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許靖成親以後,臨京城就仿佛被凍結了一樣,處處平和的讓人害怕。各方都沒再做任何舉動,似乎成了隱在水下伺機而動的毒蛇,只留下一片平整無波的湖面。
而這一年的冬天也分外了冷,冷的人心裡發怯。
這時褚時序辦起了粥捨,為熬不過寒冬的百姓施粥發襖,將一應的玉簪錦襖都變賣了,只穿了單衣於風中苦熬。偏褚時序生的又好,惹得旁人就是不顧了他的善舉,但看他於寒風中瑟瑟發抖,就夠疼惜上幾分。而何媗一面笑褚時序好生會演,一面命人翻出個半新不舊的夾襖,以平民之名,為謝褚時序的善行善舉送去給了褚時序。便是如何做戲,也不要凍壞了自己。
官場上的個個都是極好的戲子,所謂權勢斗爭,也不過是一場虛偽人與虛偽人的爭斗罷了。
而褚時序若要取得一席之地,自要比旁人還會演,才可。何媗聽得褚時序推拒了幾番,之後才在周圍幾個百姓的央求之下穿上了夾襖,這才方下了心。以褚時序始,相繼的太子、六皇子還有一些勳貴人家均拿出些錢財來施粥送棉襖的救濟貧民。
而後,郡王妃也開了粥捨,但那些人終究富貴,有些人拿了錢財,也不過歎一聲:「那樣有錢的人家,多給些也是應該的。」
終不敵褚時序那樣似乎捨盡所有為民解困的美名傳的遠。而褚時序捨的,恰好是他於面上該有的所有,甚至郡王與郡王妃都未生疑。反倒是郡王妃因褚時序得了那好名聲,只怕旁人論她繼母心毒,就又備了些新制的衣襖以慈母之名於眾人面前送給了褚時序。褚時序自是表示出萬分感動的模樣,而後言說民眾之苦,迫得郡王妃那出了些錢來助褚時序濟民。
而後裕郡王妃又萬分後悔,只慪得裕郡王妃幾日未吃下飯去。偏這苦又無法言說,只騙裕郡王是舊病又犯了,害得裕郡王擔心了數日。
就何媗所知,褚時序除了她這處,還收有自正覺寺主持度世那裡收得一大批銀子,旁的還有許多田莊地捨,只是以旁人之名落下罷了。
而許家也開了個粥捨,許靖之妻與許夫人一道操辦此時。許靖之妻也果真是個賢良之人,嫁入許家之後,便把許靖屋中的兩個大丫頭抬做了姨娘。許靖聽母親贊其妻處處妥帖,也方知她是一妥帖之人。旁的,許靖就只知他的妻子是個寡言,只會低頭應承的人。另外還該與她生下一兩個嫡子,之後,就再無其他。
起初許靖還偶爾把畫了何媗的小像拿出來看,只是待在官場上待多了一些時日,也少了風花雪月的心。且何媗往後是要嫁於褚時序,這邊許靖對何媗的思戀,未免於往後成了許家與褚時序的嫌隙。於是許靖就把小像燃了,每日與妻妾過著尋常官宦人家該過的日子。只有些做些前塵舊夢,夢到了何媗與車內在暖陽之下對了他淺笑的場景,似他一伸手就可把何媗牽到身邊,待醒來心中難免有些酸澀。但是,也就如此罷了。
而現如今那太子側妃楊氏所生之子也無用處,何姝前兩月所生的女兒,只一生下,就被六皇子給溺死了。現如今這景況,何姝就是生下個父不詳的兒子都沒多大意思,更何況是個女兒。
待那何姝的女兒被溺死後,六皇子看何姝也無了先頭的美色,又整日哭哭啼啼。時而抱怨著其姐誤她要報仇,時而抱怨著男兒薄情。便是連六皇子都怨恨進去了,六皇子實在厭煩,便欲棄之。美人兒罷了,時時都有年輕貌美的奉上,哪會獨守著一人過活。況且又是一個失了顏色的美人兒。
可六皇子雖看膩了何姝的美貌,但那對於六皇子養了一個外室,甚是美貌的隱約傳言。卻勾得那六皇子妃,劉國公的孫女兒劉敏對何姝厭惡不減。待空閒下來,劉敏便向劉貴妃言說,六皇子在外面養的何姝那個外室的諸多不妥之處。一則這是何家之女,被這般無名無份的豢養在六皇子身邊,成了六皇子的外室,於名聲上就是不妥。二則那何姝原是燕王的侍妾,六皇子好其美色收在身邊,實在有違倫常。
劉貴妃出於劉家,六皇子又是她的親生兒子,這中間的關系還需她來維護平衡。不過是個父不詳的女子罷了,何必留著她礙事。劉貴妃將這事與六皇子說了,六皇子雖有些厭煩劉敏這這處惹是非,況他已有意趕了何姝,但這時終究不是與劉國公府鬧僵的時候。只笑著應了下來,吩咐人將何姝送走。
待出了劉貴妃處,六皇子就自別處尋了一只乖巧的鸚鵡,去了劉敏的住處。劉敏是劉國公府裡的長房嫡出的姑娘,那劉國公府中的庶女都是一副驕傲不可一世的模樣,更何況劉敏這樣的長房嫡女,更是自覺地比公主還要高貴上幾分。那王玦娶的雖也是嫡出的,卻是早三四輩子的分支,父輩早沒個有作為的,只不過是為了與劉國公府攀扯上關系罷了。
劉敏生得與劉皇妃有幾分相像,蛾眉大眼,圓臉蛋,鼻子微塌,嘴唇略厚。只劉皇妃生就了一身艷氣,不然,也不會得皇上寵愛。而劉敏則既無女子之艷,也無女子之柔,獨生下些傲氣、戾氣。而因著劉敏與劉貴妃容貌相似,六皇子一見到劉敏就仿若看到了劉皇妃一樣,終難把劉敏當做了妻子。
六皇子到了劉敏住處的時候,劉敏正斜靠在床邊合了眼躺著,聽得宮人通傳了進來,劉敏這才起身行禮。只劉敏驕傲慣了,就是行禮也難看出一絲柔順。
倒是六皇子先笑著說道:「姐姐,看我為你尋到了什麼?」
劉敏瞇著眼睛過去看那鸚鵡,她說了一句,那鸚鵡就跟著學上一句。
劉敏就笑道:「當真是個好玩意兒,難怪表弟喜歡著。怎突然送了來給我,好似一直藏著似的。」
六皇子面色如常,只笑道:「也不過是尋常玩意兒,何必藏它。喜歡就與它玩玩,不喜歡就放了它就是。」
「若是我不喜歡它,將它喂了貓呢?」劉敏斜眼看著六皇子。
六皇子生於皇家,自是被吹捧慣了的。偏這時離不得劉家勢力,且劉敏又是這個傲慢脾氣,且劉國公府一個個又是極火爆的脾性,六皇子少不得要減了身為皇子的尊威去迎合了劉敏去。於是,六皇子就只笑道:「那就去喂了貓吧,能喂了姐姐養的貓,也是它的福氣。」
劉敏這才微靠著六皇子說了句女兒家的情話:「你這會兒就會說話哄我,我們這裡外有那處風景不必外頭好。何必去外頭養那不知道身份的家雀兒去,若我說,不如都喂了貓吧。也乾淨的很。」
六皇子看著劉敏靠了過來,就強忍著不躲,待聞著劉敏身上的熏香都是用的於劉皇妃一個樣兒,著實有些坐立難安,巴不得即刻就走了。就只想著敷衍道:「便是喂了貓也好,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我這就吩咐人去辦了。」
劉敏只當六皇子是將自己的話放在了心上,待要再做出些女兒家的情態,六皇子就即刻尋了個借口,躲了出去。
出去後,六皇子斜看了屋內一眼,皺眉想道,難怪許多人奪得大位,第一個除掉的就是外戚了呢。而後六皇子就吩咐了人將何姝勒死了,再把臉給刮花了,讓旁人看不出何姝身份。
而待那人匆匆去辦了那事時,恰碰得王玦。王玦見那人是六皇子慣常使喚的人,便與他說了幾句話。王玦這時因楊家之事辦的妥當,已得六皇子重用。那人也未敢怠慢了,就與王玦閒扯了幾句。讓王玦知曉了六皇子欲除了何姝,王玦略一皺眉,進了屋內。
待對六皇子行過禮,王玦就笑著:「這幾日施粥送衣,使得殿下廣受稱贊。」
六皇子冷冷一下:「能又多好?太子也做了這事,大家都一道做了。怎會顯出我的好來?」
王玦笑容一頓,而後說道:「倒是那裕郡王府的大公子鬧的奇怪,好似善事都是他一人做了,那人……」
六皇子這時,又笑道:「褚時序那人慣是個心軟且又酸腐的。得那盛贊,又有何用?幼時我與他相識,他就立志讓世間無餓殍。這時,卻還未變,想著也是可笑的很。」
說著,六皇子又歎了口氣,說道:「生為男子,那般心軟,難成大事。」
「只是他這人交友甚廣,且聽又有才學,這時又得盛名,卻不被殿下所用……」王玦話未說盡,只看向六皇子。
果然六皇子臉色一暗,說道:「他不是也沒歸了太子那邊麼?」
而後,六皇子看了王玦一眼,說道:「我知你與何府有恩怨,但勿要心急亂了我的布置。」
這時六皇子與太子的較量處處占了上風,正是自得意滿之時,到沒如之前那般看重了褚時序。
王玦連忙笑道:「我並不敢誤了殿下的事,只是那褚時序若的婚事若是擇一個更偏於殿下的世家女子,且不更好。」
六皇子看了王玦一眼,笑著問道:「你似已有了計謀?」
王玦上前一步,連忙笑道:「殿下手中不是還有一個何家女兒麼?若用那女子,可使得與褚時序定親的何家二姑娘就此入罪。」
「設計誣陷?那之後,褚時序該擇哪家女子為妻?」六皇子笑著看向王玦。
王玦答道:「史家有女待嫁,史家可是對殿下忠心的很。」
六皇子聽此,心中冷笑,史家是對自己忠心,還是對劉國公家忠心,還未可知。而後,又看了王玦一眼,心道,這還是劉家的女婿。不由得六皇子又想起了先頭劉敏的傲慢,想及便是奪得皇位,也要受劉家挾持,就皺了皺眉。且王玦打探他之事,使得六皇子對王玦莫名厭煩了幾分。
王玦看六皇子眉頭深鎖,疑心自己所擇之人不妥,就連忙說道:「國公府內也有待嫁的女兒。」
六皇子心中更加不悅,相較起來,竟覺得如今褚時序擇了何家倒是很好,往後無所依傍。又何必去為劉家再送去一枚棋子,往後該如何清除了。劉國公府勢力如此強大,往後他又該如何做個君王。
待想到這時,六皇子就笑著說:「王卿多慮了,那褚時序怎是個用我們這般費思的人。不過有些賢名德名罷了,世家子裡這般的也不少見。就只這虛架子,有何用處?」
王玦待要說話。
六皇子又歪了身子,嬉笑著說:「聽人說,王卿本是對那何家二姑娘有意的。這時見她許了好人家,莫不是生了嫉恨之心了。」
王玦只連聲說著不敢。
六皇子就笑著,瞇著眼睛看著王玦,再無他話。
王玦見六皇子無意做這事,所想的好計謀無法實施,心裡有了些急惱,但與面上並未露了出來。
何姝自她的女兒被溺死後,覺出她的處境不過是籠中之鳥,日日過的膽顫心驚。有恨何媗之心,卻無害了何媗之能。有謀劃奪勢之意,卻無爭權之才。最後連六皇子都不常來,何媗隱隱知曉,她這時許要被捨棄了。待她費勁心思,托人帶了信給傅博。
而傅博雖有意靠向六皇子,當終究才學謀略差王玦甚遠,於六皇子處並不得臉。傅侍郎如今聽得太子被禁足,也有生出些搖擺之心,只六皇子這時正是極盛之時,哪裡會再看得上傅侍郎手裡的那點兒薄權,並未有意拉攏於他。傅侍郎連同傅博也覺出些風雨飄搖的意味,處事越發謹慎,不敢有半點做錯。而那何姝如何,傅博也是無法顧著了。
等何姝的房門被打開,何姝看那來人手裡拿著得白綾,便哭著站了起來似要奔向外面。只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面關上。何姝拍了拍門,那時她與燕王府還喚了何老夫人等人,想要那些人來救她。只這時竟無一人可喚,何姝就只拍著門,哭喊道:「我不想死。」
那人在何姝身後冷笑:「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生死哪裡由得你想不想。」
說著,那人就用白綾套住了何姝的脖子,不再多說,勒緊了何姝的脖子。
何姝撓著房門,原本修長乾淨的指甲也劈翻了,最後只在門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何姝瞪大了眼睛,長大了嘴,舌頭向外探出,就只般死了。
而後,何姝的臉就被劃花了,處了一應衣物,被人撇到了郊外。何姝住過的屋子也被重新修整乾淨,不過三五日後,就住進了六皇子尋來的別的美人。
這時,前兩年為何姝做的詩尚流傳著。什麼天降仙子落侯家,風流絕代姝顏美。眾人也都知定國侯府何家曾有一如嫦娥仙子般的女兒,只那女兒最後不知所蹤了。一時也有些流言,說她是化了仙去,被強盜奪了,最骯髒不過的不過是與人私奔了。再知道得多了一些的,知何姝在燕王府被揉搓過,也只當何姝現已在哪場大火中燒死了,或活著回了何家,被何家偷的嫁了人了。
便是現在有了自己宅院的何安庸也當何姝許死就死在了燕王府的哪場大火中,哪裡還知道這麼些波折。而何姝終究是通/奸所留的,父不詳的女兒,有些才子聽其美名。便是想作詩悼念一下她,也礙其出身,並不敢作詩流於世間。
何媗是知道何姝身在六皇子處,但也未知何姝何時死了,怎麼死了。
而六皇子手下的人,又無人敢再提這事。
如此,何姝便如太陽下的晨霧一樣無痕無跡的消散了,生時父不詳,死時去無痕。
待她去後,六皇子就笑著去與劉敏說:「姐姐這回可知道了,你說什麼我都依的。往後有話只與我說就可,何必把我們的事說給母妃聽。」
劉敏笑著斜了六皇子一眼,笑道:「那要看你往後如何了。」
六皇子就強忍著厭惡,將劉敏壓在身下。只想著新來的少女,那玲瓏有致、白皙嫩滑的身體,與劉敏成了男女之事。做那事時,劉敏呼喊聲極大,六皇子並不喜那般,他喜女子做這事時,強忍了呻/吟,哽咽著不出聲的樣子。六皇子心中就更厭煩了劉敏一些。
只劉敏樂於其中,心中只當那何姝是兩人之間增添了趣味的玩意兒。
郊外,一入夜,就有些無所去的野狗覓食。這日得了一塊好肉,引得幾只野狗爭搶開。那野狗怎知,它們啃食的,曾經是個名動京城的美人兒呢。
待幾日之後,就留著一副略帶著被啃咬的亂糟糟的殘軀,也不知被那只野狗拖到了大路旁邊。
「公子,那路邊有著具骸骨。」駕車的車夫說道。
傅博撩開車簾,看路上橫著的那具屍骨,便皺眉說道:「繞了過去,不要理這事。」
說完,傅博就坐回車中,靠在車裡想,這番要將我發到外省,究竟是何意思。可是六皇子有用我之心?還是被六皇子當做棄子了?
想著,傅博皺緊了眉頭。
這時正是梅花開的時候,傲立風雪之中。於這一片敗落處,添了一抹極艷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