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嫤對四叔見到她的第一反應有些好奇,可惜,宋迢什麼也沒說,神色如常的牽著她坐下。
進來的阿姨在她手邊放下一杯果汁,就聽祖戌略顯滄啞的聲音說著,「現在年輕人哪有喜歡喝茶的,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何況天氣還熱著呢。」
這邊對宋迢說完,他把目光移向趙嫤,馬上變得笑眯眯,「所以四叔特地給你準備的鮮榨番茄汁,養顏美容。」
趙嫤稍愣一下,隨即大方的笑道,「謝謝四叔。」
可喜歡這樣模樣嬌俏精緻的姑娘了,祖戌的眼尾都彎出幾道皺紋,「真好真好,舒心!」
趙嫤有點被獻慇勤的感覺,迷茫的目光投向坐在身邊的男人,只見宋迢無奈的抬了抬眉,這位四叔年輕時紅顏遍天下,老了依舊不改風流秉性,至今無妻無子,活的倒是瀟灑。
屋裡只有三個人,宋迢和他四叔談著事情,趙嫤喝著果汁,透過嵌在絹窗裡的玻璃,可以看見大宅後院裡栽種的白花泡桐,高大的樹幹,隨風而動的樹葉,那間隙裡是澄澈的天空。
再環視四周,小樓內清雅古樸,擺件講究,大有天寶物華,盛世遺風的痕跡。一呼一吸間,書墨的氣味,摻著一些淡淡的花香,頗有情致。
趙嫤無意傾聽他們的對話,但是聽著聽著就蹙起眉頭,怎麼聽出宋迢的話裡話外,有要脫離禾遠,自立門戶的意思。
可能是趙嫤此刻的表情太過顯眼,也或許是四叔對她十分留意,「你好像很驚訝,他沒跟你說過嘛?」祖戌指的「他」,當然是宋迢。
所以,宋迢毫不避諱的對她說道,「我的確在著手準備離開禾遠。」
「為什麼?」趙嫤脫口而出的問。
「禾遠集團能走到今天已經是盡頭,從盛轉衰只剩下時間問題,而我不是,我要走的路很長,儘管我知道這不能一蹴而就,不小心可能會前功盡棄。」
說話間,他清明篤定的神色,莫名的讓趙嫤想起,外界對他的評價,家世顯赫、手腕狠戾、商業奇才,諸如此類,而在她的眼裡,宋迢是一個深諳處世規則,心裡卻有一片孤城萬仞山的人,明知前途陡峭難行,一旦下了決定要攀登,絕不會有半分鐘的遲疑。
趙嫤突然覺得自己每天跟他談情說愛,還真是賺到了。
就在他話音落下不久,祖戌瞧見外面的動靜,眉毛一抬,「來人了。」
通過玻璃窗看見從後院的小門外,進來了幾個衣著正式的男人,其中還有金髮的外國人。
宋迢隨即起身,朝他四叔點了點頭,從趙嫤身旁走過的時候,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在這兒安心等他回來。
前後發生的種種,使得趙嫤恍然悟出,原來探親只是掩人耳目,其實這裡是他為自己謀劃和鋪路的媒介。
當她走神的想著這些,四叔瞄不見宋迢的身影,就稍微往她那兒湊了湊,抓緊問著,「說說,他是怎麼就栽在你這小姑娘的手裡了?」
趙嫤很快回過神,眨了眨眼,「您真想知道?」
「太好奇了。」
「那要交換的。」
祖戌狐疑挑起一邊眉,「交換什麼?」
她狡黠一笑,「換他是怎麼跟您評價我的。」
「成交!」他爽快的答應。
「說來也簡單……」趙嫤故意頓了頓,賣個關子,接著微微蹙眉,神情認真的對他說,「英雄難過美人關。」
祖戌一愣,隨後朗笑了幾聲,擺擺手道,「他沒跟我評價過你。」
趙嫤環起手臂,抬著下巴說,「您這不是耍賴吧?」
他閉了下眼睛,很肯定的說道,「真沒跟我怎麼說起過你。」
她不信的問,「一句也沒有?」
「這麼跟你說吧,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就他那家庭環境,反正換我是夠嗆,所以他從小就懂得謹言慎行,沒個小孩兒樣,也就是昨天晚上,我頭一次見他坐立不安的模樣,最後給我撂句話人就走了。」
「我還是找的他身邊那個木頭人撬了半天,才知道這事兒跟你有關。」
「而且啊……」
天色將晚,正是萬家炊煙升,四叔說家裡沒閒米,讓他們自己去外頭下館子。
於是,被趕出來的兩人,在湖邊素木搭建的廊道里慢慢走過,陸陸續續有商舖點了燈籠,一盞盞紅色的燈籠,懸在逶迤的廊下,煞是好看。
儘管這裡不是很出名的風景區,還是有三三兩兩的遊客,不乏背著相機的攝影人,記錄下這片煙水鄉。
「你不是很瞭解我?」趙嫤偏過頭瞧著他的臉,似笑非笑的問道。
「嗯?」
「怎麼猜不到我是發錯短信了?」
他緩緩點頭說道,「我想過這個可能性。」
幸好她掌握了四叔的「證詞」,不然就被他這事後諸葛亮給騙過了。趙嫤頗有些得意的輕輕揚眉,問著,「那你緊張什麼?」
宋迢笑了笑,然後不假思索的問她,「你知道黑格爾的主奴辯證法嗎?」
趙嫤懵著神情搖了搖頭。
「主人主宰了奴隸的命運,奴隸卻對他的主人瞭如指掌。」
宋迢靜靜的望著她說,「我認為這句話反之,也是一樣,我雖然瞭解你,但你仍然控制著我的身心。」
趙嫤沒忍住笑了聲,又及時屏住笑意,故作思慮的嗯了一聲,「好像挺有道理的。」
這頓晚餐,因為宋迢擺出一副悉聽尊便的表情,沒有給出什麼實際的參考建議,所以她憑眼緣挑了一家做私房菜的小酒樓。上了三樓的包間,臨窗而坐往外望去,樓下就是歌樓舞榭,可惜無人笙歌曼舞,只當是建築風景來欣賞。
點了幾道特色菜,服務員周道地端來一小盆微燙的水。趙嫤拆開餐具的塑料膜,一邊假裝自己很隨意,其實很在意的說著,「四叔說,你們有約定,只能是準備結婚的對象,才可以帶來見他。」
「是我母親生前和他的約定。」宋迢說這話神色如常,順手就接過她的碗具,放進熱水裡抄洗了幾下。
意思就是跟你沒關係咯。趙嫤氣悶的鼓了鼓腮幫子,正準備開口,就聽他說,「當然,我也要遵循先母遺願。他既然想見,就讓他見見吧。」
趙嫤偷笑一下,然後把手臂撐在桌上,捧臉看著他,「你問過我同不同意嗎?」
「連個鑽戒也沒有,就想讓我跟你結婚啊?」
宋迢低頭笑笑,好看的讓她移不開視線,微啟紅唇想說什麼的時候,手機不適時宜的響起來,屏幕顯示煞風景的人是,簡衍。
趙嫤把不耐煩寫在臉上,接起電話來聽那邊的人說,他從昨晚開始就聯繫不上石淨,怕她會出什麼事。差點要問他是不是發錯了短信,被石淨誤會鬧脾氣呢,但是她遲疑了下,畢竟聽語氣簡衍是著急,也就不跟他開玩笑了。
服務員逐個端上熱騰騰的佳餚,肉是紅菜是綠的,引人食慾。宋迢夾起一塊酥肉放進她的碗裡,趙嫤握著筷子的同時,給石淨打了個電話,嘟聲響了片刻,還真是沒通。
宋迢見她蹙著眉,咬著筷尖,又撥出去一通電話,只好端碗來幫她盛湯。
此時,已經結束了晚餐的石家,廚房裡的保姆卻正在往碗裡盛著米飯。
坐在客廳沙發裡的中年女人模樣富貴,穿著絹絲的睡衣,她瞧了一眼手機,不緊不慢的放下茶杯,接通電話貼在耳邊,然後面無表情的聽著,「嚴阿姨,小淨在家嗎?」
嚴茹靠向沙發,一邊打量自己的指甲,一邊說著,「咦,她出去旅遊啦,沒跟你說嘛?」
「……沒有。」趙嫤疑惑的稍頓一下,又問道,「那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也沒有告訴我去了哪兒,就說是出去散散心。」
「可是我打她的手機沒人接,我擔心她……」
話沒說完,嚴茹抬著紋得精細的眉毛,打斷她,「這就奇怪了,下午我還和她通過電話,她說一切都好呢。」
「這樣啊……」趙嫤猶豫的說道,「那好吧,我遲點再聯繫她看看。」
嚴茹把手機往茶几上一扔的同時,保姆端著有菜有飯的托盤,從沙發後頭走過,在一間緊閉房門臥室前停下腳步,小心翼翼的單手托著餐盤,另一手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沒有開燈的臥室,因為她開門進來,才有一片光線照亮被擺件衣服書本等等雜物,摔得凌亂不堪的地板,她把這份晚飯放在桌上,也沒敢跟抱膝坐在床邊的人多說句話,就匆匆離開,不忘重新鎖上了門。
窗簾的縫隙下,擺在桌上的湯升騰著熱霧。石淨抱緊了雙腿,把臉埋進膝蓋裡,閉上眼睛都是昨晚發生的一切,彷彿一場噩夢——
當石淨在餐桌上聽見她爸爸說的話,她驀地站起身來,「我不答應!」
憤意和不解就像一下湧上胸腔,她指向桌旁的男人,也就是她的哥哥石准,委屈的質問道,「憑什麼他生意失敗,要搭上我的婚姻來補救?!」
石峰眼神銳利的看著她,聲音略帶呵斥的說道,「石家是你的家,石準是你親哥哥,你哥出了什麼事,你這做妹妹不懂得分擔一下嗎?」
「這不公平媽媽,你們不能替我做決定……」石淨知道在她的父親這裡儼然沒有希望,馬上去拉住嚴茹的手祈求著。
沒料,嚴茹更是橫眉冷對,「是誰十月懷胎生的你,又養了你這麼多年,憑什麼不能替你決定?」
「我有喜歡的人,我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我求求你們行不行?!」石淨聲淚俱下地抓著她的胳膊,直接跪了下去。
她的膝蓋愣生生敲在地上,卻眼睜睜看著她的母親,冷漠的撇開了頭。
「別來這套!」石准抬起胳膊指著她,氣焰囂張的嚷道,「就你會下跪是不是?就你會裝可憐?老子他媽好吃好喝供著你,誰知道養出你這麼個白眼狼!」
不想聽見他聲音的石淨喊著,「你閉嘴!」
「你敢讓我閉嘴?!」石准凶悍地瞪著她,同時收到嚴茹給了他一個眼神,隨即衝上來抓住她的頭髮。
石淨尖叫著掙扎,但是面對與自己力量懸殊的一個大男人,也是無濟於事的被拖扯著,往臥室的方向去。最讓她感到可怕的是,坐在桌旁的父母選擇冷眼旁觀。
他毫不留情地將人往房裡一推,她重重的摔在地板上,再爬起來的時候,門已經被關上,她已經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握上門把使勁掰了幾下,無果,用力拍打著門板嚷道,「石准你把門打開!開門啊!」
石淨回過頭來找她的手機,卻發現不止手機,就連筆記本也沒了。她撲向窗戶,隨著夜風灌進來,樓下石准養的狼狗警覺地跳起來,衝著她狂吠不止。
原來他們是計畫好的,讓她無處可逃。
石淨無助的捶著門哭喊,「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會報警的!放我出去!」
正如她所想,嚴茹早就知道有簡衍這麼一個男人的存在,似乎跟霍家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不過,這都不重要,因為相信用不了多久,她自己就能想明白,然後聽從他們的安排。
一遍遍回憶完這些畫面,石淨起身走來桌旁,拉開椅子坐下,動作機械般的吃著晚飯,但是沒吃幾口,她就伏在桌上,把臉埋在手臂裡哭了。
翌日,在豔陽高照的機場跑道上,駛過一架客機,慢慢飛越過航站樓。
機艙內溫度涼爽舒適,讓人犯困,所以進入巡航階段,趙嫤就解開了安全帶,往身邊的男人肩膀依偎去,順便拉起他的手揉捏。
這隻手不但骨節分明而修長,而且在青色的脈絡襯托下,膚色白的快趕上她了。還記得他們第一次握手的時候,趙嫤就注意到他手背有一顆很小的褐痣,「聽說手背有痣的人心思縝密,精於算計。」
宋迢聞言蹙眉,「誰說的?」
不記得是在哪兒看到的,她仰起頭,「我說的,怎麼了有意見?」
宋迢反扣住她的手,指間從她指間穿過,握緊,他笑的很是哄人,「說得對。」
如此,趙嫤滿意的笑了笑,將頭靠回他的胸口,就像枕著他平緩的心跳聲,她閉上眼睛。
飛行時間很短,落地接近中午。
走出安檢口看見麥當勞顯眼的招牌,趙嫤突然很想吃吉士漢堡,再配個甜筒。
宋迢對那些快餐食品頗有微詞,卻還是拗不過她,在點單台前排隊的時候,不巧有電話打進來,被趙嫤瞧見,主動催促他出去接電話,留下艾德陪她在這兒排著隊。
另一邊的安檢口,看見度假回來的老董,高遼大步上前接過他的行李車,兩人交談著走向候機樓的出口。
這時,張誠無意間瞥見站在遠處的男人,隨即改變方向,朝著那男人走去,高遼雖然困惑,也還是不作停頓的推著行李車跟上。
當他們靠近,男人正好結束通話。
「宋總?」
宋迢轉過身來,幾乎沒有遲疑的時間,就微笑著伸出手,「張董。」
張誠笑容滿面的握住,熱切的說道,「真是您啊,好久不見,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一旁靜靜看著他們寒暄的高遼,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的身上,明明比張誠年輕許多,還要對他用著尊稱,陪著笑臉,所以越往上爬越能發現,而今的時代,早已不是年齡可以衡量尊卑了。
他們公司與禾遠集團常有合作,包括今天,他一共見過宋迢三次面,但是沒有一次被引薦。高遼深知,自己還不夠資格被他認識。
鬆開禮貌相握的手,張誠緊接著問道,「您是出差剛回?」
宋迢保持著微笑,搖了搖頭道,「探親。」
張誠哦了聲,又問他,「那在這兒是?」
「等我的未婚妻。」宋迢說著,自然的向麥當勞裡看了一眼。
不僅是張誠,就連同高遼也是下意識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瞬間捕捉到一抹眼熟的女人身影,只是人影重疊擋住了她。
不等高遼辨認清楚,放在外套內側的手機震動起來,他轉向一邊低聲通話,沒有半分鐘,他就俯來張誠耳旁說了幾句。
聽後,張誠向身前的男人致歉道,「不好意思,趕著回公司開會就不多打擾了,下次有機會再跟您太太打招呼。」
高遼看著他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即刻蕩然無存,才走出幾步,張誠就萬分疑惑的擰著眉,低聲道,「這個未婚妻是什麼來頭,你聽說過嗎?」
高遼如實的搖頭,卻在不自覺回頭的剎那,愣了一下。
因為他看見宋迢摟著的小女人,烏黑微卷的長髮,沒有遮住那張白皙精緻的瓜子臉,一雙晶亮的眼眸流露著笑,彷彿眼裡除了她身邊的男人,容不下別人。
明晃晃的燈管下,工廠內機械運作的聲音不絕於耳,空氣裡充斥著機油的味道。
上午霍瞿接到電話說工廠出了點問題,正巧霍芹在旁得知,反正無事,便來查看一趟。因是感測到電壓下滑,半導體設備自動停工,現在已經恢復運轉。
靜待第三回測試的時候,霍芹的手機響了,她摘下手套的同時,跟主管說了聲,一邊接起電話,一邊走向無人的地方。
「我說芹妹,你知道你的女兒幹了什麼好事嗎?欺騙我們母子就算了,跟害死自個親爹的人都談婚論嫁了,我想這事兒她沒告訴你吧?」
半小時前,樊麗給她兒子撥去電話,原想明天是週末,攛掇著他主動點約趙嫤出去,卻聽高遼有幾分失意的說起在機場所見,一時氣憤上頭就打了這通電話。
有些事情高遼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清楚,當年趙海生的死,與那宋家有著何等千絲萬縷的關係。她很瞭解霍芹的性子,絕不可能接受自己女兒和宋家的人牽扯在一起。
果然,隔了一會兒,才傳來霍芹有些愣意的聲音,「你說什麼……」
酒店的套房中,趙嫤身上帶著清香從浴室裡出來,揉著自己塗過護膚液的脖子。
因為有一堆事務還需要宋迢回去處理,下午就剩她一個人呆在酒店,正打算把被子掀開睡一覺,突然接到霍芹的電話,讓她現在就回公寓,除此之外,沒有說是為什麼。
掛下電話,趙嫤不敢耽擱的起身,找了套衣服換上,有種不好的預感在盤旋,引得莫名心慌。
用鑰匙打開公寓的門,臨近黃昏,室內的光線沉沉暈落,看見霍芹在廚房倒水,她輕聲喊道,「媽媽……」
趙嫤在來的路上,都以為是要計較她沒有搬回公寓的事,所以馬上解釋著,「那個牆漆的味道有點重,我就沒搬……」
霍芹打斷她問道,「你消失的這兩天去哪兒了?」
她抿了抿嘴,「突發狀況,出差了兩天。」
咚的一聲,霍芹放下水杯,質問道,「你還要繼續瞞著我到什麼時候?」
「那天你問我的問題,是故意試探我?」
趙嫤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得愣著看她,或者還在盼望她說的是另一件事。
可惜,霍芹直接說破,「你和宋衛的兒子在一起,是嗎?」
再無可隱瞞的機會,她極力爭取道,「媽媽,我們認真的,因為我害怕跟你說實話,但是他說過只要我不願意,我就不會見到宋衛。所以……能不能原諒我這一次,我保證就這一次。」
霍芹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原諒你?我怎麼原諒你?」
「我原諒你,你爺爺奶奶會原諒我嗎?」
她的聲音出現啞意,駁斥道,「我死了以後,你爸爸會原諒我嗎?!」
趙嫤扁扁嘴,不甘的情緒頃刻宣洩出來,「我爸爸,我爸爸……你口口聲聲說他是我爸爸,可是我根本就不記得他啊!」
她說著眼眶紅了起來,按著心口爭辯道,「對我來說他就像陌生人一樣,為什麼要把一個陌生人的仇恨,加注在我身上……」
耳邊響起清脆的一聲,趙嫤慢慢摸上臉頰,有點火辣辣的疼。垂落的長髮遮擋住了臉,她還愣著一動未動,因為在記憶裡,霍芹還從來沒有打過她。
「你不記得你爸爸對你的好……」頓了頓,霍芹聲音微微發顫,「我記得啊。」
她記得趙海生曾說過,「我會證明給老丈人看,只要我努力工作,也能讓你和甜甜過好的生活。」
還記得他總是抱著趙嫤逛商城,然後將女兒看上的玩具一件件買下來,被她責備,他卻固執的說,「甜甜是我的女兒,我就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霍芹雙眼通紅的望向她,「我替你記著啊,趙嫤。」
半響,趙嫤垂下手臂,吸了吸鼻子,「還是……就打斷我的腿吧。」
她聽了哭笑不得,「我打斷你的腿有什麼用?心疼的不還是我?」
這一句話,瞬間讓趙嫤的眼淚淌下來,無論怎樣委屈,霍芹始終是她的媽媽,是獨自撫養她長大成人的女人。
「如果你還要我這個媽媽……」
霍芹深吸一口氣,冷卻情緒對她說道,「和他分手,然後跟我回英國。」
聞言,趙嫤睜大眼睛,溢滿淚水的眸子剔透無比。
霍芹冷靜的看著她,分析道,「愛情的保鮮期能有多長?要怎麼證明你們之間不是一時的新鮮感?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對你上心,把你扔在一邊,跑去外面花天酒地養別的女人,你敢肯定,你就不會後悔今天的堅持?」
趙嫤的眼神有所動搖,她接著敲打,「你這麼年輕,擁有大好的時光和條件,能夠嘗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很好嗎?而且我有朋友在設計領域認識不少人,完全可以幫助你。」
「所以,跟我回英國。」
「可是……」頓了好一會兒,趙嫤啞著聲音問,「這公寓怎麼辦?」
霍芹穩穩點頭道,「我來處理。」
其實,她想問的是,那宋迢怎麼呢。
「總得讓我跟他……」趙嫤低下頭,用力咬了咬唇。
她艱澀的說出,「好聚好散吧?」
這一道選擇題,趙嫤終於執筆,填上了親情。
霍芹握住她的雙手,娓娓道,「我知道走出一段戀情或許很痛苦,但是不代表你不會遇上更好的人,到那個時候,你也是更好的你了,對嗎?」
不知不覺間,夜幕鋪開,墨黑的天空緩緩劃過,飛機閃動的光點。
收拾完行李的趙嫤倚坐在窗邊,靜靜凝視著外面繁華喧鬧的城市,明明是一樣的鋼筋水泥,霓虹交錯,初見的風景,與現在卻截然不同。
沒過多久,感覺冷意席捲全身,她從窗檯上下來,想去把空調開高點,正好看見有人推門進來。
男人穿著白襯衣,眉眼略帶倦意,陡然想到以後再也不能擁抱他,趙嫤吸著氣把眼淚逼回去,對他笑道,「你回來啦。」
宋迢上前想應答,想抱住她,目光先一步落在她身邊的行李箱上,霎時蹙起了眉。
不等他開口問,她搶著說道,「我要去英國了。」
宋迢眉頭蹙的更深,「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
趙嫤嘴唇微顫,急忙抿緊,又再說道,「我做不出傷害我媽媽的事,就只能……」
可是在她內心掙扎過後,仍然說不出那句話,說不出要跟他分手,說不出結束這段感情。
宋迢沉默稍許,深幽的眼眸直直望著她,「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已經答應她了。」
他輕笑了聲,像自嘲般挑著嘴角,「所以你決定要失去我了?」
趙嫤壓抑著的情緒,被他帶了出來,「為什麼你們都要逼我做選擇?!」
「現在作為一個被捨棄的人,我連一句責問都不能有?」
他的確是心懷不滿,因為她顧及自己母親的感受,就輕易放棄他們的感情,多麼草率的結果,簡直不可理喻,他不能接受,卻不得不接受。
聽到他的這句話,趙嫤感覺心裡酸澀的難受,語氣軟了下來,「……對不起。」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是我辜負了你的感情。」數落著自己,她眼前漫上霧濛濛的一片。
宋迢似有若無的嘆口氣,「你沒有強迫我付出,談不上辜負,別自責了。」
趙嫤扯了扯嘴角,裝作輕鬆的說,「都到這個時候,還為我說話呢?」
「可能是,不小心養成的習慣。」
這樣寵溺她的話,恨不能捂上耳朵,半句都聽不得。
宋迢的喉結滾動了下,妥協的問道,「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她搖著頭,聲音細似蚊吟。
緘默良久,趙嫤抬眸看著他,迫切的問他,「你會等我嗎?」倘若他願意,她可以慢慢說服霍芹,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就這麼耗下去總有人……
宋迢肯定回答,「不會。」
見她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又確認一遍,「我不會。」
趙嫤神情恍惚一下,慌亂的點著頭,「你可以這樣選擇,我懂的,我理解。」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你是自由的。」
聽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趙嫤,還停留在他不願意等她的回答裡,沒忍住眼淚墜了下來,她偏執的問著,「你愛我嗎?」
宋迢望著她,同樣肯定的說,「我愛你。」
第一次聽見他說這三個字,卻是帶了許多未完的後半句。趙嫤壓住自己的哭腔,調整了下呼吸,輕輕說著,「再見。」
她握住行李箱的桿,即將轉身離開,宋迢閉了閉眼,似深嘆般說出,「等一下。」
趙嫤茫然的停下,目光跟隨著他走進書房,能夠聽見一些細微的聲響,沒一會兒又再出來,站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當他手心的溫度鬆開,她的手腕上多了只一表。
趙嫤手臂頓在半空,愣愣的看著那原就屬於她的手錶,表盤上的秒針穩穩地走著時間,她卻哽著喉嚨說不出一句話。
宋迢想替她抹掉眼淚,終究還是垂下了手,囑咐,「照顧好自己。」
從前,她以為面對分離的時候,就算不是歇斯底里,至少是痛徹心扉的,但因為這男人一貫溫柔待她,最後竟然連離別,也被他變成彷彿只是送她出門遠行。
可是,誰都明白,她不會再回來。
趙嫤拖著行李箱匆匆走進電梯間,電梯門合上的瞬間,她難以克制的泣不成聲,拚命抹著臉上的眼淚,卻好像永遠抹不完,胸口一股股鈍澀的空氣,抽動著心臟。
原來不是沒有痛感,只是它們晚來了點,反而更洶湧。
她知道愛一個人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最殘忍是他的,我愛你,卻只能陪你到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