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跪在莊薇的擔架旁,單手輕撫莊薇的額角,不停的跟她說著什麼,就是不想讓她失去意識,莊薇默默的聽著,嘴角處沾著血漬的梨渦若隱若現。
直升機上的幾個小醫務兵看到此情此景,紛紛忍不住紅了眼圈,楊天不停的低喃聲和莊薇被鮮血染紅的白裙深深的烙在了每個人的腦海中。
飛了近一個小時,運送傷員的直升機直接降在K市軍區總院,提前接到通知的醫護人員早早的安排好了一切,只等著傷員到達直接手術。
從直升機上下來,楊天始終沒有放開莊薇的左手,經歷過無數傷亡的他居然會沒有勇氣看向她血肉模糊的右手和胸口,臨近手術室門前,莊薇的意識已經變得有些恍惚,楊天緊緊握住她的左手,「我等你,就在這等著你……」說著,俯身吻了吻她的嘴角,目送她消失在手術室門前。
楊天靠在手術室門外的墻上,一動不動的看著手術室門前的燈,兩個小時以後,負責行動善後的虎牙趕來了,手裡拎著一些食物和水,看到楊天的狀態,幾不可聞的嘆了一口氣,「先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很久沒進食了。」
「她……當初也是這麼等著我出來的……」沉默許久,楊天乾啞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走廊上迴盪。
「你不是說要讓她適應這樣的生活麼?做特種兵的家屬,就得習慣面對流血和傷亡。」
虎牙的話音剛落,楊天只覺得苦澀,他想讓莊薇接受和適應他的生活,卻忽略了這樣的現實有多麼殘酷,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莊薇胸口濺起血花,緩緩倒地的樣子。
兩人沉默許久,虎牙從袋子裡掏出一瓶水放到楊天的手裡,「包括鄧凱在內的五名毒販當場斃命,還有那個董桑蘭……她也死了。」
楊天想起莊薇倒地時,眼角處隱約的淚痕,「當時,小薇的心裡肯定不好受。」眼睜睜看著當作戰友的人向她開槍,只要是個鐵血的軍人都不會好受。
虎牙輕輕嘆了口氣,選擇了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楊天從來沒覺得時間可以變得這麼漫長,幾乎快要凝固。手術已經進行了四個小時,虎牙焦急的在手術室門前走來走去,楊天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動作,整個人靠在墻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頭頂上亮起的『手術中』。
沒過幾分鐘,走廊的另一頭走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軍醫,虎牙率先發現了他的身影,忍不住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軍醫的面前,「楊地,你可算來了,快幫我們進去看看情況啊。」
楊地鏡片後的雙眼有些泛紅,整個人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疲態,剛配合副主任做完一個近七小時的手術,出來聽到楊天的留言,換下手術服馬不停蹄的趕了過來,「這不是我的手術,我不能隨便進出。」楊地一臉遺憾的搖了搖頭,拒絕了虎牙的請求後,走向楊天。
「什麼情況?」楊地挨著楊天跟他並肩靠在墻上,張口詢問道。
「9mm Para貫穿,位置在心臟上方五釐米處,有吐血癥狀,右手手筋被挑斷近六十個小時,後來好像又受到過撞擊,血流不止。」
「貫穿傷,不是主要器官的話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右手麼?」楊地眉宇微皺,不說話了,抬手拍了拍楊天的肩膀,「別這樣萎靡不振的,打起精神來,等她手術出來你還要照顧她的。」
「我知道。」楊天頓了頓,繼續道:「我只是……沒想到會牽連她。」
「你的意思是,以後會離她遠點,免得再禍害她受罪嘍?」
楊天的眼神瞬間變了,「你想太多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沒人能把她從我身邊帶走。」
話音剛落,楊地還沒來得及感慨,手術室的燈忽然滅了,虎牙一個高躥了上來,差點跟剛剛開門出來的醫生護士撞成一團,小護士驚魂未定的拍著胸口,倒是慢她一步的醫生依然鎮定的站在原地。
楊天和楊地紛紛向前幾步,楊天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說出的話帶著明顯的顫音,「醫生,怎麼樣?」
「貫穿傷,子彈擦著心臟,只有四釐米,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她右手傷的很重,手筋被挑斷後,第一時間做過處理,本來如果好好休養的話,機能什麼的恢復以前正常水平是沒什麼問題的,關鍵是後來縫合的傷口還受到過猛烈的撞擊和擠壓,基本上……她右手小指和無名指的神經已經損壞,即便是通過復健以後康復了,她的這兩個指頭也會失去知覺。」
楊天的心猛然一沉,又變鬆了,這比他預期的結果要好太多了,忍不住激動的握住醫生的手,「謝謝,謝謝。」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醫生客氣的點了點頭,看向站在一邊的楊地,奇怪道: 「小楊,我怎麼覺得……」然後眼神再次移向楊天,「你的雙胞胎兄弟?」
楊地點了點頭,為了讓他的主任看得更清楚,順手把眼鏡也摘了下來,「裡面是我的準嫂子,可以看她麼?」
主任醫生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剛剛從直升機上接到傷員推進手術室前,他的注意力全在傷員身上,壓根就沒注意到身邊的楊天是圓是扁,只聽說楊地有個雙胞胎兄弟,今天終於見到了。
寒暄了沒幾句,莊薇就被醫護人員推了出來,楊天趕緊走到莊薇的身邊,視線從她蒼白的睡顏慢慢移到她綁著繃帶的右手,一種酸痛感在他的心中蔓延,亦步亦趨的跟在莊薇的病床邊,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楊地轉頭看著他的科室主任,替楊天問出他不想也不敢面對的問題,「會影響射擊麼?她是狙擊高手。」
「復健的好的話,應該沒有問題,畢竟她神經受損的兩個指頭在射擊的時候是用不上的。」
楊地點了點頭,「主任,謝謝。」
莊薇做了一個夢,夢的內容幾乎涵蓋了她整個人生,小時候很喜歡偷戴莊爸的軍帽,記憶力,除了莊爸穿軍裝的寬厚背影,還有莊媽一個人辛勤持家把她帶大的辛酸;小學時跟發小們幹的那些又傻又蠢的傻事;中學開不完的班長會議和范濤那青紫一片的傷痕;高中學業的繁重還有范濤離開時心中那似有若無的失落感;軍校招生面試時,那個鏗鏘的聲音宣布可她即將走向的人生道路,G大門前崗哨上的綠色身影連同那個大大的五角星深深刻入了她的靈魂;有苦、有酸,也有甜,她永遠都忘不了G大四年的那些日日夜夜;忘不了第一次野外考核的那次意外相遇,讓她遇到了今生的另一半,那個外表爺們兒,性格奇特的特種兵軍官,兩人的點點滴滴和那種慢慢滲透進靈魂的愛意;忘不了那次讓她受益匪淺的特種選拔訓練和考核,忘不了陪著她走過艱苦歲月的王曉琪、蘇怡、尤才華等等無數跟她有著同樣信念的戰友們,戰友……黑洞洞的槍口後,是董桑蘭赤紅的雙目,夢到這裡,莊薇的胸口微微刺痛,然後睜開了眼睛。
房間很黑,只有一盞掛在墻壁上的昏黃壁燈,各種感官知覺慢慢恢復了,刺鼻的雙氧水味充斥在莊薇的鼻端,動了動左手的手指,莊薇的視線緩緩下移,觸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楊天輕柔的聲音,像是一根羽毛劃過莊薇的心口,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睛瞬間有些酸脹,張嘴想說話,才發現嗓子有些乾澀。
楊天輕輕按住莊薇的嘴脣,搖了搖頭,「不用發聲,口型就好。」說著,拿起一邊的保溫壺,倒了一杯溫水,用棉棒蘸了些水,慢慢涂在莊薇的嘴脣上,「再過十個小時,你就可以吃流食了。是不是覺得餓了?」楊天嘴角輕揚,放下手中的棉棒,輕手撫摸莊薇的右胳膊,試圖舒緩她的疼痛感,十指連心,手筋挑斷的痛,直到現在都讓楊天的心狠狠的揪著。
莊薇閉了閉眼,一行清淚順著她的眼角緩緩滑下,為劫後餘生也為他們能夠再次重逢。
「沒事了。」楊天明白莊薇的眼淚究竟是為什麼而流,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痕,「我在這,一直在這陪著你。」
莊薇的身體素質僅次於楊天,昏昏沉沉的睡了幾天,再醒來後的精神看起來比日夜貼身照顧她的楊天還要好。
因為楊地在這裡有單人宿舍,就在離醫院不遠的地方,因此,莊薇吃的用的類似於這樣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楊地的身上,他一臉哀怨的想要抗議,卻被楊天的一句話堵了回去。
楊天說:「她受傷以後情緒有點不對,看不到我,她會哭的。我記得你好像說過,讓女人流淚的爺們兒不是純爺們……」
楊地看向靠在床上,左手拿著一本什麼外軍什麼武器的軍事書,面色紅潤有光澤的莊薇同志,哪裡有半點情緒不對的樣子?
楊地剛想反駁,楊天又開口了,刻意壓低聲音,「媽一直惦記著要把她以前部下的女兒介紹給你,聽說她也是個軍人,長得『高大威猛』,能徒手劈兩塊兒磚頭……」楊天的話還沒說完,楊地就沒影兒了,過了一個小時,拎著大包小包的出現在莊薇的病房中,從此挑起了莊薇私人營養師的重擔,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