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存道並不知道中國的離婚率有多高,但自父母離婚之後,他就發誓只要結了婚,一定不離婚。他希望能夠出國,那樣可以生幾個孩子,有很大的房子,並且有庭院,天氣好的傍晚,孩子們在庭院中耍鬧,老人在院子裡乘涼,他和妻子可以相擁坐在一旁看著。
他不止一次對初戀的女友描繪過這個畫面,她總是笑著說:好啊,我們一起出去吧。不過,我想去歐洲。
那會兒許存道打聽過關於歐洲留學的事,因為聽說德國上學不需要學費,他就和她一塊兒去學了一年的德語,此後報名強化課程,參加了TestDaF考試。
家裡不負責他學費之外的費用,一年課程的學費都來自於他的打工。早期做醫學英語翻譯,到後期他也兼做醫學德語翻譯,以一千字七八十塊的廉價薪酬替翻譯公司翻譯。女友家裡條件很好,但他還是儘量給她零花錢。
畢業前一年,他們考到了五分,但女友遲遲不申請學校,許存道問過她打算,她猶豫了一下,問:我們要結婚嗎?
許存道說:去了德國,我們就結婚。
女友沒說話。過了幾天,她說找他談談心。
那一天,初戀女友對他說,父母不同意他們這麼出去結婚,她是獨生女,出了國萬一不回來,父母怎麼辦。
許存道說:不出國也沒關係,咱們在國內生活也行。
女友咬著下唇,十分為難,最後支支吾吾說:你們家不是農村的嗎?沒有醫保社保,老了以後怎麼辦?
許存道不說話了。
女友又說:你是爺爺奶奶養大的吧?他們都還在世啊。你又是長子,你弟弟現在上的學校也不怎麼樣,你責任挺大的。
因為許存道一直沒說話,她就哭了,說:我怎麼辦,我覺得我沒辦法過苦日子。到時候要我拼命賺錢管你們家老人,我們肯定會吵架的。
那天許存道沒像平常一樣安慰她。她哭了停了,問:怎麼辦?
許存道說:我不知道,你說吧。
那我們分手吧。
許存道說不出好吧。也沒有去拉轉身走的她的手。
交往的四年內,他牽過她的手很多次,親吻過,擁抱過,但總能在關鍵時刻刹車,有幾次她忍不住說你可以,他說不好,結婚了再做吧。
萬一結不了婚,不想連累你將來。
因為很疼愛,所以她的願望都儘量滿足,她喜歡畫畫,他就陪她去美院上課,哪怕自己百無聊賴;她喜歡吃車厘子,就算很昂貴,他還是經常買;她冬天會起凍瘡,所以厚重的衣服都是他洗的。
但是就算這樣,還是沒有辦法結婚。
許存道的成績很好,在畢業前的那一年,決定趁保送的機會離開那所學校。他選擇了離那兒很遠的廣州的某所醫學院。
畢業離開的時候,她也來送他了。在火車外朝他揮手,已經不哭了。
那個時候許存道哭了。他沒辦法責怪她,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就連他都不忍心想像那種將來。
也許,他應該設法改變那種將來。
研究生當中所有人都知道,二年級的許存道是最拼命的。原本進來的三年制碩士或博士學生們在得知必須老老實實在實驗室呆兩年之後,基本上就開始沮喪加惱怒了——五年制的碩博連讀必須呆三年半,更是令人憤恨。憤恨惱怒之餘,一般人不到任務佈置下來的最後一刻,不想得知自己即將幹的事。但許存道在得知此事之後,頭半年上課的時間就和他的導師溝通過了,在課餘的時間去實驗室學技術,並且查看了大量和自己課題相關的文獻,寫了一篇綜述。那半年內在實驗室裡,他是跟著副研究員陸易初學習,有目的地把所謂的實驗三大基本技術學會了,還跟著學了質粒構建以及轉染和篩選技術。在課程正式結束的那年夏天,實驗需要的質粒他已經做好了。
邱景嶽對這個學生的行為也有些驚訝。因為是導師組招生,按慣例是領導以及大教授先把背景強硬的或者面試表現好的學生招走。許存道雖是保送過來的學生,但他本科學校並不太好,面試的時候表現也並不突出,甚至可以說,在所有學生當中,他看起來是最沉默、不上進的一位。邱景嶽還能記得面試時領導曾經問的一個問題:我們科很辛苦,你能吃苦嗎?大多數學生回答的是:年輕就應該受些苦。只有許存道說:我儘量。
當然,在總是缺學生的情況下,只要能進入面試的一般都能被錄取。邱景嶽也知道第一年招學生,加上在科室裡比較尷尬的地位,是不會被分配到特別出色的學生的。所以對他來說,許存道足夠令他驚訝了。
在面對第一個學生之前,邱景嶽本來是在苦惱如果學生懶惰或不聽話怎麼辦,有一次還向帶著兩個學生的季師益取經,季師益摸摸下巴說:聽天由命吧。到了後來,節假日前他經常要提醒他的大弟子:放假了,好好休息,別著急做實驗。那時他的大弟子總是笑笑說:嗯,知道了。然後在假期結束後的彙報中,又能拿出新的結果。
有幾次師徒倆吃飯時,邱景嶽問過許存道將來的打算,問他願不願意轉博,變成五年制的碩博連讀生,許存道說再考慮考慮。邱景嶽是碩導,如果許存道轉的話,就會轉給其他的博導,但可能還是由他帶。但許存道在第一年轉博通知下來後,找邱景嶽談了一下,說並不太想轉。邱景嶽說我尊重你的選擇,可以告訴我理由嗎?那時,他的大弟子說:想早些出來,熟悉幾年臨床。
但事實上那句話只是藉口,他不是不想讀博士,可是轉的話,有很大的機率是轉給身為副主任的黃教授,雖然是由邱景嶽帶,但其實是喪失了一次得到更好導師的機會。
導師的影響力不夠大的話,他將來的平臺也會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