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今晚還要回去嗎?

  和許存道同年級的肝膽科碩士研究生有五個,其中三個轉了博士。其中一個領導的直博生和一個季師益教授的碩士和他住一屋,包括骨科的那位室友,住的是四人間。住一起的兩個同科的是丁品經和郭榷,原本都是這所學校畢業的,但本科不是一個班的。兩人關係在剛入學的時候還可以,半年後就鬧出矛盾來了。先是丁品經喜歡玩魔獸,經常通宵,電腦正對著郭榷的床,光晃得郭榷入眠困難,交涉幾遍無果之後,郭榷就不提這件事,憋著了。夏天集體湊分買了空調之後,丁品經喜歡把空調開到18,19度,空調又是正對著郭榷的床吹風的,睡覺前郭榷每回都會調回25度左右,如此幾次,兩人就杠上了,男生之間本來就很少使用交談或商量解決問題,大部分時候能忍則忍,不能忍就不說話或用武力。去年九月份丁品經在屋子裡摔壞了空調的遙控器,郭榷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就再也沒好好說過話。

  許存道在寢室的時間一般只限於晚上十一點後到次日七點半,也就是洗個澡,睡個覺,和室友之間由於湊不到一塊兒,交情較淺,矛盾也不多。但由於三個人都是一個實驗室的,難免會有些親疏。郭榷做的課題使用的細胞和許存道是同一種的,他實驗開始得晚,很多時候會請教許存道,於是關係也就近一些。丁品經為人比較不顧忌周圍的人,和許存道也沒什麼話說。

  二月份武令朋進了實驗室之後不久,那天許存道讓武令朋在五點半下班走後,丁品經也正換了衣服打算走,經過許存道實驗台前停了下來。

  那時許存道正在給PBS定容,丁品經說:「許存道,你管一下你師弟吧。」

  許存道有點吃驚地轉頭看他,丁品經滿臉不爽地說:「今天在水槽邊上丟了兩個酒精棉球也不收拾,洗量筒的時候濺到我檯面上,也不吱聲,見了我連聲師兄都不喊,是不是太不懂規矩了?」

  許存道沒說話,定容要定到1000毫升,只差10毫升。他用噴壺加水加到1000毫升之後,丁品經有點不耐煩,說:「你自己的師弟,不該別人來教吧?」

  許存道放下噴壺,說:「我知道了,我會跟他說清楚。」

  「你師弟說得清楚嗎?傻不拉幾的。」丁品經從鼻子裡笑出來,「村裡來的人就是和城裡人不一樣,你也真是辛苦了。」

  見許存道沒再搭理他,丁品經有些悻悻然地走了。

  定好容之後,許存道把PBS裝進容器裡,惱怒的情緒終於平息下來了。

  許存道脾氣並不好,這點他有自覺。弟弟許存得在母親離開他們家,繼母進門,兩人一起被趕到鄉下爺爺奶奶家的時候只有四歲,大了他五歲的許存道從那時起就經常和人打架。鄰居家的孩子集體欺負許存得的時候,許存道會用拳頭把他們一個一個說服,就算自己被打斷牙齒。也正是因此,許存道在初中時,由於身高和暴力傾向,是沒人敢接近的惡人。

  上了高中之後,換了環境,而許存得開始學他用拳頭說話,被學校記過處分之後,許存道開始十分後悔,從那時起他告誡自己,要出人頭地,就要做個文明人,拳頭硬的人說話算話,也只是在底層社會管用。既不想將來停留在底層,也不想弟弟因為暴力被學校視為異端,他收起爪牙,開始學做文明人。

  從那時之後,許存道幾乎就沒對別人發過脾氣。如果生氣的話,他會克制自己的情緒,告誡自己成人的矛盾不是拳頭可以解決的。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走得越遠,憋屈的事越多。

  他用冷水沖了臉,在離開實驗室時,他給女朋友打了電話,問她吃過飯沒。她說剛做完實驗。他說我去你實驗室找你。

  沒有每天和女友一起吃飯的原因主要在於忙,因為不想對方挨餓等自己,許存道通常會在下班前打電話告訴杜明明不必等他吃飯。時間久了,一起吃飯的機會反而少了。

  交往了幾個月,覺得除了杜明明有些任性,其他方面都還好,也比較自立,不是太喜歡黏著他,就算工作很忙,她也很少生氣。許存道並沒有對自己說出的那句以結婚為前提交往覺得特別慶倖,也沒有感到後悔。也許他期望的也正是如此,平淡地交往,再自然而然地結婚。初戀的靠不住也許還是因為對感情期待得太多,一旦牽涉上現實,就會傷得很重。

  那天吃完飯後,杜明明說快到元宵了,文化公園有花燈,很想去看。他於是帶著女朋友搭車去了文化公園。

  公園正門人很多。因為是羊年,廣州又是羊城,所以今年羊主題的花燈特別多,門口的巨大的燈群是五隻羊的造型,有些眼熟。杜明明說那個是五年前開亞運會的時候用的那五個Q版形象的羊。

  之後進去有小規模的十二生肖的其他動物的燈群,和門口的一樣,是用竹篾箍的框架,糊上各色的絹。燈都是通電的,燈泡的顏色也有不同。

  由於人多,杜明明開始抱怨起來,說看不見,被擋住了。高個兒的許存道沒有受到影響,說:「我幫你拍下來看,好嗎?」

  杜明明撇著嘴,說:「你抱我起來不行嗎?」

  對她的提議很是為難的許存道說:「不太好吧,這麼多人。」

  杜明明咬了咬下唇,說:「傻瓜,開你玩笑的。」

  他們牽著手,往公園深處走去,掛著燈籠的路通往之處很暗,許存道說:「那邊沒燈了,不去了吧。」

  「我就是要去嘛。」女朋友拉著他的手往前走。

  在走到路的盡頭,拐彎兒的地方,杜明明忽然鬆開他的手,往他身上靠了靠。

  許存道摟住她的肩膀,問:「冷了嗎?」

  杜明明轉身,正面抱住他,勾住他的脖子,揚起臉,閉上眼睛。

  許存道說:「有人。」

  其實周圍並沒有人,但是遠處有些人,正沿著掛著花燈的林道走來。

  「那去沒人的地方。」杜明明依在他懷裡,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說。

  「外邊呆久了,冷,早點兒回學校吧。」許存道覺得她的手有些涼,於是這麼說。

  「今晚還要回去嗎?」

  聽出女朋友弦外之音的許存道沉默了。杜明明等了一會兒,不見回應,惱羞成怒,甩開許存道就往前走。

  許存道上前牽著她的手,說,「天冷了,早點兒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