,卻也要比平時堅強很多。

  凌海之王猶豫片刻後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那邊不便開口?」

  做師父的最後要向學生求救……尤其是他們這對舉世皆知的關係怪異的師徒,確實是很困難的事情。

  如果真是這樣,陳長生不主動前去救援,最後真出事了怎麼辦?

  商行舟是聖人,擁有深不可測的境界修為,但畢竟年歲在這裡,身老體衰。

  據洛陽傳出的消息,這幾年他變得蒼老了很多。

  商行舟不能出事,因為他是人族的精神領袖。

  再如何不喜歡他,也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想著在溫泉旁看到的畫面,束的極緊的黑髮以及……已經無法完全遮住的白髮,陳長生沉默了會兒,最終只是擺了擺手。

  ……

  ……

  隨著戰事的持續,來自各方的壓力越來越真實,投來的視線變成了紅鷹來書,甚至有些神將試圖闖營求見陳長生。

  陳長生接見了那些神將,卻沒有答應他們的要求。

  徐有容說道:「那邊的情形確實有些嚴峻,北三營不會動,四營可能又要上去。」

  陳長生說道:「我知道。」

  徐有容說道:「壓力會越來越大。」

  陳長生望著遠方原野與山川之間的煙塵,沉默片刻後說道:「小時候在西寧,壓力來的時候都是師兄替我擋著,去了京都,有師叔和梅裡砂大主教,後來又有你,但其實我承受壓力的本事不錯。」

  從十歲便開始直面死亡的陰影,沒有任何人比他更能承受壓力。

  他繼續說道:「開戰的時間太早,有問題。」

  是的,哪怕雪老城裡的糧草再少,也應該再撐一段時間,至少等到天氣再冷些。

  徐有容也這樣認為,說道:「你怎麼認為?」

  「師父沒讓我幫,那就是不需要我幫,我不知道他在佈置什麼,我這方面的能力比較弱,那就只能按平常那樣配合……」

  陳長生望向她說道:「就像那時候在白帝城,你和師父把一切都算好了,我就跟著做便是。」

  徐有容想了想,發現他說的沒有錯。

  從本質上來說,她與商行舟、聖後娘娘是一類人,而陳長生是另外的那類人。

  人類的存續需要前者,但後者才是目的,或者這便是她為什麼這麼喜歡他的原因?

  「我喜歡你。」

  徐有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

  如此突如其來的告白,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最關鍵的是,四周還有很多人,營帳裡也還有人。

  他們剛才的對話並沒有刻意避著誰。

  凌海之王仔細地擦拭著手裡的法器,就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

  赫明神將正在掀簾子的手僵在了半空,就像臉上的笑容。

  安華看著徐有容的眼裡滿是星星,覺得聖女真是太了不起了。

  ……

  ……

  這樣的畫面只能是偶爾出現,血火裡幸運盛開的小花,戰場上的主旋律當然還是戰爭。

  到處都是戰鬥,亂戰、血戰在雪老城南邊,數百里方圓的原野上,不停地發生著。

  這裡的泥土充滿了腐殖物,黑的令人沉醉,豐美至極,以至於血落在上面,也不會顯得特別醒目。

  但隨著這些天的雪落下,原野先被塗上了一層白,再迎來這麼多紅的綠的血水,畫面便變得觸目驚心起來。

  哪怕是雪老城裡藝術理念最激進的畫家,也無法想像這樣的色彩搭配,這樣的筆觸衝撞。

  佯攻、牽制、壓制、分割包圍、如潮硬推,所有的小花招用完之後,局勢還是像最開始那般清楚。

  最緊張而慘烈的戰鬥,還是發生在魔帥統領的狼騎與左路軍之前。

  魔族狼騎與玄甲騎兵撞擊在一起,不停撕扯著,彼此吞噬著。

  就像是江河與海洋相會的地方。

  不同顏色的水不停地碰撞,掀起驚天的巨浪,繞成足以把整片天空都吞進去的大漩渦。

  那個漩渦的中央,就是那座不起眼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