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瞿沉思良久,最終他平靜的問了一句話,「你為什麼突然想知道了。」
十二年前,九月三十日,曾譽為新代化工龍頭的紅雙誠化公司,蕭條的就像那場陰雨綿綿,企業家趙海生跳樓自殺了。
據說,他在生前寫了三份遺書,其中一份,是給他的女兒。
可悲的是,因為他至離世前還忙於奔波,沒有時間陪伴家人,所以,那會兒趙嫤年紀尚小,對他感情的很淡,儘管過眼皆是悲傷的臉孔,卻似乎與她無關。
她最後一次打開那封遺書,是在準備出國之前,僅僅閱讀了幾句,五味雜陳,乾脆折好封起,交給她媽媽保管。趙嫤至今仍記得,遺書的第一句話是:「若你能夠讀懂時,我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閨女。」
「我……不會和李然交往。」
聽見她這麼說,霍瞿並沒有訝異,只是壓壓嘴角,表示完全可以隨她自己的意願。
誰知,趙嫤又來一句,「我決定和宋迢在一起。」
霍瞿眉目顯露些怔色,馬上恢復沉穩的神情,他閉上眼揉著鼻樑的穴位,喃喃道,「禾遠集團的繼承人……」
趙嫤做好準備的開口,「所以,我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霍瞿深深嘆口氣,說道,「當年的事,放大了說,你爹是在商戰下的犧牲品,放在你面前說,也有我的見死不救。」
「你爹的紅雙誠化曾經有過輝煌的成績,所以被禾遠集團盯上了。那時候禾遠的決策人還是宋衛,在他強勁的打壓方式下,誠化的資金鏈崩斷,多家合作方受牽連翻臉,銀行發現風險就第一時間抽回貸款,結果負債纍纍,走投無路。」
他頗為感慨的搖頭道,「現在看來,多麼輝煌,也是曇花一現。」
「當時我不管你父親的死活,不願施以援手,是因為我真的無能為力,總不能把霍氏上下幾千人的飯碗都搭進去吧?所以我想給他幾十萬,讓他跑路。」
霍瞿頓一下,長吁說著,「可惜你爹這人,太死心眼。」
趙嫤垂眸回想著,難怪在她的記憶中,媽媽和外公沒有過爭執,卻總有些說不出的疏遠,大概就是因為當年的這些事,可以理解,不能原諒。
「雖然始作俑者是禾遠集團,但他們要的只是一個企業,是你爹緊抓不放想魚死網破,才導致事情無法挽回,最後選擇一走了之的,還是他自己。」
聽完他的講述,趙嫤沉默一會,好不容易正要開口,被少女的朗聲所打斷,「表姐,你來啦!」
她隨即轉過頭,就看見飛奔進餐廳的霍萱,笑的兩團白臉蛋像肉包一樣。
趙嫤睨著眼瞧她,「你還知道回來呀?」
「和同學聊的忘記時間了。」霍萱嬉皮笑臉的坐下,眼睛瞥見桌上的紅燒小排,一亮,把手伸去。
趙嫤拿起筷子,就敲在她手背上,「洗手去!」
霍萱被她打的縮回手,撅著嘴站起來,離開座位前,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起一塊排骨塞進嘴裡,對趙嫤示威般扭扭屁股,馬上溜走。
小花園池塘旁,洗手缽點了一下頭,發出乾淨的噔一聲。
趙嫤捏著一顆白棋,在指腹間摩挲,濃墨般的髮絲隨著她抬手下棋子,從肩頭滑落。再看幾乎無路可走的棋盤,她不禁搖搖頭,要輸了。
一下午,三局棋,她全輸。
花園中,麻雀撲扇翅膀,天色微泛昏黃。趙嫤推說有事,準備離開霍家時,霍瞿突然開口,「甜甜,外公有句話要和你說,你聽著。」
「聽到你說決定和誰在一起,我很開心,因為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用上「決定」這個詞。」
趙嫤愣了一下。
他繼續說道,「上一代人的任何恩怨,不需要你來背負。」
「無論將來怎樣,你還有外公。」
霎時,趙嫤被這句話觸動,毫不猶豫地撲去擁抱他,回想起兒時的點滴,心頭湧上許多暖意。
霍瞿輕拍著她的背說,「行了行了,回去吧。」
窩在沙發裡的霍萱,嘴裡含著餅乾沒啃下去,一臉茫然的看著他們。
告別後,霍瞿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猛地想起什麼,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趙嫤站在走廊中,盯著博古架上的金元寶好一會兒,她轉過身,指著那枚金元寶質問道,「又是鄰居送的?」
霍瞿能說是因為她扔了一個,才費勁弄來一模一樣的頂替,免得鄰居來家裡做客找不見它嗎!
姑且念在她心情不好的份上,他眼一閉,揮手說,「你扔吧!」
趙嫤將那枚金元寶,扔進距離霍家大門不遠的垃圾桶裡,拍拍手,走向前面那輛私家車,折身坐進車後座。
司機照例問她,「您去哪兒?」
趙嫤下意識地張口,卻猶豫一下,「稍等。」
腦袋裡塞的東西太多,迫切的想找人傾訴,所以她掏出手機撥去石淨的號碼,得到暫時無法接通的回應,她放下手機,想了想,對司機報出藝術區的地址。
此時的霍家,在趙嫤離開後,棋盤未動,靜靜躺著黑白分明的棋子。
書房中,霍萱叼著餅乾趴在桌上,打開電腦,連上視頻,然後躲去一邊,攝像頭對準她身後的霍瞿,而窗口裡出現的,是霍氏企業的總經理。
霍瞿嫌棄的擰著眉,掃去桌面上的餅乾屑,才向經理交代一些事,最後說道,「進展比我設想的順利,你那邊能拖多久是多久,相信很快,我外孫女就和他攤牌了。」
他們結束談話後,霍萱關閉視頻,保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扭頭問他,「爺爺,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霍瞿面露訝異,笑一聲,「難得你動腦子,說來聽聽。」
「既然你把事情都跟表姐說了,那他們攤牌以後,宋迢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傻丫頭,我沒把事給你表姐說全咯。」霍瞿靠著椅背,說道,「宋迢那麼心思縝密的人,肯定要查清當年的事,他就會發現,我給他留了條路。」
前年開始,禾遠集團就在策劃吸收霍氏企業,只是沒有擺上檯面,鮮少人知,目前已經通過收購陸續拿走了百分之十的股權,已能看見定局。
霍萱半懵著點點頭,忙說,「我還有一件事想問。」
霍瞿初現不耐,「你問。」
「為什麼不讓表姐直接去找宋迢,要從李然開始,這樣繞一大圈?」包括霍萱按照他的指示,特意向石淨推薦餐廳,這麼迂迴。
「因為你表姐聽慣了別人的安排,沒有自己想要的方向,所以無意間的吸引,比有意圖的接近,更能抓住她。」
她拉長音哦著,又舉起手,「再提問!」
霍瞿皺起眉來嘖一聲,「還問!」
「為什麼還要陸琛警告表姐,別接近宋迢?」
霍瞿慢條斯理的說,「人吶,越是攔著你,你才越有好奇心。」
他話音落下,正準備站起身離開,被霍萱阻攔道,「我最最最,最後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哪來這麼多問題!」
霍萱全然不顧他的厭煩,接著問,「爺爺做這些……不就等於把霍氏拴在表姐身上,萬一表姐沒有和宋迢勾搭上呢?」
霍瞿講道,「談生意用的是雙方手裡的籌碼,現在局面已定,你覺得我們還有生意可談嗎?」
「最壞的情況已經是當下,這一把賭輸了無所謂,可要是嬴了呢?」
她沉吟一陣,有些開竅,「接下來就看,宋迢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霍瞿搖頭道,「對我們來說是江山,對他來說,僅僅是江山的一座城池。」
聽後,霍萱思考半晌,徹底開竅,「我們只是想在城中封個王而已。」
霍瞿嘆口氣,難得稱讚道,「總算聰明一回。」
華燈初上,附近的酒吧街有逐漸熱鬧的趨勢,路過的幾間餐廳門前,更是客喧如沸。
她站在這間名叫Blue的餐廳門口,拿出手機一看,是來自石淨的短信:「相親中。」
趙嫤愣一下,抬眸的時候,剛剛好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他隨即走來,拉開玻璃門,自然的擺出請她進來的姿態。
半小時後,簡衍親自端著海鮮燴飯專用的鐵盤,來到她面前,穩穩地放下,順便坐在她對面,惹來周圍女食客的目光。
毫不介意成為焦點的趙嫤拿起勺子,就聽對面的人說,「每次都是海鮮燴飯,吃不膩嗎?」
她抬眼,看著托腮的男人,「作為主廚問這話,不是打自己臉嗎?」
簡衍聳肩表示不在乎,而後盯著她說,「奇怪。」
趙嫤不緊不慢地吃著飯,抽空應他一句,「奇怪什麼?」
「你是來找我的嗎?」
她動作稍頓,沒有說謊,只是省略一些細節的說著,「我來找石淨的,已經走到門口才收到她信息,就乾脆進來吃頓晚餐。」
簡衍緩緩點頭,又在她安靜吃飯時,說著,「其實我挺想知道,她相親對象是什麼樣。」
趙嫤被嗆一下,接過他遞來的水杯,她喝一口水潤完嗓後,「你可以向她建議,和她一起去。」
簡衍哦一聲,「原來她真的去相親了。」
她抿住嘴,把勺子捅進飯裡,憤憤的想著,回家前一定要買一張智商充值卡,最近怎麼老是被套話。趙嫤輕輕搖著頭,舀起一勺飯,發洩的塞進嘴裡,沒有再搭理他。
這時,簡衍想起什麼,「對了,我有件事,一直很想告訴你。」
已經成功吸引來趙嫤的視線,他卻皺起眉,苦惱的說,「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