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三天,武令朋幾乎是一整天沒說話,石曉紅也罷,許存道也罷,試圖問他出什麼事兒了,他就是不說。第四天,也就是去東莞開會的那天,武令朋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是在校門口準備出發的大巴前面。那時許存道覺得有人拍拍他的肩,叫了一聲師兄。
許存道見到的武令朋理了個很短的頭髮,眼鏡也不見了,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穿著上次他給他買的那身衣服,踩著一雙新皮鞋。
由於太整潔了,許存道差點兒沒認出他來。
打算同乘一輛車的石曉紅差點兒把下巴驚掉了。
「小武,你……」許存道沒能準確表述自己的驚訝。
「好看嗎?」武令朋朝許存道笑笑。
「多帥一小夥兒。」師兄拍拍師弟的肩,鼓勵道。
「你受什麼刺激了?」石曉紅還在驚異當中不能自拔,他認識武令朋五年,從沒見他這麼振作過。就連研究生面試,也是掛著一臉胡渣去的,「終於想追哪個姑娘了?」
這句話給許存道聽見了,笑著看他師弟,說:「也該找個對象了。」
武令朋紅了臉,說:「我,我有喜歡的人了。」
石曉紅朝他做了個鬼臉,武令朋知道他會錯意了,朝他搖搖頭。
「喜歡就好好把握。」許存道再度鼓勵著他的師弟。他的師弟在他的鼓勵之下卻明顯的沮喪起來。
大巴門開了之後,他們就上去了。許存道坐了個靠後又靠窗的座位,武令朋在他身旁坐下。許存道問:「不和你同學一塊兒坐嗎?"
武令朋說:「我,我就想和師兄一塊兒。」
車開了很久,中途武令朋有些犯睏,許存道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上,說你睡吧。那之後,心率一直持續在一百次以上的武令朋睏意全無,血液奔湧,就那麼一路湧到了東莞。
早先就聽人說過,東莞是個娛樂服務業十分發達的城市,東莞人的樂趣就是花錢,東莞的五星級酒店遍地都是。那時沒什麼實際概念的武令朋在到達那個酒店的時候才知道名聲一般是有所依附的。
那是個位於湖水環繞的諸山之間的一個酒店,占地面積很廣,主樓就是沿湖而建的一蜿蜒曲折狀的只有六層樓高的寬大建築,中間大部分是採光鏤空的部分,頂上是三棱柱狀玻璃天頂,自頂上流下的水緩和了陽光的輻射,卻保留了採光。兩側是面向湖面或者面向園林的房間。建築內部採光依然良好。客房也是精心裝修,紅木門窗傢俱以及延綿至整個走廊的織花羊毛地毯,眼見價格不菲。
不過最震驚的還是在得知那個廣大的湖泊竟然是人造湖之後。
當他們得知這個酒店住一個晚上一間房一千多時,數個研究生嚷著為什麼要住掉,幹嘛不當成工資發給我們的聲音極其淒厲。當然也就有理智的研究生說:發給我們就是違法收了藥代的錢,贊助科研會議就是不違法的,領導才不那麼傻呢。
但是不管是多麼豪華的酒店,都不能掩飾會議的極其無聊。領導在開會之前也明白這個會議的無聊,故而揚言每個研究生必須提問2個問題,以免如同一貫的會議那般鴉雀無聲,令他在請來的嘉賓面前顏面掃地。不能提出問題的學生則按少提一個問題罰一百塊錢來扣錢,並脅迫董嬸記錄學生提問的情況。
一個月只有七百塊的補助可以被扣,卻受到七分之二減少威脅的研究生們那天極其踴躍,甚至提出了令領導顏面愈加掃地的智力障礙問題,幹擾了嘉賓們的正常提問,以致於後來領導一聲怒吼,研究生不准再提問了。
石曉紅在武令朋旁邊坐著,聽聞此言,偷笑。四下竊笑聲一片。
武令朋則屬於從頭到尾沒怎麼聽,於是一個問題也沒提出來的那部分人。
當天彙報的都是科室裡的教授,包括了他們小老闆邱景嶽。彙報的課題正是學生們進行或即將進行的課題。除了領導自己的學生,大多數被罵得體無完膚,邱景嶽的課題更是被近乎辱駡的挑毛病,但挑出的無非就是些雞毛蒜皮的甚至是PPT格式之類的問題。唯一沒被罵的就是季師益的彙報,當時領導出外接了個電話,錯過了那場彙報——不過據石曉紅所言,季師益的課題很少挨駡,一方面確實是挑不出什麼毛病,另一方面領導確實看他比較順眼。
那些彙報的人武令朋基本上都在實驗室見過他們的學生,領導自己的學生是自己上去彙報的。但是有個領導的學生,名喚馬曉騰的博士彙報了一個基礎的課題,關於自噬在原發性肝細胞癌侵襲中的作用,他卻沒見過那個博士出現在實驗室。
持續一整天沒停的彙報令他呵欠連天,如果不是許存道就坐在他旁邊,武令朋一定會直接趴桌面上睡過去的。到了下午四五點,連許存道都有些睏了,往靠背椅上靠著,眯著眼睛。
那個表情令偷窺著他的師弟心臟又開始加速跑了。
晚上吃過飯之後,領導們去副樓的KTV和漂亮的藥代們唱歌,不敢不去的研究生們跟去作背景,鼓掌,歡呼,造氣氛。但許存道卻沒有跟著那群研究生們一塊兒去,作為跟屁蟲的武令朋自然也沒去。
「師兄不喜歡唱歌嗎?」武令朋跟著許存道走在園林中的小道上,問。
「輪不到我們唱的。」許存道朝他伸出手,「黑,小心點兒。」
緊緊握住許存道的手,又把他手指分開,變成交握狀態的武令朋手心冒出一些汗來。
「你們都喜歡這麼握手。」許存道笑說。
明白他說的複數是指誰,武令朋難以克制地低落起來。
牽著手默默地走下半山的園林,走到湖邊,看到水面上的燈花,與山和天連成一片的湖,竟然還能看見湖裡有人在游泳。
「師兄,我們去游泳好不好?」
「不太安全吧。」
執意要去的武令朋可憐地看著許存道,後者只好妥協。雖說來之前帶了泳褲,但沒料到真用得上的師兄弟二人回酒店的房間拿了泳褲和浴巾,到了所謂的「可以游泳的湖邊」才知道那其實只是個繞著酒店一周的游泳池,和人工湖並沒有直接聯繫。
更衣室裡換泳褲的現場之後,武令朋的右側鼻孔出血了,許存道見狀說:「上火了嗎?還是別遊了吧。」他的師弟以平常絕對沒有的魄力道:「今晚不遊,我就不睡了。」
下到水裡之後,溫度有些低。許存道往前游去,武令朋在他身後下了水,就看見他師兄修長的身體游在前方停下來踩水等他,在水面上忽上忽下的身影,從水花中露出的前胸和胳膊,又令他覺得鼻孔裡一熱。
捂著鼻孔游到前方的武令朋抓住許存道的胳膊,以為師弟在鬧著玩兒的師兄很配合地拉著他的胳膊往下沉。
武令朋的手扶上許存道的腰,堅實光滑的觸感令他的理性一下子飛到了九霄雲外。
由於已經是八九點鐘的晚上,除了水面上幾盞燈外,這個游泳池幾乎就是黑的,也沒幾個人。他們所在的地方又恰巧離開了監管員的視野,在一側小山的後頭。武令朋的理性飛得那麼容易完全就是天時地利人和。
他握住許存道的腰,在水中睜開眼睛,然後把唇貼上許存道的唇,把他拉進自己的懷裡,拉出水面,遊到岸邊,雙手顫抖著順著他的後背往上撫摸。
許存道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兒的時候,人已經被包在師弟的懷中,嘴唇被他笨拙地啃著,後背被顫抖地撫摸著。
他試圖推開武令朋,但後者牢牢固定了他,把他推在泳池一旁的青磚上,一次又一次地吸吮著他的嘴唇,粗糙的手從後背挪到前胸,愈發顫抖地撫摸著他的乳首。
許存道踢向武令朋的下身,踢到他的腹部,水中力氣減小了五分,還是使他吃痛地鬆開了手。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對峙了一會兒,許存道上了岸,武令朋跟了上去,從後面把他抱住。
「對不起,師兄,對不起。」武令朋在他的耳邊不停地道著歉,許存道掙開他的擁抱,才往前走了幾步,手又被拉住了,轉頭就看見武令朋的眼淚不停地湧出來,口中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別哭了!」許存道喝道,「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
武令朋抽噎著,試圖止住哭泣,卻止不住,後來就不停地呃逆,本來怒火中燒的許存道見了他的樣子,一下子心軟了。
「先回去吧。」許存道往前走去。武令朋不肯鬆手,拉著他的手一邊抽噎一邊呃逆,跟著他回去了。
在酒店的房間內洗了澡的許存道漸漸冷靜了下來。他出來後就看見武令朋呆滯地把頭轉向他,許存道說:「你也去洗個澡吧。」
武令朋默默地拿了睡衣進去洗澡,洗了很久,出來後沒見他師兄,心裡一酸,又開始掉眼淚了。
自責和後悔佔據著他的思考,眼淚一邊流,他一邊克制不住地哭出聲音來。然後就聽到拉門的聲音,淚眼朦朧中看見他師兄在陽臺上,拉開門看著他。
「師兄。」安心感一上來,眼淚更加止不住了。
許存道說:「過來坐坐吧。」
陽臺上很寬敞,擺著一張藤桌,兩條籐椅,對著他們剛才經過的園林。悶熱的晚風湧來,抬頭可以看見烏雲邊的星斗。
漸漸止住哭泣的武令朋看著對面望著天的師兄。
「小武,」很久以後,許存道收回眼光,轉頭看武令朋,「今晚的事兒,怎麼回事?」
「我,」武令朋垂下頭,「我情不自禁。」
「是不是因為想女孩兒了?」許存道試圖從最靠譜的方向解釋。
「不是。」武令朋搖頭,說,「我,我……」
許存道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你也別自卑,這種事兒,確實可能攤上。」
不明白師兄在說什麼的武令朋看著許存道。
「如果你不是純粹的同性戀,就找女孩兒交往一下,還可能正過來。」許存道說,「如果是的話,我也會替你保密,不過這種事兒,還是要和喜歡的人兩情相悅,你說是嗎?」
武令朋目瞪口呆地看著做出合理解釋的師兄。他的師兄繼續說:「有什麼煩惱,可以找我說。但是這種事兒,我奉陪不來。」
那種時常襲來的苦悶更加濃烈地纏繞住了頸脖,武令朋嘗到了口中的苦味,道:「師兄,要是一個不喜歡您的女孩兒和一個喜歡您的男孩兒讓你選,您會選哪一個呢?」
許存道沉默了許久,說:「我可以喜歡不喜歡我的女孩兒,卻喜歡不了喜歡我的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