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賢造假事件沒過多久就解決了,他被領導叫去問訊的時候終於承認是把陸易初拍的片子給PS了,然後再與DAPI的核染合成作一張圖片。許存道被證實與此事毫無關係則是因為陳世賢也交代了許存道只是在他的哀求之下幫他固定了一下片子,什麼都沒做。而這個謠言到底是被誰曲解去傳開的沒有人去追究,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領導叫陳世賢去問訊據說是出自季師益教授的建議——他算是科室唯一一個深得領導賞識的教授。按領導的性格,他本來認定的事就很難扭轉印象,會認定到至死方休,邱景嶽在這之前有試圖過辯解,但在領導的辦公室還沒把話說完就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領導本來也打算就在科會上對陳世賢及其老闆,許存道和邱景嶽進行辱駡。季師益教授原本與此事毫無關係,也不屬於任何一個派系,屬於明哲保身的典型,這一次的舉動有些出人意料。
謠言傳得時候沸沸揚揚,消的時候悄無聲息,沒有人主動提起平反的事,就證明瞭這個謠言實在是迎合了多數人的市場。只有石曉紅事後向武令朋道了歉,說自己不該聽信謠言。只是道完歉後說:「我就不明白了,你師兄怎麼那麼能樹敵,那麼多人說他不好,就沒有一個人出來替他說話。」
經由這件事,武令朋才知道不管實際上有沒有,上頭認定的有,就是有,就算想辯解也沒有用。做出成績的人會被人記住,會被捕風捉影地傳奇怪的謠言,並且所有人信以為真。這個認定讓他十分寒心。只要一想到許存道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下過了兩年,就不難理解他那個和本性並不一樣的不愛搭理人的樣子是從何而來了。那恐怕也是儘量不去惹是非的一種表現吧。
那之後邱景嶽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千的勞務費,不知是不是這件事的補償。石曉紅得知此事之後大為眼紅,道:我老闆從來就沒發過錢,過年的利是只有十塊錢!
許存道和往常一樣做著實驗,比同期進實驗室的研究生技術掌握得更早的武令朋也開始做自己的那部分東西了。因為有許存道已經做好的基礎在前頭,他做起這部分東西的時候並不感覺費力,只是初做實驗,自然有很多不熟悉之處,始終不能得到滿意的結果。
如此之好,有時候師兄弟兩人一整天都各自在忙碌,只有偶然才會在實驗台前碰見許存道的武令朋有些不適應。
五月快結束的時候,實驗室裡也貼出了通知,週末全科一年一度的科室課題彙報將在東莞某個酒店舉行,董嬸安排了房間,在實驗室門口嚷著要研究生自己過來看清楚房間安排。
武令朋跑到門口的招貼欄看了看安排,發現自己是和許存道排在一個房間,當下情緒失控地在門口旋轉起來,董嬸怪異地打量著這位不正常的學生,道:「你不滿意這個安排?給你換。」
「滿意滿意滿意,您千萬別換千萬別換。」聽聞此言的武令朋迅速收斂了自己的失控,低聲下氣地說。
武令朋回到實驗台前心花怒放地對他師兄提及此事,他師兄只是淡笑了一下,說:「去開會都這麼開心?"
當天晚上石曉紅不知碰上了什麼煩心事兒,約武令朋一起吃飯。武令朋本來對安慰人就不在行,見石曉紅煩惱,也不知該說什麼,在學校附近的川菜館吃晚飯走回學校時,武令朋問:「曉紅,你怎麼了?」
「最近我師兄不是為了畢業的事兒發愁嗎,」石曉紅看起來有些低落,「經常拉著我訴苦,說什麼找不到工作煩,答辯不知怎麼過,一天一個電話,唉,挺那什麼的。」
「那什麼?」武令朋傻乎乎地問。
石曉紅瞪了他一眼,道:「你就沒一點邏輯能力嗎?他都這樣了,我後年好過得到哪兒去?知道什麼叫兔死狐悲不?」
「你,你老闆不是領導挺喜歡的嗎?讓他推薦一下……」
「喜歡個屁。喜歡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抓來全科典型嗎?你太天真了,咱算個鳥,你沒見他自己的學生都是高幹的小孩,沒有一個沒背景的,咱這種小角色還入不了他老人家法眼!要推薦,你沒聽他說:‘沒為科室做貢獻的學生,我不會說你不好,別人問這個學生怎麼樣的時候我就不說話。’不說話,那不就是有意見嗎?知道他什麼意思?沒在別人面前把你罵個狗血淋頭已經算仁慈了。那我們還真要燒燒香謝他的大恩大德了。」
「你師兄確實做得不對呀,你,你又沒做什麼錯事,領導應該不會怎麼樣吧……」武令朋想不出什麼好安慰,只好這麼說。
「不會怎樣?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一個大人物這點小道理都不懂,成天就記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得你十次好處,他一次也記不住,你給他賣命是自然的,你要是有一點不合他意,話說錯一個字,就完了。你上次開會沒聽到是吧?他說十三年前給老院長拜年的時候,有人說了句‘小廖,你是後輩,晚點進去’。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幾十號學生,有什麼不對的?你知道現在那人怎麼樣了?」石曉紅可能是喝了幾口小酒,說話肆無忌憚的,「那人五年前就被趕出我們科了,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他當權以後有多少人被趕出去了?有當學科帶頭人實力、比他強多了的人,都搞不過他。為什麼?因為他來陰的,因為他狠……」
「曉紅。」武令朋搖搖他胳膊,示意他息怒。
「一堆大男人的科室,個個跟小媳婦兒似的,有話不敢說,大氣不敢喘,搞得比文革還文革,見過不正常的,沒見過這麼畸形的。」石曉紅不知受了什麼氣,說得越發大聲了,「我在病房裡呆著也不舒坦。罵人就跟罵狗似的,人兒都有自尊心好不?」
武令朋不知該說什麼,就是拍拍石曉紅的背。
「對了。」石曉紅想起什麼似的說,「你師兄最近還好不?」
武令朋搖搖頭,說:「不頂好。」
「那可不是。」石曉紅好像自言自語一樣,「他又能幹,上頭巴不得榨乾他所有剩餘價值,一個人頂三個人用,真不知圖什麼,一個小碩士,幹著博士都嫌累的活兒。」
「什麼活兒?"武令朋問。
石曉紅搖搖頭,說:「我不懂基礎的,就聽我老闆有一次提了一下,說邱景嶽那個許存道可真是個紅人,一個人做三個課題。」
武令朋心怦怦跳起來,問:「為什麼?」
石曉紅看了武令朋半晌,忽然有點疑惑:「不是說領導給新學生分配課題嗎?怎麼沒攤到你身上?」
當晚武令朋想這件事怎麼想怎麼想不通,半夜起來在床沿坐了好一會兒,穿起衣服,悄悄出了宿舍。到樓下門廊時,看門的大叔放著收音機裡的粵劇,很小聲,半靠在窗口打瞌睡。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兩點了。
晚風吹來都是悶熱的,路燈下芒果樹垂果累累,他不能理解心裡那種又疼又煩躁的情緒來自何方,在學校裡像個傻子一樣轉了半圈,又到醫院門診樓抬頭看,實驗室的燈是滅的。
不知是沮喪還是鬆口氣的情緒湧了上來,武令朋開始往宿舍方向走回。經過操場的時候看見有一個人從操場的欄杆上翻出來,那人翻出來後,在下面等著,另外一個女的不太敏捷地跳下來,跳進那人懷裡。
兩個人抱在一起後就開始擁吻,吻著吻著那個男的就迫不及待地撫摸那個女人的胸部,甚至下身,把腿插到那個女人雙腿當中。
原以為他們就要在校道上交合的武令朋嚇得趕緊躲在陰影處。躊躇著到底該從哪裡走才能不引起他們注意,再往那裡張望了一眼的武令朋僵住了。
那個已經有些迷亂地喘息的女人正是杜明明,而那個男的卻是陳世賢。
武令朋揉了揉眼睛,凝神又看了一遍。那男的已經把手伸進了女人的裙子,女人輕微地呻吟起來。
正是那兩個人無疑。
血忽然自武令朋的腦子中全部流走了。
師兄說現在還沒條件結婚,說女人需要安全感,男人應該有負責任的能力時再好好談婚論嫁。杜明明說師兄說結婚前做這種事不好,說他沒種。
師兄文鳥般的笑臉就像少年一樣,師兄一個人做三個人的活兒,師兄說不該給老師添麻煩,師兄在雨中失魂落魄地走著,師兄像對待自己弟弟那樣對待其實和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的他。除了他武令朋,所有人都在等著師兄的錯誤和笑話。
包括那個連累師兄莫名其妙地被罵的現在卻和他女朋友在大馬路上亂搞的人。
淚水自武令朋的眼眶中不可制止地流下,模糊中看見男人解下自己的褲頭,掏出東西來就要往女人裙子裡放,那個女人發出刺耳的呻吟聲。
武令朋擦乾眼淚,從陰影中出來,在那兩個驚呆的人面前亮出拳頭,直接往陳世賢臉上揍了過去,把他打出了幾米遠,打出了一嘴血。
杜明明驚叫起來,在武令朋要離開的時候卻一把拉住他,哭得妝全花了,說:「小武,你別告訴存道,求求你,別告訴存道。」
武令朋推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