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武令朋並沒有別人想像中那麼蠢。雖然有些戰戰兢兢的,這個師弟對他很尊敬,並不是不懂事的人。白天雖然是寸步不離跟著許存道,但是挺察言觀色的,不會阻住他的路,不會礙到他的事兒,甚至經常主動跑腿,洗玻璃器皿,幫他拿東西。在許存道把自己的一本比較簡單的技術書借他之後,師弟每天晚上都會到實驗室,在會議室裡坐著看書。許存道晚上如果做些實驗,他也會跟著看。
許存道記得自己去年跟陸易初學做Western blot的時候,是做到第三次,才把實驗的流程記清楚,但依然手忙腳亂,但武令朋在第一次把丙烯醯胺潑到他身上之後,似乎是下了苦功,狠狠地看書並看他做了幾次,第二次獨立操作的時候流程上已經沒有犯錯了。
武令朋會犯錯誤,第一次做的時候幾乎不可避免一定會犯錯,而且時常犯下的錯是導致要返工的,但幾天以後的第二次,他通常會進步神速,這讓許存道很驚訝。如果要追究的話,應該是由於他勤快有耐性吧,平常上班時間總是跟在他身後,並不是一般的師弟都做得到的。至少比他晚幾天進來的另一個師弟劉文清,就完全沒有耐性。
三月中旬的一天傍晚,邱景嶽讓許存道找他彙報課題進展。邱景嶽在科室的事很多,除了平常的臨床任務、教學任務以及自己的課題之外,還要負責兩個臨床試驗、領導的很多申報材料以及英文翻譯工作。許存道偶爾也想過,領導雖然對邱景嶽忌憚,但事實上交給他的都是別人做不好的重要任務。這種關係實在有些矛盾。在三十七八歲這一檔教授當中,只有季師益教授受重用的程度和邱景嶽相似,但領導對他和對邱景嶽的態度完全不同,從不當面給他難堪。
邱景岳和季師益的辦公室是同一間,很狹長的一間不大的房間,用纖維板不完全地隔開了兩個空間,在那間辦公室後面就是三線值班房,雖然平常很少被其他教授使用,但邱景岳家離得遠,每次值三線的時候都會老老實實地在那裡住。
當天許存道到了辦公室門口時,門是鎖的。因為是早上約好五點半過來,許存道不確定邱景嶽是不是記得,就在門口給他打了個電話。
手機鈴聲是在辦公室裡面響起的,然後就是椅子移動發出的咯吱聲音,許存道有些疑惑,就聽見電話那頭有人接起了。
邱景嶽和平常有些不一樣的不太穩定的聲線:「存道嗎?」
「嗯,邱老師,我在門口。」
對方很奇怪地沉默了一會兒,咳了一聲,說:「等一下,我來開門。」
一般教授辦公室在裡邊有人時,是不會上鎖的,就算下班時間也是如此。大約過了五分鐘,門被從裡邊打開了。
邱景嶽見到大弟子,笑道:「不好意思,打了會兒瞌睡。」
然後他們就開始談關於課題的事。許存道把這周做的Western讓邱景嶽看了,邱景嶽說挺好的,之後問他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許存道說都還好。
然後邱景嶽問他:「小武最近怎麼樣?」
許存道想起了武令朋不得已放在他那兒的包,遲疑了一下,道:「沒什麼,他挺聰明的,學東西很快。」
「小武比較憨厚,可能有人會占他便宜,你看呢?」邱景嶽說。
許存道想了一會兒,說:「他跟您說什麼了嗎?」
邱景嶽一愣,笑了:「他要知道說,我也不會問你呀。」說著摸出一根煙,問:「我抽煙,可以嗎?」
「沒關係。」
在邱景嶽點煙的時候,三線值班室裡竟然有音樂聲響起了。然後就聽見裡邊有人接電話的聲音,過了會兒季師益教授從裡邊出來,看了一眼邱景嶽。
「怎麼,有急診?」邱景嶽問。
「嗯。」季師益笑著說,「人不夠你就上臺。」
「季大教授都搞不定,我有什麼用?」邱景嶽夾著煙的手抬起來,笑著說。
季師益出去之後,邱景嶽解釋道:「他這周值三線。」
許存道哦了一聲。
「剛說到哪兒啦?"
「您說小武被人佔便宜。」
「嗯。董嬸說她排了細胞室值班,但是每次看到的都是小武在打掃,有這回事嗎?」
董嬸表面上看起來兇惡,其實是個軟心腸的人,學生之間發生的不公平的事她會儘量解決,但丁品經是領導的學生,她也不好出面。
許存道搖搖頭,說:「我不太清楚。」
邱景嶽把沒有抽幾口的煙在煙灰缸裡摁滅了,說:「沒這回事就好了。」
許存道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可能有這回事,我問問他。」
許存道離開外科樓的時候,覺得天氣有些悶。不過才三月,就已經溫暖得不像話了。到處都空間狹小的醫院就像累疊起來的罐頭盒子,密密麻麻的,不透風。
許存道發現自己在生氣,是在接了杜明明電話的時候,對方聽到他口氣,說「你怎麼啦?好凶哦」之後。
「沒什麼,不關你的事。」
這句話出口之後,杜明明的口氣忽然更加不善了:「怎麼不關我事啦,你怎麼回事呀?」
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生起氣來的許存道有些愕然,但是不知為什麼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安撫女朋友的心情,覺得有些煩躁。
「我有點兒累了,有什麼事見面了再說,好嗎?」許存道說。
「那你現在來見我,我在實驗室裡等你。」
說完之後,杜明明就掛了電話。
本來還要去實驗室拿東西的許存道只好先去了生理實驗室。那個實驗室在學校實驗樓的十四樓,他上去後,實驗室裡似乎已經沒有人了。於是他在門口打了個電話給她。
杜明明來開門的時候臉上卻沒有什麼不高興的樣子,但和平常有些不同,許存道說不上來哪裡不對,跟著她進去後,問:「怎麼了?不下班嗎?一起走吧。」
杜明明拉著他的手往走廊的深處走去。走到最裡邊的一間房間,把門關上。
那間房是休息室,裡邊有一個上下床。
「怎麼了?」許存道皺眉問。
杜明明開始解開白大褂。
那時許存道終於知道她哪裡不一樣了。她的白大褂下沒穿任何衣服。在她解開第一個扣子時,豐滿的乳房露出了一半,許存道按住了她的手。
「明明,你怎麼了?」
「你是不是嫌棄我?」杜明明抬起眼睛瞪著他。
覺得十分疲憊的許存道揉了揉太陽穴,說:「這種事,結婚以後再做吧。」
「那什麼時候結婚?」她還是那麼瞪著他。
「我們現在還在讀書,怎麼有條件結婚呢?」許存道的聲音中除了疲憊,還有強壓下來的不耐。
可能是感受到他的情緒不好,杜明明一下子掉了眼淚,說:「你一點兒也不喜歡我,我要和你分手。」
許存道放開她的手,沒說什麼,拉開門就走了。