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星空為穹]

丹尼海格到底有多少錢呢?我不想問也不敢知道。歐元的數字對於我來說,一旦超出了一輛Mini cooper的價錢就是去了概念。一千萬歐元與一億歐元或者幾十億歐元能買到的東西有多大的差別,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一張撲克臉被他錯認為一種對錢的淡漠的態度,他於是這樣教導我:「微微,它不是壞東西,這個你同意嗎?那好,那我們就有了探討的基礎。它不能給與你人生中所有的歡樂,但是它買來絕大部分,帶你的朋友去逛商店吧,你要離開她了,你說過那是一個好朋友,不是嗎?送多好的禮物都不過分。」

是的,我跟同住了三年的小多要拆伙了。她知道聖誕節之後我有了一個男朋友,但是我總是小心翼翼的掩飾自己身上的變化,我也一直沒有告訴她我要搬出去住了,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說,她要去巴黎了,因為有人在那裡看見小裴。她跟我說要走的時候,已經托人把一大堆東西送到巴黎去了,她站在一屋子的衣服裡面挑揀一些會帶走穿的,一些可以留給我的,一些托我扔掉的,她一邊做這些事情一邊囑咐我:「你啊,你自己可要小心點,你那張臉還有胎毛呢,像個桃子一樣,你刮一刮不行嗎?別人總是看你小欺負你。

我托了朋友在教會的女生宿捨給你租了房子,你搬到那裡去住的話,比這裡劃算。雖然每個月多20塊錢,但是沒有那麼亂。

你吧,平時別總像一個獨行俠似的,中國的還是法國的朋友啊,你都得認識一點。不然你被房東老太太給害了,都沒人報警。哎你瞪著我看什麼啊?我說你說得不對啊?

這件衣服你穿吧,你穿的比我穿得好看。

…… ……」

我起先對她叨叨咕咕的有點不太耐煩,後來聽她說到房東老太太的事兒,就想起她一直以來是怎麼護著我的,我就難過起來,我說:「你幹什麼一定要去巴黎啊?」

她坐在床上跟我說:「咱倆在局子裡的時候,你記得不?你跟我說不是小裴害了我們,我覺得也不是。但是到底怎麼回事兒,我得問個明白啊。」

「你說過你不愛他的。」

「我現在也不管愛還是不愛,我得找到他,弄個明白。」她氣壯山河的說,可是她一眨眼就有一串眼淚從眼角流下來。

我過去摟著她的肩膀,拍一拍哄她,我說:「小多,一直以來都是你做餃子給我吃,還把衣服給我穿,我都麼送過你什麼東西。我,你,你要走了,我送點禮物給你吧?」

她看看我,抹了一把眼睛:「你送我什麼啊?那,那也行,你今天晚上多做一碗粉絲湯,你把料放得足一點,多放點肉哦。」

我笑起來,一下子出了一個鼻涕泡,我找紙巾出來擦鼻子,我低著頭跟她急急地說:「不行,一個正經的禮物,明天我們去老佛爺,我送一個正經的禮物給你。」

第二天我手裡握著丹尼海格給我的瑞士銀行的黑色信用卡帶著小多走進老佛爺。我那時候只認識范思哲,香奈兒,迪奧,還有Maxmara,當然只認識這些商場裡的成衣店也有好處,它們避免了我穿著廉價的內衣褲被私人名店的法國裁縫度量身體的尷尬。

我們走進香奈兒之前,小多用力的拽住我,她低聲問:「幹什麼你?搶銀行了是吧?」

店員們隔著透明的櫥窗好奇的看著我們倆,我拉著小多的手說:「走到這裡了,再不進去讓人家笑話了。」

我們是兩個衣著樸素的外國人,我已經做好了很多准備,被擋住不讓進怎麼說,被怠慢怎麼說,被當成日本人怎麼說,從沒使用過的信用卡出問題又該怎麼說,可是整個過程沒有絲毫的波折沖突和戲劇性,女店員溫柔親切的介紹春季推出的新款,材料,配飾。小多試穿一套淡綠色的洋裝時,我喝著店裡准備好的咖啡,疊著腿看他們的產品介紹,態度可親的男店員像個熟絡的鄰居一樣跟我探討里昂這兩天的天氣,當然他們最高興的還是我拿出那張卡片來,在收款的單據上簽上我的名字。

後來我想,可能有很多線索洩露了我那剛剛到手的財富,盡管我自己並不適應,但已經微妙的表現了出來,而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可以真的付錢在名店裡買下那些昂貴的華麗的衣服的顧客。可能因為我只關心那些衣服的款式樣子,從頭到尾也沒有詢問或者翻看價錢,可能因為我從進門開始一直都很自在,沒有任何的緊張興奮或者對某一件東西表示出來特別的熱情,當然更可能的是,他們早就習慣了那些年輕漂亮實則身無分文的女郎忽然得到富翁的眷顧,手拿著神秘的信用卡或者空白的支票在這裡為自己改頭換面。

我自己什麼都沒有買,我心安理得的穿著原來的毛衣和牛仔褲。

我和小多拿著給她買的衣服和鞋子在金甌餐廳坐下來,我們點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她向外面看看:「這裡可真是不一樣。」然後她轉過頭,看著我,「你說吧,你究竟搶了哪家銀行?」

我搖搖頭:「我認識了一個男人。」

「慧慧,當然我知道。」她拄著下巴,「是上次把我們從警察局弄出來的那個嗎?」

「嗯。」

「對你好不?」

我想只說一個「嗯」,但是她的問題讓我沒忍住,我一想到丹尼海格,就咧著嘴巴樂了一下。

小多握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那就行,那比甚麼都重要。為你高興。」

這些事情我都講給丹尼海格聽,我告訴他小多買了哪些衣服,哪些鞋子,她喜歡吃金甌餐廳的哪一道菜,他聽說我們兩個女孩報銷掉四個套餐的時候,從正在閱讀的文件中抬起頭來:「厲害!厲害!」

我看著他笑起來:「我說這些你煩不?打擾你工作沒有?」

「你說,微微,我喜歡聽,」他說,「要知道我是永遠也不可能當上女大學生的。」黃色的燈光下,他的臉有種孩子氣的意興盎然。

「我還送了她一些別的東西。」我坐在他旁邊的地上,抬頭看著他。

「是什麼?」

「我往她的賬戶上打了兩萬歐元。——你知道的,丹尼,她自己去巴黎,什麼都沒有這個來得更實用一些。」

「那麼你告訴她了嗎?」

「沒有。她用的時候自然會發現的。我怕她不要,我也不想要她再當面謝我。」

丹尼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他彎下腰來親吻我的額角和臉龐:「我就知道,你真好,親愛的,你真慷慨,微微。」

我摟著他的腰,臉緊緊貼在他的身體上,體會著他的溫暖,使勁聞他身上的薄荷味兒,我覺得又安全又愉快,我笑嘻嘻的說:「你才好呢,丹尼,那是你的錢,你才慷慨呢。」

2007年三月,丹尼海格在里昂為我買的房子裝修完成,可以入住了。那是一套高級公寓的頂樓,有八個房間,三個浴室和一個種滿了鮮花的七十平米的露台,自露台向外看是一個只對本樓居民開放的私人花園,裡面最老的槐樹已經有130歲。四位傭人在一位領班的帶領下把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都打掃的纖塵不染,我們有兩個什麼才都會做什麼點心都會烤的廚子。臥室和書房鋪著我最喜歡的那種能把腳面都蓋起來的白色長毛地毯,壁櫥的表面材料是亞麻布鑲銀邊,水晶器皿在新春的暖陽下閃閃發亮。我撫摸著它們,在心裡暗暗驚歎,一個人怎麼可以擁有那麼多的東西?

當我窩在丹尼海格的懷裡在星空為穹的房間裡看宮崎駿的電影時;當我在家裡接待預約造訪的著名珠寶經濟,賞鑒他帶來的精美寶石,帶著玩笑的心情聽他講述這塊石頭上附著怎樣的傳說和神話,然後大方的開出支票時;當我開著自己銀色的艾什頓馬丁穿過城市去上學而再也不用為下一個年度的學費和老師開出來的昂貴的書單而局促不安時,我想,我的一段生命結束了,另一端生涯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