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未時三刻,那幾個何媗事前拜訪過的大掌櫃,因有心助何媗拿回家產,早早就到了何府。而後,還有一些何媗未曾見過面,但略念著顧家舊情的大掌櫃也到了。
至未時三刻,一些個聽過何媗名聲的掌櫃也心不甘情不願的來了。而後還有一些當真只打發了二掌櫃的,甚至個小伙計來了。何媗均讓小子將這些人請到了何府的大廳去,讓丫頭婆子看座備茶,一個都不許怠慢了,那些個頂替著大掌櫃來的二掌櫃和小伙計自然惶恐不已。而後何媗便從前面伺候的丫頭婆子那裡知道了那些伙計,二掌櫃的名字。逐一記在紙上,背了下來。
待未時三刻一過,何媗就吩咐何府大門關了,一個都不許再進。而後,何媗換了身利落的男裝去了前廳。因何老夫人先頭被王氏鬧騰的累著了,何媗只讓何老夫人在後院先歇著。何老夫人看何媗一身男裝,透著的神采飛揚很有何老太爺要上戰場前氣度。何老夫人便停了何媗的話,點頭應了。竟自心裡信了何媗一個只十二歲的丫頭,能治住那幫子人。
而王氏起初還跟著何媗,待一走進大廳,只看那屋內烏壓壓的一群人,便心裡發怯的又退了回去。心想,何媗那個丫頭雖然有些厲害,但畢竟年紀小,必然對付不了這局面。到時候,自己再出馬,不是才顯出自己的本事,讓老太婆安心把財產交給自己?
於是,王氏只退回何老夫人的院子,等著看了何媗的笑話。何老夫人此時心神不寧,又愧又憂,也沒個心思將礙眼的王氏趕了出去。
何媗也無心管那王氏是走是留,待她走進大廳,看著這麼一群人,帶著各自不同的心思打量了自己。何媗也是略微有些緊張,隨即何媗心想,我連殺人分屍活剮他人的事都做得出,何必怕了他們。於是何媗只當了這群人是一堆子碎肉,笑著仿若男兒一般拱手道:「何媗在這裡見過各位叔叔伯伯。」
那些個替著鋪上大掌櫃來的二掌櫃與小伙計誠惶誠恐的躬身回禮,而幾個與早和何媗見過面的掌櫃自然拱手回禮,還有一些的欺何媗年紀小,打扮的不似男兒也不像女兒,頗有些看不上她,只撇了嘴點了點頭。余下的除了就只坐在原位,連起身都不願的。
何媗見狀,笑容絲毫沒變,坐在正座上,悠閒的抿了一口茶。
還未待說話,便有個丫頭回來說:「成祥酒樓的李掌櫃的來了,現在府門外。」
何媗抬了眼皮看了那丫頭一眼,說道:「我不是說未時三刻一過,一個都不許進來麼。他如今就是嗑死在那裡,也不許進來。再則,如今已沒什麼李老板了。我事先說過,來我這裡的才是大掌櫃的,成祥酒樓既沒個人來,那這個就是沒個大掌櫃的了。不光是他,沒來的還有錦繡茶樓的敬老板,成裕當鋪的胥老板……
待何媗把沒來的人一一點了出來,而後笑著說:「這些人往後就不必做了掌櫃的了,等我抽出功夫來,另指一個掌櫃的就是。」
「這些人可都是顧家的老人兒,二姑娘就這麼將他給關在門外,不大合適吧。」一個長了張瘦長的臉的男人慢悠悠的說道。
何媗笑道:「陳叔也是管著鋪子的,莫不是伙計不拿您的話當回事兒,誤工誤點的,您也如此縱了他?」
那男人一聽何媗竟然能立即喚出他的姓氏,先是一愣,後聽何媗的問話,就只閉口不言。暗暗的有些悔了與這個二姑娘頂嘴,心知何媗必然是查明了這些人的底細才擺下的這個局。
這些個掌櫃的什麼人沒見過,都是有些精明的。此時見了何媗不是個輕易糊弄過去的,就一個個的不出聲,等了看何媗今日說些什麼。
他們自然不知道,何媗花了多少個晚上才將這些人名背熟。又怎樣一個個的店鋪走了,將這些店鋪的大掌櫃和二掌櫃的臉面記住。
何媗掃了一眼眾人,笑道:「此番我請各位大掌櫃的來,乃是因為我家二嬸子查出一樁事。所以我來問問,金掌櫃的現坐在何處?」
一個矮胖的男人站了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道:「姑,姑娘,我在這裡。」
何媗看了那金掌櫃,笑著命丫頭把王氏交給她的所謂證據,拿去給金掌櫃看。而後,何媗笑道:「我家二嬸子也不知聽了誰的唆擺,竟疑心金掌櫃的貪了鋪上的銀子,巴巴的去查了這些東西。還說各位掌櫃的都有再貪了櫃上的錢的,我卻不認為如此。所以,才請大家過來,為大家辯辯清白。」
金掌櫃看過以後,先是一愣,汗是流的越發多了。一會兒的功夫,便是連後背的衣服都濕透了。連忙結結巴巴的說道:「這些家產有些是我祖上留下的,於鋪上並沒關系。姑娘可不要誤聽了旁人的話。」
何媗聽了之後笑了,心想,你祖上不過是個倒夜香的,哪裡能倒出這麼多錢來。
而金掌櫃看著何媗的笑,卻是心中更怯,連話都不敢多說,生怕再說錯了話。而幾個膽子小的,倒是張口說道:「是啊,姑娘,咱們不敢說兢兢業業,累死在鋪上。可也是老實本分,未敢有半點兒私心,半點兒差錯啊。」
何媗聽後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我知道各位叔叔伯伯都不是那般賊一樣的人,只是為了諸位既然都是清白的,想來也是不怕查證的。今日,我也少不得做一些事來查一查,我們就將各位鋪上的賬本拿過來攏一攏,為諸位還了這清白。」
眾人驚訝之下,有一個年齡稍長之人沉聲說道:「這賬本去年過年的時候已是見過了,再說,那賬目繁雜,想來姑娘也是看不清楚的。」
何媗笑道:「我是顧家的外孫女兒,怎會看不明白帳。周掌櫃這麼說,莫不是怕了?」
那姓周的掌櫃的面上不動,只抬了眼皮看了何媗一眼,哼笑一聲:「那你且看吧,這麼多商鋪,這麼多賬本,老夫就看你查到什麼時候。這帳裡還有許多應付官府的數兒,你個小丫頭能看出個什麼?」
「一天查不完,便查一天,十天查不完,便查十天。終有理清楚賬目的一天,是應付官府,還是應付旁的人,賬面上也是能看的出來。」何媗笑道。
這坐著的掌櫃的中間有人低聲嘀咕著說:「便是大夫人在時,也沒這般突然的查過帳。」
何媗耳尖,聽得這話後,瞬間收起了一只掛在臉上的笑,冷聲道:「你們也別著往常老夫人怎麼樣,我母親在時怎麼樣?用這些子來壓制我,許多人做的事,心中明白。若是顧忌著些我外祖父與我母親往日恩惠,就不要來借他們的名兒來欺我這個孤女。不說旁的,單就查賬一事,我母親在時是一月一查一問的,後來我祖母管事,一年一看,怎麼沒有人提我母親在時如何?」
這話一出,便先頭與何媗有些往來,自覺得自己助了何媗,是個十分講恩義的,也生出了些許愧疚。只有些內裡藏奸的人仍心存僥幸,有意推諉說道:「姑娘只看這臨京城的鋪子如何,哪裡知道外面還有許多分鋪子,這帳是一時拿不過來的。」
何媗又笑了說道:「這位叔叔不要欺我年紀小,那分鋪每月初三都會把一月的賬目送到京裡,賬房初八之前就要攏出賬來。現已十六,便是上個月的帳也該清楚明白了。」
各位掌櫃見推諉不過,便只得起身回家拿賬本去了。
何媗見此,卻又笑了,說道:「我哪裡能讓各位掌櫃的來回奔波,就在這裡寫了個條子,讓我們家的家奴去取了就是。」
有幾個還欲再推,卻聽何媗笑著說道:「若是有人不願體體面面的讓人把賬本拿來,那我只能讓家奴去硬奪了,跟著那些大掌櫃的沒來的店鋪一遭硬奪了。左右是我母親留下的鋪子,我還不信有人告我去搶自家的賬本看。」
自此,這些人都沒了聲響,只按著何媗的話去辦了。一個個的因無法給那鋪上傳信兒,便有些愁眉不展,心驚膽跳的。只幾個年長些的且管著大鋪面的掌櫃的,面上還沉得住氣。
待賬本拿來,是整整的三大箱子。
何媗一面命廚房為各位掌櫃的准備飯菜,一面與芸兒春燕等人翻看賬本,撥著算盤珠子算賬。
看到有不清楚明白的地方,就點了那個掌櫃的過來問,一句句的問的那些掌櫃的啞口無言。只差,就此認了他們貪墨櫃上銀子的事。
只翻到一家鋪面的時候,似乎賬面上是沒有絲毫紕漏的。何媗仔細一看,原是那周掌櫃家的賬本,確實是賬面上做的漂亮。周掌櫃看何媗翻看的是自家賬本,也只瞟了何媗一眼,就又合了眼睛。
周掌櫃是管綢緞莊的,當初顧家也是靠這起家,而後才有了其他行當的鋪子。現在顧家為了省下運貨的費用,只為了京城供給,就於臨京城郊建了個織造坊。那處的織造坊自然也是歸了周掌櫃的一同管了。
何媗見只看一本帳看不出什麼,就把織造坊的賬本也拿了出來,對著看。過了一會兒,何媗才笑著問那周掌櫃的,說道:「我有一事不明,想問問周掌櫃的,這銀線是用來織什麼緞子的?」
周掌櫃撇了嘴,喝了一口熱茶,說道:「大多是用來織就輕雲錦的。旁的還有些裝飾用的。」
隨後,周掌櫃便不再多說,何媗瞟了一眼身邊的芸兒。
芸兒便立即說道:「輕雲錦原是顧家特有的錦緞,以一銀,一月白色彩線共同織出。穿於身上較於其他錦緞輕便不少,所以叫做輕雲錦。」
周掌櫃的此時才抬眼看了芸兒一眼。芸兒她不是像何媗那般死記硬背才能記下一些行商上的事,芸兒是個於這些事上有天分的。這輕雲錦,原本何媗請來的教她打算盤的女先生只提過一次,芸兒便就記了下來。
「這月白色的彩線,是只能織了輕雲錦麼?」何媗又問道。
周掌櫃閉口不說,只芸兒笑道:「姑娘,你只看看這府裡府外的人穿的衣服就好。那月白色彩線的用處,除了織輕雲錦,也只是織些月白色的純色錦緞,旁的用不大多。」
何媗這才點了點頭,笑道:「那我知道了。周掌櫃,你上個月出的月白色緞子可比織雲錦多。而除了織雲錦用些銀線,你的賬本上卻沒有其他的錦緞上能用得著銀線,那月白色的彩線合該比銀線用的多呀。怎麼這兩種線於月初在庫裡還是一般多,到了月末,銀線就用沒了,反倒是那月白色的彩線還空余。那麼多的銀線,都去了哪裡了?便是織造過程中有所損失,也不該損了一小座銀山去。我雖沒經過商,但我還是知道銀子做什麼用的,想來用銀子做成的銀線也不該是個易得,便宜的東西。」
那周掌櫃的現已失了那剛才的從容不迫,羞愧的無法說出那一些銀線的去處。只漲的老臉通紅,縮在座椅上,連茶水都不敢再喝了。
何媗見後,只笑著又於賬面上找些錯處,點了出來,周掌櫃的已再無話可說,只垂頭聽著。
待何媗又翻開了一家店鋪的賬本,那店鋪的掌櫃本來是個年輕的,不比周掌櫃是個經過許多事的。且他賬面上又沒旁的老掌櫃做的明白。只被何媗問過了幾句,就一口氣兒沒喘明白,倒了下去。
做在他身旁的掌櫃的均嚇得四散開,何媗也走過去看了一眼,笑道:「無事的,只是嚇昏了過去。怎如此膽小?」
怎能不膽小,這貪污櫃上銀子的事,一旦定了下來。可是能送入官府定罪的,這些掌櫃的怎能不怕?就連事先助過何媗,得過何媗保證的幾個掌櫃的,心裡滿是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