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媗天還未亮就起來了,她的兩個兒媳也不敢多睡,早早的過來服侍她。
何媗看著兩個媳婦雙眼無神,眼下發青,便笑著說道:「這又不是第一次進宮,你們不必過來伺候的。」
「那怎麼可行,這是我們做媳婦應做的。」
何媗的二兒媳白著一張臉,笑著說道。
她這二兒媳是最會說好話哄人的。
何媗聽後,少不得誇她一下:「你們都是孝心的,只是你與褚敖已分府另住,這般來來回回,更加誤事。往後不必再這樣了。」
何媗的二兒媳仍笑著說道:「嫂子這才生了孩子,身子還未恢復。我怎能不過來幫著做些事。」
何媗聽後點了點頭,說道:「你嫂子確實辛苦了。」
她那大兒媳聽後抿嘴一笑,臉上的疲憊也掃了一些。她現在有兒有女,整個宣王府都由著她來管,婆婆又不是個多事的。她的日子也算過得舒坦了。
因著日子過得好了,她也更加沉穩,此時的她也斷然做不得如在何媗面前落淚那些失禮的事了。
聽了老二媳婦在何媗面前賣力討好,她只笑了笑。
如何媗與她說的,她是宣王府的世子妃,許多事是不必叫她計較的。便是何媗疼老二媳婦,該給她的一點兒不少,這就夠了。
待何媗穿上朝服,被人扶著上了轎子,就隨著褚時序一道向了皇宮走去。
她需守著君臣之禮,因那個皇后是她的女兒,她更該守著。她不可讓那孤身在皇宮的女兒有心慌的意思,不能讓她的女兒覺得自己為家族利益進入皇宮,還被家人輕視。
皇后就該有皇后的樣子。
何媗緩緩跪下,叩首,大聲說道:「拜見皇后娘娘。」
她拜見的是她的女兒。
只一拜之後,褚敏就伸手扶住了何媗,說道:「母親,何必這般多禮,簡直是折煞孩兒了。」
若是當真不想讓何媗行禮,她又怎會不先扶了何媗。在何媗一拜之後,才扶住了何媗。這是由全了她皇后的尊嚴,有表了孝心。
褚敏是自願在進入皇宮的,她一是知道家族需要她這麼做,二是她對天下的男子已經死心。
在進入皇宮後,她所接觸的,所見的,原比在家中見得多。
在宣王府時,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父母把所有的疼愛都施予在她身上。她比她的所以弟弟都活得自在,她可於雪中圍爐烤肉,可騎馬揚鞭飛奔在草原之上。只要她想求的,父母都會給她的。只一樣,男女之情允不了。
當她知道她原鍾情的探花郎不過是撇棄糟糠妻的齷齪男子時,她就把所有男子都跟著看輕了。
父母對她最是疼愛,也最是嚴厲。她也知道她往日所享的,都是因為她是宣王的女兒。而她該承擔的責任,也要與她享受的對等。
她說她想進宮的時候,父母也是先是一驚,而後就默然了。
她就知道,這是正確的選擇。天下間最適合她的確實只有那裡了,她的驕傲與倔強都不會屈從一個普通世家裡,對付婆婆小姑,在庭院中爭奪一個男子。
褚敏是先想了進宮,皇上才下的聖旨。那皇上的處境如何,可想而知。
她是大歷國的皇后,也是皇上唯一的女人。
她不知道這是她父親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但當她第一胎生下的是個女兒後,她就為皇上廣納妃嬪。對於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她更需要一個兒子。
且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該有情才應有的,她既無情,有何必求那個。
而後她生了兒子,她為皇上納了那多妃子都沒生育,竟然是她放棄了,竟生了一個兒子。
她長期為皇上批閱奏章,所看的所思的已與尋常婦人不同。待那個兒子生了下來,她頭一個想法竟然是能用這個兒子做些什麼,能給她帶來多少益處。
待轉過這些念頭,才有母子之情。
「皇后才剛生產,這些日子要仔細著養。」何媗坐在褚敏身旁的椅子上,笑著說道。
何媗坐的椅子要比褚敏矮上幾分,這是規矩。
褚敏笑了笑說道:「家裡好,我就好,太子也好。」
這是實話,褚敏現在的皇后位置靠得就是家中權勢。她依傍著家中,一損俱損。但她也知道這是管家的是褚時序還好,若是她的弟弟,不定存了什麼心思。
人都是有野心的,她的父親決定輔佐旁人稱帝,她的弟弟不見得會這麼想。
但是如果讓她再選一次,她還會進宮來。她不知道她的父母為什麼止在最後一步上,但她現在卻覺得他們做得對。若是她的父親稱帝,她是什麼?不過是一個公主罷了。如今,褚敏有時坐在皇位上批閱奏章,當真希望這個皇位她能一直做下去。
褚敏也不知道她這麼大的野心從那裡來,但看著她做出的決策,慢慢實現,使得這個國家變得越來越好。甚至連她的父親都忍不住誇贊她比他要做的好。那麼這個江山,除了她,還能交給誰呢?她的那些計劃,也許再過十幾二十年才可看出模樣的決策,如果轉手他人,誰會實現那些事。
在權勢面前,那些血緣親情薄的不堪一擊。
何媗也是明白褚敏話中的意思的,點了點頭,這時她只能與褚敏說些天氣,說些糕點,說些太子的趣事。旁的事,是不願多說的,說得多了,母女會生下嫌隙。
這是何媗與褚時序選擇的路,在他們做下當初那個決定的時候,已經知道這是艱險的。
如今他們只能小心翼翼的維護著這些子女之間的關系。
站在權利頂端,他們每個都有機會去奪取最高的權利。
所面臨的誘惑與危機自然比旁人大。
他們當初預料到了現在的處境,但沒想到更大的危機竟然是這些兒女的野心。
何媗看著面前目光深沉,嘴角帶著一絲笑容的,繼承了褚時序所有政治天賦的女兒。
想著,褚時序某次與她歎息,說他們褚家許會出一個了不起的,能改天換地的人。何媗當時竟沒想到旁人,第一個就想到的是她的女兒。
會面很快就過去了,褚敏最後向何媗提出的是,要與她大弟所生的女兒結親的事。
褚敏笑著說:「一家出兩個皇后,這是榮耀。」
何媗笑著說:「的確是榮耀。」
待何媗從宮內走出,在宮門口等著褚時序。而後褚時序帶著何媗去了一處地方,荷葉田田,春光宜人。
褚時序牽著何媗的手,走到池邊笑著說:「你可還記得這個地方。你曾為我吹奏過一個曲子。」
何媗眨了眨眼睛,說道:「哪裡是為你?」
褚時序笑道:「我聽了,便是為我。」
何媗聽著褚時序的話未免有些不講理,就皺了眉頭。
褚時序看後,笑道:「為了兒女的事,還愁不過來,怎還為了句玩笑皺眉。」
褚時序看了何媗努力的舒展眉頭,笑道:「我前兩天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當時稱帝,殺了當時的十三皇子。將皇族人斬草除根,使得玉榮對我生怨,立誓要殺我復仇。我稱帝後,朝堂震蕩。我娶了幾個世家的女子為妃,日子久了,你對我生了怨恨。何培旭也與我生了嫌隙,你生了個兒子。我是一心立你生的兒子為太子的,但是暫時無法顯露出來。畢竟要讓那些世家覺得他們的後代可以做皇帝,才可以讓他們安穩。我這次做錯了,讓你心中對我更加不滿。而我覺得你不夠體諒我,兩人果然漸行漸遠。那時我習慣了旁人服從我,便覺得世間並不是非你不可,當真移情別人。你為護住你所生子的地位,與何培旭密謀起事。而在我們內斗之時,玉榮聯合北蠻,派軍犯我邊境。」
「你這是做夢?」何媗問道。
褚時序笑著說道:「我只是讓你看看,無論如何選,都有一堆麻煩等著我們。所以不要為這事發愁,這並不是最壞的結果。」
何媗看到池邊停了一艘小船,就帶著褚時序快走幾步,踏上了小船。
船頭不穩,何媗與褚時序已上了年紀,需要相互扶持著,才能不落下水。
何媗低頭看著漾開的水波,抿嘴一笑。
十年後,皇上就突得了急病,褚敏身為皇后一直陪伴左右。
他的這病並不是為人所害,不過是郁結難舒,長期治病。
郁結在何處,可想而知。
褚敏早在皇上有些病症,就寫信給了玉榮,讓她知曉。只未說皇上病起於郁結。而後又將她的長女,配以玉榮之子,即日就遠嫁。
褚敏看著與她相伴十余年的男子,盡了一個妻子可以做的。
皇上看了褚敏,突然伸手拉住了褚敏的手,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知道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我也知道你是嫌我沒用的。但是我入不得你的眼,旁的男子也沒一個能入你的眼。我也算值得了……」
褚敏想要抽出手,可那個病弱的皇上卻死死抓著她的手,仿佛用著余下的生命緊緊拉住褚敏一般。
他說道:「我與你說過,我早對你鍾情,你不信。現在,你可信了?」
褚敏皺了皺眉,她是不信他,一個被這樣的皇上,想借用情攏住她,攏住她們家,也不是不能。
那病弱的皇上長歎一聲,看著褚敏:「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去宣王府。在一片雪中,看著一個紅衣少女與旁人嬉笑,那般無憂。我是想保護她的,但卻無用的很……」
說完,便合了眼睛。
褚敏看著這個已死了男子,她對他是沒有一絲情分的,卻不知為了什麼,不知覺的掉下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