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嗯,我盡量

  話說回家過了一個寒假,當了侄兒侄女們二十四天的坐騎之後,武令朋精神抖擻地返校了。返校後就去找了小老闆。小老闆姓邱,名曰景嶽,今年三十八,副教授,碩導,前年剛開始招學生。目前的學生數目是二,武令朋上頭就一個師兄。小老闆在對他的返校表示歡迎之後,對他表示,作為一員科研型碩士研究生,其後的兩年就是他漫長的實驗室生涯。小老闆同時告誡他:雖然我們科是外科,內部關係還是比較複雜的,你去了實驗室,跟著你師兄,做什麼事要先問過師兄再做。還有,實驗室的陸老師是我老鄉,要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去請教他,好吧?

  武令朋保證會聽那位曾讓他產生濃厚感激之情的師兄的話之後,小老闆親自帶著他,從他位於病房的辦公室出發去實驗室,說是要介紹他們師兄弟認識認識。

  武令朋對實驗室的認識在經寢室兒科一哥們兒啟發之前等於零。那哥們兒啟發的原話如下:你們實驗室什麼都有,有鐳射共聚焦啊,有流式細胞儀呀,有全校最貴的螢光顯微鏡呀,六台PCR儀呀,顯微切割儀呀,連做個Western都有遠紅外曝光機,為了測個跨細胞電阻可以買millipore的ERS——其實說穿了就一萬用表,還得2萬塊。液氮罐也是一買就四五個,空晾著曬太陽。跟你說,你們實驗室就倆字可以形容:有錢!另外還有五字:有錢沒處花!

  單純地對那哥們兒的八卦能力產生了崇拜的武令朋於是問:那我們研究生工資會不會高些?那哥們兒白他眼道:你是不是傻的?沒聽說你們科主任最大的樂趣就是隨時考勤,遲到早退曠班一律扣錢嗎?我本科那個師兄在你們科,一次早上八點過四分到實驗室,發現主任坐在辦公室,對他說:遲到,去財務那裡,交一百塊。

  武令朋念叨道:一個月補助只夠遲到七次呀。

  於是那一天,武令朋就隨著小老闆,去了位於門診十六樓的那個聲名遠播有著令人羡慕條件的肝膽外科實驗室,玻璃的密碼門外牆上掛著:衛生部肝膽疾病重點實驗室,教育部重點學科,廣東省重點實驗室字樣的牌匾,玻璃門裡頭穿白大褂的人走來走去,十分忙碌的樣子。小老闆沒有識別卡進不去,朝裡面的人揮了好幾次手,終於被發現了。一男生過來開門,問了聲「邱教授好」。

  「謝謝啦。看見存道沒?」小老闆進了實驗室,放眼所及,不見自己大弟子,於是問那位開門的學生。

  「他好像在暗房曝光。」

  「哦,你們沒用那台遠紅外機子?」

  「那台機子掃描太慢了,人一多就用不了,經常幾個人排隊,還是老方法方便。」

  實驗室很寬敞,約四五百平方,進門左手邊的空間被透明的玻璃牆體分隔成幾個小房間,一個會議室,兩個儀器室以及一間鐳射共聚焦室,右邊則是被試驗台和試劑架分隔開的幾個試驗區域,大約有十幾個研究生在視線可及範圍內,稱試劑、洗量筒、在試驗台前對著武令朋不認識的儀器不知在幹什麼,或者在儀器室裡對著電腦不知在幹什麼。

  小老闆領著武令朋拐過共聚焦室旁邊,下了幾級樓梯,站在一個滾動的黑色圓筒狀門前面,武令朋直覺認為那門後是可以直達一樓的垃圾通道,直到那門發出轟轟的聲音開始轉動,轉出缺了一半的模樣,裡邊現出一個人影。

  武令朋吃了一驚,對那門的用途產生了不當聯想。

  那個人手上拿著一張藍黑色的膠片,仰頭就光看,透過膠片看見了面前的兩個人。

  「邱老師,您怎麼來了?」那人也吃了一驚。

  武令朋覺得那人眼熟,高個兒,身材絕佳五官端正氣質上乘,他瞬間就想起了小鳥依人狀態的班花,然後就聽到了自己心碎裂的聲音。

  「在忙嗎?忙就一會兒介紹你們認識。」小老闆說,「我們去會議室等你一會兒。」

  「行,那真不好意思了,我再曝張淺點兒的,麻煩您等會兒了。」那人道著歉。

  「不急,別搞砸了,兩天的工作量。」

  小老闆帶著武令朋上了樓梯,回到實驗室大廳,又帶他去了接近門口的另外一間透明屋子,就是剛才進門時,武令朋沒留意的入口右手邊的屋子,裡邊有個對著電腦的中年婦女,濃眉吊眼,戴著一副老花眼鏡,面貌兇惡。

  「董嬸。」小老闆笑著上前招呼那個面貌兇惡的中年婦女。

  那婦女半壓下頭,從老花鏡下吊起眼,高過鏡片,打量小老闆,喲了一聲,中氣十足:「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這不帶學生過來熟悉熟悉嘛。」小老闆退開一步,露出身後的武令朋,道:「小武,這位是實驗室的總管,董老師。」

  「董老師好。」

  董嬸仔細著眼,把眼前的新生看了個遍,說:「你好哇。」然後轉頭對小老闆道:「你怎麼盡招這麼高個兒的學生?實驗室天花板都要翻高了。你多高啊?有沒有一米九?」

  「沒,一米八七。」武令朋靦腆地撓了撓腦門。

  董嬸嘖嘖兩聲,道:「你那個許存道,也很高了。我兒子已經夠高了,你們都比我兒子高。都跟小陸差不多高。」

  「哈哈,都是導師組招生,最後分我這兒的。」小老闆笑道。

  據石曉紅描述,領導大人的身高只有一米七,於是凡是超過一米七五的學生被招進來,都不可能被分到大老闆那一組。當然這只是石曉紅惡意的揣測,並沒有實質證據。小老闆大約一米八出頭,據他面試時的印象,除了另外一個姓季的教授,恐怕也是導師組中個兒最高的了。

  在小老闆和董嬸嘮話之際,武令朋發現那位師兄已經到他們身後的門口站著了,但是沒說話。武令朋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那位師兄正看著老闆和董嬸,沒睬他。

  班花的小鳥依人以及那句「臨盆」開始回蕩之際,武令朋的黏合好的心又開始崩裂。

  「許存道站那裡幹什麼?」董嬸的話假如不聯繫表情和語境,一定會認為是在罵人的。

  「等邱老師。」那師兄微微一笑,「我沒事兒,你們繼續。」

  「這小鬼。」董嬸念了一句,對小老闆說,「你學生等你了,快去吧。」

  三人走到會議室,此時已經接近下午五點,會議室裡沒人。會議室中央擺放著一張長圓的實木桌,旁邊擺放著十幾張實木框皮座墊的靠背軟椅。小老闆先在靠門口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們倆隨便坐。

  許存道坐到小老闆右邊,武令朋坐到了他左邊。

  「先介紹一下,小武,這是你大師兄,許存道。存道,這是你小師弟,武令朋。」小老闆邱景嶽道。

  武令朋喊了聲:「師兄好。」許存道露出一個範圍不太大的笑,點點頭。

  「存道,小武以前沒做過實驗,到時就靠你多教教他了。」邱景嶽拍拍大弟子的背,「今年還有一個學生分在我們組,是領導科研型的學生,要我帶,不過他現在還沒返校,到時再介紹你們認識認識。你的任務是比較重,帶好兩個師弟,好吧?」

  「嗯,我儘量。」

  這麼含蓄的、與親切毫無關係的回答讓反應遲鈍的武令朋回味了半日,然後對自己的前途開始憂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