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嫤覺得這個夢很真實,那是在漆得光亮的黃包車上,坐著穿綢緞衣裳女人的時代,電車頂上的集電器,跟高懸的電線脫節,擦出火花的聲音,它的橡皮輪胎在行人間穿梭。
走過書店和古董店密佈的街道,身影映在櫥窗裡,她的目的地是街角的裁縫鋪子。忽然,她停住,轉頭看著玻璃窗,這是間珠寶店,那枚躺在絲絨布上的翡翠吊墜,牢牢抓住她的目光。
珠寶首飾既浪費錢,又不能填飽肚子,戴在身上還會招賊,對她來說,不僅是可有可無,還是麻煩的東西。她如此想著,就低下頭快步離開。
可是連續幾天,每當她路過這間店,都會放慢腳步。因為不可否認它的美好,那麼迷人而純粹,誰不想要呢。
她盯著那翡翠吊墜發呆時,沒有察覺到裡面的人走來,那搭著銀色袖口,骨節分明的手,敲了敲玻璃窗,咚咚兩聲,她嚇得往後退了半步,看著櫥窗裡出現的男人。
他穿著深棕的外套,馬甲在襯衫外工整的扣著,像留過洋的打扮,奇怪的是,明明看不清男人的臉,卻認為他笑的溫柔。
將要醒來時,一聲清脆的短信提示音響起,恍惚間睜開些眼睛,手機屏幕的光,亮在昏黑的環境中,須臾,又暗滅。
趙嫤伸出胳膊去撈,卻發現隔得很遠,根本搆不著,她撐起上半身,揉了揉眼睛,意識逐漸清醒,不是在熟悉的床上,她傾身去抓來手機,結果是無用的廣告。
手機鎖屏前,她注意到時間,凌晨一點過半。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但是憑她的睡眠習慣,不可能給自己蓋上被子。
她躺著不動半響,已經沒有睡意,打開手機短信箱,想了想,發給宋迢:「可以過去打擾你嗎?」
不過幾秒,對方只回了一個字:好。
盯著他的回覆,她抿著的唇線慢慢勾起,就像往溫水裡倒進白砂糖,一點點融化。
趙嫤掀開被子下床,連拖鞋也沒穿上,找到他辦公的房間,把門推開一些,探進腦袋。長窗外渲染著夜色,襯托房中暖調的光線,他坐在辦公桌後,換了身休閒的衣服,透著乾淨清爽的氣息,吸引她走進去。
房間裡鋪著羊毛地毯,踩上去尤為柔軟,她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下,趴在桌面上,單手撐著臉,凝望他的姿態。
宋迢抬頭就看見她那張素淨秀雅的臉,眼眸藏著吊燈落下的光斑,有點像那天喝醉時的模樣,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似笑非笑。
趙嫤把下巴枕在手臂,眨著精神的眼睛說,「我剛剛睡了一覺。」
她扁起嘴繼續道,「然後被餓醒了。」
宋迢很是平靜的嗯了一聲。
趙嫤坐直,「就嗯?」
「你不是要維持身材嗎?」他裝出不理解的表情,難掩唇角的笑意。
這男人,光記著她那些不成熟的小藉口。趙嫤揚起下巴,「你認為我需要維持身材?」
宋迢煞有其事的搖頭說,「有點遠,我看不清。」
聞言,趙嫤起身繞過這張辦公桌,來到他面前,抬起膝蓋壓在他的腿側,一手按住椅背,一手扶著他的肩,俯身停在能夠掠奪他呼吸的距離,她挑逗的說,「看清了?」
宋迢不動聲色,「視覺有偏差,這必須靠感受。」
「你覺得我會上當?」
「就算你會,我也不敢碰你。」
她瞬間蹙眉,「為什麼!」
「怕你明天也上不了班。」
趙嫤表情一頓,煙視媚行的抿住唇,乾脆轉身坐在他腿上,一邊玩弄著他的鋼筆,一邊問道,「這麼晚了,能做火鍋嗎?」
宋迢擁住身前的人,胸膛貼上她的背,握住她的手,拿走鋼筆隨意擱下,將她的手裹進自己掌心,嗓音溫柔而慵懶的說著,「當然可以。」
只有餐桌正上方的一盞燈亮著,光線柔和得過分,小鍋裡滾著湯,下面墊著迷你的電磁爐。除了一堆下火鍋的菜,還有一盤蒜蓉青口貝,一枚鮮切的海膽,一份乾冰環繞的玫瑰露。
不得不說,坐在空調下涮火鍋,尤其的舒爽。趙嫤夾著熟透的山藥,另一手怕滴湯的接在下方,送到旁邊的人眼前,他卻稍稍往後靠去,搖著頭。
既然不吃,她把山藥扔進自己的碗裡,將撈勺和筷遞給他,說著,「那你幫我燙吧。」
宋迢笑了一笑,夾起紅對蝦放進滾湯中,輕輕攪動一下,熱煙裊裊。沒幾分鐘,他夾出燙熟的蝦放在她碗裡,就見她捏著蝦頭和尾巴,直接帶皮咬住中間,在嘴裡磋磨出蝦肉來,兩秒解決一隻蝦。
宋迢看著她這懶人吃蝦的方式覺得好笑,就問,「你這樣吃到東西了嗎?」
趙嫤朝他伸出舌頭,展示給他上面未嚼爛的蝦肉。他閉了下眼,將臉撇去一邊,她還得意的竊笑。
在濕毛巾團上擦兩下手,她拿起筷子伸進鍋裡的同時,問著,「你常住這兒?」
「離得近,方便。」宋迢說著,撈出已熟的蝦放進他自己的碗裡。
趙嫤沒有察覺,而是突然想到,「曠班一天,工資要扣多少?」
「不多吧。」他先是猜測著回答,然後肯定的說道,「只是,無故曠班,可以辭退。」
她把筷子一拍,振振有詞的說,「滿足總裁的生理需求,怎麼能算是無故曠工?」
宋迢抬眸看著她,不緊不慢的反問,「你確定我滿足了?」
趙嫤被噎住,趕忙低頭咬著菠菜的梗,突然碗裡多出一隻剝好的蝦。她看向宋迢,他正用濕毛巾擦手,接著繼續往鍋湯裡放食物。
再次轉換成欣賞模式,她將臉靠在手背上,透過湯麵升起朦朧的煙,怎麼看他,都好看的要命,應該把他藏起來,拋頭露面必然招蜂引蝶,多不安全。
翌日,趙嫤散著長髮,將臉頰兩側碎髮別進耳後,穿了件藏青色的無袖連身裙,出門上班前從餐桌上叼走一片吐司,無視了坐在旁邊翻著報紙的男人。
宋迢有些愣意的看著她消失在餐廳門外,沒幾秒,又折返回來,低頭吻住他的嘴,舌頭溫軟的糾纏幾番,她先停止,咬上只剩一半的吐司,轉身離開。
他回過神來,抖了抖報紙,發現讀不進上面的字,卻忽然笑出一聲。
比以往的時間要早一些走進辦公室,周圍的同事也是寥寥可數。趙嫤坐下,打開筆記本沒一會兒,穿著淺藍的竹節棉t恤,九分牛仔褲的年輕男人,在她身後走來。
許旦放下電腦包,順便盯著她問道,「你什麼情況?」
以為他問的是昨天她為什麼曠班,趙嫤弱聲弱氣的回答,「……我起晚了。」
可是她沒想好該怎麼跟經理解釋,總不能直接說,因為起的太晚,住的太遠,她一想,乾脆就曠班吧。所以,她對許旦抱拳道,「求前輩指點我怎樣逃過此劫。」
誰知,許旦聽的雲裡霧裡,「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是問你和艾德什麼關係!」
「艾德?」趙嫤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困惑的問,「誰是艾德?」
「呦呵,少來這套,昨天他特地跑這兒一趟,就為了給你請假。」
趙嫤瞬間抓住重點,明明給她請了假,就是故意逗她,偏偏她還控制不住的,翻滾心裡那鍋糖水。這麼想著,她豁然的哦了一聲,「宋迢的秘書!」
許旦不吃她這套,「裝的還挺像,老實說是不是上次,他找你去跟小宋總談話,然後你倆就勾搭上了?」
她猶豫著說,「我和他確實認識。」
「只是認識就幫你請假?」
「怎麼就不能幫我請假?」
「在這裡,除了宋迢的事,其他任何事情,他一概不管,錢都塞不進他兜裡,會是那種隨手幫人請假的活雷鋒?」許旦說完這句話,又自己拍板定案,「要麼就是他對你有意思。」
為了避免他繼續亂猜測,趙嫤無奈的說道,「告訴你實話吧……」
許旦往前一傾,壓低肩膀,豎起耳朵,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她用手擋在嘴邊,小聲說著,「宋迢是我男人。」
他倒抽一口氣,故作驚恐狀,然後對她說道,「湯姆‧克魯斯跟我有一腿。」
「我就知道你不直!」趙嫤不敢大聲的指著他說。
四週日常工作的聲音逐漸明朗後,看一眼空蕩蕩的手腕,才記起她的那塊手錶,老是忘記拿去修理,按亮手機屏幕,已過上班時間二十分鐘。她推著桌邊起身,走出辦公室,進電梯,樓層上升至市場部。
熟門熟路的走向那間辦公室,隨即看見緊閉的門,趙嫤站在他秘書的桌前,輕聲問道,「amy,李然總監在嗎?」
「總監他在開會,你可能要等會兒。」
趙嫤點點頭,「那我過個十幾分鐘再上來吧。」
然而,這場會比她預想開的要久,基本可以確定沒有所謂的會議,只是找理由不見她。但是她整個上午的時間,幾乎浪費在進出電梯間裡,所以就算是耗,也要和他耗到底。
中午休息時間結束,趙嫤掐著點就上去,對amy問道,「這會還沒開完?」
她面露為難的說道,「總監他……剛剛出去了。」
趙嫤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問著,「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amy抱歉的搖搖頭,「不太清楚,沒交代。」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趙嫤正準備抬腳邁出,一陣熱意似乎翻湧在鼻子裡,接著是液體流下來的感覺,她用手一抹,血。
她捏著鼻樑迅速跑進洗手間,彎腰捧水洗著,眼前全是被血染紅的水,像漩渦般流下去,套用那句廣告詞,孩子流鼻血老不止,多半是給氣的。
好不容易止住些血,趙嫤用紙按住鼻子,將前面的濕髮甩兩下,撥去背後。接著,鏡中出現那位大客戶部海外區的經理,成熟有風韻的女人。
趙嫤見她走進來,卻不準備與她搭話,畢竟她和蕭澤爭執的畫面仍然記憶猶新。
不曾想,她主動開口問道,「上火了?」
華玉慢條斯理的洗著手,同時說,「最近天氣燥的很,吃東西注意點,我那有牛黃解毒片,回去給你拿。」
這般示好,讓趙嫤稍愣一下,隨後向她微笑道,「謝謝。」
華玉輕輕抖幾下手,抬眸看著鏡子裡,站在自己身邊的人,那未擦去的血印就像誤抹的胭脂,襯得她膚如白玉,仔細打量來,確實容貌甚美。
華玉朝她勾唇一笑,問道,「你和他交往多久了?」
沒有根由的問話,趙嫤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
「別裝傻了。」華玉笑了笑,說著,「酒會那天我看見了。」
趙嫤這才知道了她指的是年終酒會那天,應該是看見她和宋迢在一起的時候。
「總裁和小職員,聽起來還挺夢幻。」
華玉撥弄著波浪的捲髮,繼續說道,「不過,姐姐作為過來人,可要勸勸你,有所嘗試是好事,但是千萬別以為找到什麼真命天子,男人都會逢場作戲,尤其是有錢有勢的男人,哪兒來那麼多深情專一的金主。」
「你這麼年輕,趁他還有點情義的時候,善用些小手段,趕緊找個好位置爬上去,以後萬一交情不成,還有買賣在。」
聽著她一番嘲諷的話,趙嫤感覺自己的任督二脈都要被上湧的血氣打通了。華玉稍有停頓的間隙,她就冷冷的拋去一句,「跟你有關係嗎?」
趙嫤扔掉帶血的紙團,轉身看著她,直白的說,「我和誰交往,借誰上位,上誰的床,這些你管得著嗎?」
她表現的無奈,「我也是出於好心,大家同事一場,何必說話句句帶刺呢?」
到底是誰在句句帶刺,趙嫤扯了扯嘴角,「那真是怪我沒聽出你的好心,幸虧你解釋清楚,不然我年紀輕,脾氣又差,搞不好在金主面前哭訴一下,恐怕你的位置就要讓給我了。」
話音剛落,裡頭的隔間響起沖水聲,原來還有人在。趙嫤懶得再搭理她,逕自走出洗手間,只是出來沒幾步,就聽見身後高跟鞋的聲音,像是要追上來。
接著,伴隨彷彿近在毫釐鞋跟落地聲,齊璐那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幹得漂亮,老娘早看她不爽了。」
趙嫤停住腳步,她卻甩著頭髮直行直走。望著齊璐的背影,她愣了一下,然後失笑。
洗手間裡,華玉將手機舉在眼前,看著自己發出一條信息:「有空我們聊聊。」
雖然尚未得到回覆,她絲毫不著急,面對半身鏡整理了下襯領,用指腹抹去多餘的口紅,肩膀一抬,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