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嘉身上套著雨衣,嘴裡哼著歌,手腕上掛著袋打包回來的日料,費勁地從雨衣下掏出鑰匙,正要開門時,聽見鞋跟敲在瓷磚地上的聲音,她迅速轉身。
饒是趙嫤只顧往家門走,並沒有看見她,陶嘉仍然揚起笑臉,舉起手中的袋子,「好鄰居,我買了壽司……」
她話沒有說完,對面砰的關上門,陶嘉隨之一震,感覺有風掃過臉龐。
一進門,趙嫤就扔下手中的雨傘,甩開高跟鞋,走去陽台的落地窗前,她隨意的放下包,唰地拉開窗簾,外面的雷雨喧嘩。她立好畫架,抽出一張紙夾在畫板上,搬出椅子坐下,打開顏料。
動作急躁的用清水混合顏料,浸濕她衣服的雨水快要乾透,還沒有描繪出雛形,這時,筆頭卻毫無美感的壓下。
她驀地站起身,哐的一聲椅子被撞倒在地,她將畫筆重重地摔在紙上,再把整個畫架推倒在地上,才冷靜下來。
看著躺在地上的畫架、紙張、顏料,凌亂的像被疾風暴雨洗禮過,就連她的手和小腿,也沾染上髒亂的顏色。
有許多事,不能憑她的情緒而為,後果就是滿地狼藉。
窗外白光閃過,她立即摀住耳朵蹲下,如同要將城市轟塌般的雷聲響起,她閉緊眼睛。
趙嫤再回過神來,是許旦在她眼前打了幾個響指,她眨眨眼,周圍的環境是設計部的辦公室。
許旦裝作斥責的口吻道,「工作時間開小差,扣兩百。」
她興味寥寥的笑了笑,低頭看著桌面,手卻一頓,想不起該做什麼。
「一個上午沒精打采的,你怎麼了?」
趙嫤抬眸,有些懵然的看著他,「沒事呀。」
許旦扯扯嘴角,怎麼瞧她都有種強顏歡笑的感覺,他仗義的說道,「走,請你吃麵。」
對面商業街的麵館,說是麵館,內部的裝修卻頗具時尚感,也更適合白領聚集的地段。原始牆面,鏽鐵框架隔斷,木質的桌椅與壁龕。
他們坐在後廚窗口前的長桌,趙嫤點了一碗海鮮烏冬,從麵碗端上桌到動筷,她始終很沉默,沒有主動開口說一句話。
許旦想了想,找話說道,「後天晚上,就是各路妖魔鬼怪齊聚一堂,真是期待啊。」
趙嫤笑著問道,「請問許設計把自己歸入哪個門派?」
「當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派。」
「不就是辦個年會,有什麼熱鬧可看?」
許旦瞅著她,那表情就像在說,你還是太嫩點,「知道去年出什麼事了嗎?」
趙嫤腦袋像撥浪鼓般,連連搖著。
「原來的行政經理還不是現在那老頭,是年輕貌美,聽說家裡有點背景的,但是在兩年前的年會上,她悄悄籌劃了一場告白,燈一亮,就是她在台上彈鋼琴,當眾向總裁大人示愛。」
正說到關鍵,趙嫤迫不及待的問著,「然後呢?」
許旦神秘的說道,「想知道?」
她睜圓著眼睛點點頭。
「其實吧,這事的發展就到她收買音響組為止,連台都沒上,後面那些是我編的。」
趙嫤連白眼也懶得翻給他,低頭夾起烏冬麵吹著。
他攤手說著,「嘿,我是為了逗你開心呀。」
她眼也不抬道,「謝謝你啊。」
「這件事要給公關部點個贊,及時將她的計畫掐死在搖籃中,我們九天之上的宋總裁,至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聽見那個形容詞,趙嫤吃麵的動作頓一下,忽然失笑,「……九天之上。」
「有什麼好笑的,你是沒見過他,那簡直是風流倜儻,腿長兩米八,賽過韓國歐巴,比過國內小鮮肉,最重要的是身份地位擺在那兒。」
他搖著頭繼續說道,「也難怪我們集團的那些女同胞,都把自己當成織女,就趁著辦酒會這天跟他相會一次。」
禾遠集團年會當晚,不少應邀前來的合作企業代表,也不乏新聞媒體。
舉辦年會的地點,選在傲踞S市寸土寸金地段的酒店,挨著一望無際的江景。身置其中,就能感覺居繁華而不鬧,天花絢麗的雕塑燈飾如同流水般,影影綽綽,浮光掠影。
許旦掛下給她指路的這通電話,就在庭院式的拱門前,看見她徐徐走來是身姿。及膝的黑色小禮裙,長髮盤成鬆散的髻,幾縷落在她精巧的鎖骨上,連首飾也沒有戴。
走近些,看她的臉上略施淡粉,與平時沒有多大的差別,頂多是換了口紅的顏色。
許旦覺得沒勁的撇嘴,「我以為你會閃亮登場。」
趙嫤聳聳肩,因為是總部員工才有幸參加,又不是來搶誰的風頭,當然越低調越好。
雖然如此簡單的妝扮,卻襯得她出塵脫俗,長睫如羽扇,眼波流轉之下,引得周圍男士的目光,不自覺的她身上停留。
許旦作為男人,敏銳的感覺在場許多同類,正散發出的捕獵氣息,他挑眉,「不過看情況,你還是贏了。」
趙嫤無心去結交所謂的鑽石名流,吸引她注意力的,只有星級米其林餐廳供應的美食。她站在餐桌旁,各式的甜品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從哪兒下手,無意間的抬眼,就看見離她不遠的男人。
白色西裝外套,內搭黑色襯衫的李然,正與幾人舉杯相談甚歡。他輕抿一口紅酒,稍稍移開視線,也看向了她,隨即揚起彬彬有禮的笑容,對她點了點頭。
沒過一會,周圍說笑聲漸小,幾乎安靜下來,紛紛朝同一方向望去,趙嫤也不例外,無疑是主角出現。
那男人走得不慢,方向明確,每一步都給人沉然穩健的感覺,與生俱來的氣質,被燈光勾勒的更甚,讓她看愣了一下。
往年全由小宋總代勞的致詞,今年宋迢親自上台,在大家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掌聲來的遲了一秒,卻更為熱烈。
趙嫤前面站的女同事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中,透出難掩的激動之意。
許旦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這會兒稍稍傾向她些,輕聲說著,「沒騙你吧。」
她低眸笑笑,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台上的男人。
可能因為宋迢的聲音太好聽,不是特別的字正腔圓,卻低沉的恰如其分,才讓她覺得這番不算短的致詞,尤其的言簡意賅。
後來的宴會中,雖然沒有限制交流的對象,可是無形的階層分明,上層高管,下層員工,各有圈子,總監級以上更是距離遙遠。唯有一次,宋迢與她的目光相碰,她微微怔著,而他疏離的帶過,就像完全不認識她。
也對,明明是她推開了他,又再期望什麼呢?趙嫤略顯自嘲般的輕笑一聲。
這時,旁邊遞來一杯紅酒,她先是一愣,再轉頭看去,是身穿酒店服務套裝的男生。
負責開酒倒酒的服務生,模樣看上去很稚嫩,趙嫤也是閒的無聊就逗逗他。於是,男生耳尖通紅著,開一瓶紅酒,就先倒一杯給她。
一杯接一杯,她的意識逐漸開始輕飄飄的抓不穩。
趙嫤有些醉意的後期,一直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看見宋迢走出宴會廳,她舉杯飲盡紅酒,抬腳跟了上去,留下玻璃的高腳杯,在燈光下孤單的璀璨。
宴會廳外是像長廊般的露台,可以一覽起風時,波瀾的江水。
艾德察覺有人靠近,原打算阻止她上前,但是看清來者,胳膊卻遲遲沒能抬起來,主要在他腦海的關係表中,她還沒有一個合適的位置。
艾德在獨自猶豫的時候,她已經走去宋迢身邊,靠在護欄上。
趙嫤托起下巴,就這麼專注地看著他,然後說道,「宋總裁,你長得真好看。」
他輕輕皺眉,江面吹來的風,糾纏她的髮絲,她的臉頰和耳朵均是染上緋紅,在白皙的皮膚襯托下就像海棠,眼眸蕩漾的笑著。
宋迢平靜的開口,「你喝多了。」是肯定的語氣。
「沒有,我才喝這麼點……」趙嫤用手比出一杯的量,接著嘿嘿笑著,「每瓶。」
每瓶就喝這麼點,她伸出手來數著,「一共喝了八、九、十瓶吧。」
說完,趙嫤腳底一軟,踉蹌著後退兩步,宋迢沒有遲疑的去扶住她,但是慢了半步,她直接坐在了身後的長椅上。
宋迢的手虛放在她肩頭,又垂下,對艾德說道,「倒杯解酒茶過來。」
話音剛落,艾德神色毫無波瀾的朝他點頭,步伐急而不慌的離開。
還忙碌著與人碰杯的周露,瞥見走來的艾德,她立馬放下酒杯,迎面上去,就聽他處變不驚的說著,「你去問酒店的後廚有沒有解酒茶,如果有就先拿去給宋總,然後再通知我,我現在出去買。」
周露連連哦著回應他,匆忙的轉身,差點崴到腳。
此時,坐在外面的趙嫤,正在沒完沒了的找宋迢搭話。
她歪著腦袋,問道,「你缺秘書嗎?」
宋迢冷淡的回答,「不缺。」
「那你缺特助嗎?」
「不缺。」
「缺司機嗎?」趙嫤問完這句,跟著補充,「我的駕照馬上就到手了。」
他還是回答,「不缺。」
趙嫤皺起眉頭,嘴裡非常不滿地嘖一聲,卻沒有再開口。
安靜半響,宋迢轉身看著她,「你怎麼不繼續問了?」
她低垂著頭,像做錯事的小孩,揉捏著自己的手,輕輕的說,「不敢問了。」
宋迢目光沉然的看了她一會,又轉向霓虹斑斕的江景,說著,「膽小鬼。」
趙嫤抬起頭來,不由得感慨道,「你罵我的聲音也好聽。」
他稍怔,才清冷的說道,「你要借酒裝傻的話,也找錯對象了。」
她直起腰來,氣勢不依不饒,「我就想跟你說話!」
宋迢偏過些頭看著她,神情冷靜的回道,「我不想和你說話。」
「如果你嫌我吵,那你可以把我丟在這。」趙嫤這麼說著,就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她臉上是執拗的表情,眼睛卻洩露著不安,又倔又可憐。宋迢似有若無的嘆了口氣,朝她伸出手去,將要落在她頭頂,忽然頓住,他收回一些,勾起食指,彈在她腦門上,清脆的一聲響。
趙嫤防備不及的啊了一聲,捂著額頭抱怨道,「本來挺靈活的腦袋,要是被敲傻了,你負責啊?」
聽見這句話,宋迢陡然心中湧出些情緒,使他開口慢了,被她搶先。
「可是我沒有這機會,讓你負責了。」趙嫤抿唇笑著,夜風撩起她的髮絲,凌亂的很美,他只能深深閉一下眼睛,移開目光。
或許是藉著酒勁,趙嫤站起身,朝他展開雙臂,「來,給我一個安慰的抱抱。」
宋迢搖著頭,無奈的說,「你老實呆著,等會茶來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往前一步,撞進他懷裡。
趙嫤因為站不穩,就環緊他的腰,臉頰埋進他的襯衫,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像融化的雪水,卻溫暖的可怕,完全不想放開手。
宋迢低眸看著她柔軟的發頂,理智告訴他,最大的限度,就是不推開她。
但是,他緩緩抬起手時,她已經慢慢鬆開手,往後退離他的胸膛,他順勢垂下手臂,如同不曾想要擁她入懷。
趙嫤退後幾步,感覺到旁邊向他們投來的目光,她迷茫的轉過頭。站在不遠處的男人,一身白色的西裝,不知從何時開始注視著他們,只是最後與她對視一眼,隨即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